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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天剛明,易瑛等三十餘人便各自從燕子磯買舟東下。雷劍一身男裝,和胡印中站在碼頭上,看著一葉扁舟順江飄流而下,變到只有芝麻大,變到一片混飩……二人才離開碼頭。

  “起風了。”胡印中望著岸上的柳樹,認真地說道,“你這頂瓜皮帽還要往下壓一壓,你不肯剃頭,穿男裝不能和人接近,走近了,任哪個人都能看出你是女的。”雷劍小心地將鬢髮向後掩了掩,把辮子盤到脖項上,又壓壓帽子,嫣然一笑,也說道:“起風了……這又是一番局面——你知道這叫什麼風?這叫‘石尤風’……”胡印中笑道:“這你可哄不了我。頂頭風才叫石尤風,這順風順水的船,你怎麼想起這個名兒來?”

  雷劍縴手輕輕撫著隨風拂盪的柳條,和胡印中沿堤而行。忽然轉臉嫵媚地一笑,卻沒有回答胡印中的問話,卻反問道:“胡大哥,你覺得我師父和步虛,誰有道理?”

  “天下道理說不清,哪一種道理聽著都是頭頭是道。我是個混人,從來不想這些事。”

  “真的?”

  “嗯。”

  “可是道理不對,有時要招殺身之禍,事情也辦不成。”

  “我不管那個,只講義氣兩個字。”

  “你不覺得,教主對你除了義氣,還有點別的?”

  胡印中仰著臉想了想,說道:“那是燕入雲自造自吃醋,弄得大家心裡怪彆扭。教主對我堂堂正正,我拿教主當姐姐敬。我娘自小教我,不能想女人的事太多,這一條正經,百邪不侵,我轉過三個山頭,都敗了,我還好好的。那些貪色採花的兄弟,沒一個有好下場。”雷劍臉上掠過一絲失望的神色,順腳將一塊堤土踢得滾入江中,嘆息一聲道:

  “你是對的一一你娘難道不打算給你說媳婦兒?哦……我明白了,你自己有相好的,後來分手了,傷心了不是?”

  “我們家不窮不富,自種自吃。後來遭瘟疫,才敗落下來。我有個姑表妹,小時相處得很好的,家敗了,也就什麼都說不起了。後來我走了黑道,更是什麼也說不起了。”

  “後來你沒再見她?”

  “見過。”胡印中臉上似悲似喜,“我們村趙守義強占我們的地,點火燒了我家房子,我殺了他上抱犢崮落糙,抱犢崮被岳浚攻破,我獨身逃出來到她家,她送我煎餅、玉米糝窩頭,還有些咸芥菜疙瘩,還有衣服。那時她丈夫已經死了,下頭還有三個孩子,已經老相得不成模樣。她嚇得篩糠,還是幫了我,我當然不能拖累她,給她作了揖就走了……我欠著她的,可是沒法還帳了!”

  雷劍低頭嘆一聲,恢復了常態:“說咱們的事吧。落腳怎麼落,外頭支個什麼門面,和誰聯絡?這身道裝太扎眼了——你是掌總兒的,你拿個主張。”“我是什麼掌總的,下頭一個也不認識我,還是你來。”胡印中道,“我也看著道士裝不成,我們沒有道觀,整日轉悠,一定要出事的。”

  “好!你肯聽我的,我說你參酌,咱們商量著辦。”雷劍神凝氣斂,顯出與她年齡不相符的沉著幹練,“我們有錢,可以開個生藥鋪子。曹鴇兒那一頭要聯絡好,還要拉上這個步虛,和他們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為了自己,他們得保全我們,這就站住了腳,我想,我們得弄清楚,這一次我們在江北是敗了,不能閉著眼騙自己。這裡香堂、那裡神廟,比外人還靠不住呢!我們從頭收拾,有一是一、有二是二,絕不能依賴那些個堂主、香客-——連燕入雲都降了,何況別人呢!”

  “這麼著,不是違了教主的旨令?”

  “現在你是教主!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胡印中仿佛不認識似地盯著這位剛決果斷的“侍神使者”,問道:“將來教主計較起來怎麼辦?”“她麼?”雷劍苦笑了一下,說道,“她現在自顧不暇呢!我們若有局面,她將來獎勵還來不及,我們站不住腳,將來說得再好也無益。”胡印中人雖憨直,心智卻平常,再三思索,拿不出更好的主見,遂道:“聽你的,我當這個生藥鋪的夥計,你來當老闆娘!”雷劍突然“噗哧”一聲竟自遏制不住,背臉彎腰格格地笑個不停。胡印中被笑得莫名其妙,說道:“我又錯了?你就笑得這樣!”

  “我笑你是個傻———”她用手指頂了胡印中額頭一下,“傻瓜!當夥計要懂藥性,進藥要看成色,懂價錢,出藥要能記帳,會看戥子,你成麼?你就會白刀子進來,紅刀子出去!”

  “那——你說我幹什麼?”

  “你當然是老闆了!”

  “這、這,這什麼?”雷劍嬌嗔道:“道士能假戲真唱,夫妻就不能?”

  原來是假的。胡印中木訥地一笑,又款步向前走,說道:“我看你在教主跟前背後不一樣。離了教主,你好像還很高興?”雷劍垂下長長的眼睫。她是易瑛的頭號心腹弟子,易瑛待人不吝嗇,不藏jian,傳授法門要旨也不似別的師傅那樣刻意留兩手兒,但她對四姊妹猶如嚴母教女,極少溫馨愛撫,這就少了點親情。雷劍覺得易瑛剛愎自用,遇事從不與別人商量,事成雖有褒獎,事敗卻極少認錯兒,心中有隔閡,連喬松、韓梅和唐荷等人也不敢私下議論,不敢當面提說——但這些話她不能對直心快口的胡印中說,沉思有頃,雷劍才道:“我跟教主是個敬畏心;跟你一處,是個高興心。你看教中那麼多男子,我和誰說笑過?”胡印中聽了品不出滋味,答不出話來。

  錢度原來只打算在南京呆三四天。沾惹上曹鴇兒便生了樂不思蜀的念頭。看鑄錢局、查庫房,檢查鑄錢模子都是虛應公事一點即過,又說要等李侍堯運銅的船到了再走,還要協助鑄錢司驗銅。他說住總督衙門給尹繼善“添麻煩”,索性搬出住了驛館,每日到庫里蜻蜒點水般點一下,便去鳳彩樓鬼混。那曹鴇兒是個偷漢子的領袖,風流yín戲了多年,絕不要錢度的錢,使出渾身解數侍奉這個風月窟里的雛兒,和一些窯姐兒與他晝夜宣yín,弄得錢度干筋癟瘦、神思恍惚,一腦門子的心思全放在秘戲圖、房中術上,竟比風月場上的老手高恆還要著迷。這日在鳳彩樓和曹鴇兒睡到日上三竿,猶自赤條條相抱不起,直到外頭丫頭隔窗叫:“錢老爺,吃早茶罷,”方才懶懶地伸欠一下。曹鴇兒扭股糖似地摟著他,嬌滴滴小聲道:“方才還在夸英雄,這會子又像軟稀泥似的了。你還能戰不能……嗯?誰是敗將?”

  “不行了,敗了興了。”錢度坐起身披衣,說道:“我招架不住。你浪得好,人說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過了五十坐地吸土,真是半點不假!”

  二人又浪了一會兒方起床穿衣整妝,吃著早茶有一搭沒一搭逗騷兒說話。曹鴇兒說:“有了身子。又發愁將來孩子沒爹。”錢度又轉過來安慰她,說要“接出去從良,弄座宅子叫你們母子享清福”。正絮叨個沒完,一個丫頭上來,說道:“錢老爺,總督衙門來了個師爺,說有一封要緊書信給你,你下樓見見吧。”錢度嗯了一聲,邁著四方步下樓去了,曹鴇兒命人收拾了桌子,叫史成進來,一邊理鬢,一邊問道:“買的阿膠到了沒有?叫他們熬熬,我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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