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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是自然道?”易瑛問道。

  “自然即是天道。”

  “什麼叫天道?”

  “天道即是水德,循河而行不出堤岸。”步虛說道:“天道亦是火德。水循河渠,火存金鼎勿使泛濫,水火既濟,然後道成。”遂口內微吟:

  契論經歌講至真,不將火候著於文。

  要知口訣通玄處,須共神仙仔細論……

  玉爐藹藹騰雲氣,金鼎蒙蒙長紫芝。

  神水時時勤灌溉,留連甲使火龍飛!

  吟罷又道:“眾位道兄,你們雖有法術通微,奈何時運相悖,奔波苦求艱難竭蹶,於今事業毫無所成,別說姚秦,就是三清下世,也無力助你們。不如歸我自然門,革面洗心廣布慈悲,可以銷盡從前戾張之氣。聽說過沒有?——真橐簽,真鼎爐,無中有,有中無。火候足,莫傷丹,大地靈,造化慳!”

  易瑛聽了不吱聲,半晌,嫣然一笑道:“口強不如手強,手強不如心強。你好一張利口!若不能法術,算得什麼真道士?我也舍藥救人,從來不用手撮送人,虔心心通九玄,患者自然得藥——不就是香灰硃砂麼?你看那座香鼎,我手一指它就倒。居士見了,信你還是信我?你看那隻飛蛾,我念心一到,就能將燭撲滅,大約也是真實不虛。”步虛只是唯唯,說道:“道心無處不慈悲。平常心即是道心。以左道發蒙,漢有張角,唐有黃巢,明有徐鴻儒,雖有一時之效,以此成事者自古無之。你就咒得三清案前海燈滅,咒死小道士,小道士也是不信。”易瑛想想,不露露手段終難叫這個膩味道人信服,遂冷笑道:“道兄未免太誇誇其談。你看那隻鼎,無論該不該折足,我叫它折,它就得折!”

  “無量壽佛,這個談何容易!”“容易!”易瑛臉上掛了霜似的,輕蔑地一笑,胼指遙點那鼎。只聽那鼎“咯嘣”一聲,仿佛要炸裂開似的,輕輕晃動一下,卻又穩穩站住了。喬松上前查看一下,向易瑛搖了搖頭。易瑛苦練五雷正法,別說一隻鼎,就是一座石柱也是揮手之間便崩坍碎裂,試驗無數次從無失手的,此時無效,不禁臉上變色。倏地轉過臉來看步虛,仍是閉目團坐,毫無用功痕跡,只是念念有詞,口誦《道德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易瑛細查,殿中並無其他高人相助,斷定是這個小道士弄鬼梗阻,遂道:“好一個‘自然’門!”“唿”地雙手向步虛一推,問道:“姚秦到底見是不見?”頓時殿中罡風大作,神帳帷幔被吹得飄飄忽忽,所有的燈全部熄滅,那罡風猶自滿殿盤旋,勁力愈來愈強,“咔”地一聲,不知神案的哪條腿竟被吹折了似的。但步虛仍似無事,誦經聲枯燥單調千篇一律:“……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為恍惚……”也是蹊蹺,隨著這渾厚的誦經聲,罡風愈來愈弱,終於停止,已經吹熄了的燭,居然又一一由暗漸明。

  步虛停止了誦經,說道:“居士法力甚深,貧道佩服。但此種功力出自於法,已與老子之道相悖。逆理而行,雖強力為之,終究只是自摧自殘而已。你已經褻瀆了三清,速離此處。不要再擾!”胡印中“噌”地抽出腰刀,大叫一聲:“座主,這分明是個妖道!什麼‘自然’,我一刀劈了他,刀‘自然’就割死了他!”喊著,撲身便上。

  “印中不可魯莽!”易瑛此時才知這位道士功夫深不可測,斷聲喝止胡印中,向步虛打一稽首,說道:“既然不肯賜教,”是貧道無緣——我們走!”

  “慢。”

  步虛叫住了眾人,卻又沉吟片刻,方道:“金陵對你是險地,故鄉既不可倚,向東去吧!我還是勸你們隱歸自然門,可得善終。豈不聞吉凶侮吝皆生乎動?但要去,也不中留,也是劫數使然。贈你一句話,二八興,二八亡,謹防二八炎上房——屆時自有應驗!”說罷又復誦經,易瑛等人出廟,遠遠還能聽見,念的仍是《道德經》:“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化。化而欲作,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朴……”

  易瑛等幾個人在星光閃爍的廟外站定,雷劍等人都在凝望著易瑛,等待她的決策。易瑛深深嘆息一聲,說道:“今日方知天外有天!這步虛說得對,南京確實不是我們的善地。我們在武昌、上海、清江、蘇杭二州還有香堂沒有散,投奔哪一處好?”唐荷道:“他自己那麼大法術,卻勸別人當平常人,可見這個步虛是個口是心非的!他叫我們向東,我們偏向西,看是怎樣?武昌那地方接兩廣、接陝西、接四川,和這邊也通連,我看比東邊好辦。東邊太富了……”易瑛笑著搖頭,說道:“正為交通太便利。我們不能去,光是四川,就有幾萬綠營兵,我們無法招架。這個步虛雖然不和我們一道,但似乎也不以我為敵。他指點的還是對的。現在查得這樣緊,如果拔腳一走,或許從此就完了,所以我心裡還有點不情願。”

  “昨兒應天府衙老三傳信兒,劉得洋也來了,夜裡和燕人云、黃天霸那一干人吃酒吃到四更天。”韓梅說道,“燕入雲吃醉了,又哭又笑,喊著教主的名兒滿院亂跑。還說他寧肯自己死也不肯害你。黃天霸叫徒弟們把他捆住,灌了些馬尿給他‘醒酒’,……老三還說吳瞎子去了揚州,傳令黑道人物和青幫、鹽漕二幫都來對付我們。看來想在東邊尋個立足之地也不容易。依著我說,乘著劉統勛一心在江南搜尋,我們還回中原,出其不意,占山為王,再大造聲勢。”

  易瑛半晌才道:“我們折騰不起了。向南有多少關礙,向北也有。還是向東,我們招收難民,開織坊繡坊隱蔽下來。現在的事根本不是造‘聲勢’,是自存。平安頂下這一劫,待機而動才是上策!”她頓了一下,語調又由舒緩變得強硬起來,“步虛的棋走得比我們穩,他能做到的,我為什麼做不到?天一亮我們就乘舟東下,但南京的地盤不能丟。我看雷劍和喬松留下吧,我到東邊自然派人來聯絡。”雷劍瞟一眼胡印中模糊不清的身影,囁嚅了一下說道:“教主,這邊有幾個香堂,一色都是男的,原來歸著燕入雲掌管,現在要收緊盤子,又謹防燕入雲毀我們攤子……我恐怕力不勝任。不如請胡大哥留下,比我更方便些。”

  “好吧。”易瑛半晌才說道,“那就請胡兄弟在這裡主持,雷劍襄助好了。”自在山東救起胡印中,她隱隱覺得胡印中和雷劍之間有點什麼,但實在是“什麼”又模糊不清。她原在燕入雲的糾纏之中,胡印中似乎也隱隱約約攪進來,現在燕入雲倒戈,對男女之事她更覺了無意趣……從心底無聲地透了一口氣,易瑛又諄諄囑咐:“我每到一處留有暗記。你們這裡好,我自然知道;要呆不下去,千萬不要硬撐,要去找我。小心與人交往,不要輕易接納新人,就是舊人好友,也要重新查考,弄清了確實暗地通敵,就殺掉一一一但也不要弄得本教兄弟互相猜疑、人人自危。穩過這一陣、劉統勛見無從下手,自然也就懈了。他下海捕文書向上交待,我們的日子就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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