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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標下遵命!”阿桂又拱手施禮,竟一轉身大步跨到木圖旁,在沙盤上撿起鞭子指點著,說道:“這裡和雲貴不同之處,在於雲南多是旱路,利於內地兵士行進。這裡和青海相比,青海地勢還算平坦,便於騎兵運動各方策應。我軍現處的位置在小金川東七十里,四十里水路不能通舟楫,要膛著沒膝的泥潭行進,有的地方陷人陷馬十分難走。三十里山路,炮車要走三天。我們大隊人馬一動,小金川鎮上男女老幼搬家都來得及。駐紮小金川,我們的糧餉運送就更為難辦。北路軍也是一個道理,要過七天大糙地,打下大金川一座空城,又一時和小金川我軍形不成犄角之勢,容易被莎羅奔分割各個擊破,而且退路毫無指望……”

  他畫出這樣一幅可怕的畫兒,眾人都打心底冒出一股不可抵禦的寒意。但仔細思量,阿桂的話竟都是他們日日思慮、又不敢出口的話。鄭文煥心知阿桂說的句句是實情,但他久在張廣泗yín威之下,俯首帖耳已成習慣,既不敢違拗張廣泗,又為阿桂擔心。就是阿桂,也是帝心特簡,特旨授為副將的要員,也不能輕易開罪。眼見將軍們一個個被他說得噤若寒蟬,張廣泗血脈俱張,立刻就要雷霆大怒,急得手心裡脖項上都是冷汗。輕輕咳嗽一聲,陰沉沉地問道:

  “阿桂,你學問不壞嘛。是進士出身?”

  “回大帥,我是恩蔭貢生,賜進士出身,由文官改作武職。”

  “是陝州獄暴的案子過後,改任參將的吧?”

  “是。”

  張廣泗從鼻子裡嗯了一聲,語調變得又緩又濁,說道:“這麼說,你是文武全才了。聽你方才一席話,都是不能進取金川的意思。照你的想法,應該怎麼辦?”阿桂盯了張廣泗一眼,立時意識到自己已處在極大的危險之中,他是極聰明的人,幾乎連想也不想,朗聲答道:“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標下以為,先以小股部隊佯攻小金川,大金川的莎羅奔必然回救,大金川空虛,北路軍乘虛而入。那時,我們才能說得上與敵共險,從這裡正面強攻,莎羅奔也難以敵抵!北路軍由巡撫紀山親自經營,四川的糧庫都調盡了,他們不缺糧,大糙地也不是過不去的,穩穩噹噹占了大金川,全盤形勢就於我們有利了。小金川這邊現在正是雨季,七百里糧道上河湖交叉,太難走,只能佯攻誘敵。待取下大金川,到了旱季,沼澤地乾涸了,利於運兵行動。莎羅奔再大的能耐,被我三路大軍壓在巴旺幾十里老林之中,四面皆是我軍,唯一的通道是終年積雪的夾金山,他不死即降,沒有第三條道兒好走!”他放下鞭子,面不改色施了一禮,回到自己位置上,慶復因沒有細看木圖,聽得心裡一盆糨糊。他只覺得這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年輕人狂傲無禮,一點也沒把幾個上憲主官看在眼裡,心中有氣,說道:“聽起來似乎頭頭是道。你方才講天時地利人和都於我不利。那麼,打下大金川,為什麼就占住了天時地利人和?”

  “慶大人!”阿桂心裡也真是瞧不起這位欽差,眉心一挑,躬身答道:“我們只是人多。三路軍馬有兩路困在澤國之中,與其說是‘打仗’,其實只是‘活著’,怎麼會有士氣?沒有士氣,那就既沒有天時,也無所謂人和。打下大金川,上可以向朝廷有所交待,下能夠鼓舞士氣——士氣能鼓起一半也是好的——我六萬人馬就是豆腐渣,也夠撐死莎羅奔這頭野豬!”他的話立即引得幾位將佐活躍起來,雖不敢交頭接耳,臉上卻都帶了喜相,互相交換著眼神。

  張廣泗咬牙沉思著,心裡極為矛盾,他聽了一小半就知道阿桂說的有道理,但阿桂的主張和他的主張剛好相悖,他是想自己親自督戰打下小金川,中路軍由康定北進,諒北路軍也不敢不全力攻克大金川,畢其功於一役,秋天就可以生擒莎羅奔。現在阿桂這個“兩步走”意見當著會議提出來,聽從,於心有所不甘;不聽,又覺得自己原來的計劃沒把握,殺阿桂“以警慢軍之心”的念頭是沒了,但莫名的妒意又不能對阿桂的話全聽全用。咬牙思量半晌,用目光徵詢了一下慶復意見,慶復笑道:“後生可畏,我也覺得是有些道理,軍事上的事,還是老兄定奪。”

  “我覺得阿桂的建議有可取之處。”張廣泗咽了一口唾沫,“但佯攻與真攻,井沒有一定之規,嚴令紀山奪下大金川這一條可以定下來,為防莎羅奔向瞻對方向潛逃,要同時下令中路軍堵住乾寧山口,莎羅奔失守大金川,也許不再堅守小金川而西逃,原來‘佯攻”的隊伍就要變成主攻。這個擔子真有千斤之重,誰來擔當呢?”他環視著周圍的人,突然一笑,說道;“來說是非者,即是是非人。我看就是阿桂將軍合適——你有什麼難處?”

  阿桂不禁一怔,他其實在軍中責任是看護糧庫,只有三千多老弱疲兵和傷號。他看了勒敏一眼,勒敏是知道這些的,希冀能出來為自己說句話,但勒敏被阿桂剛才的話鼓動得心裡痒痒,也在躍躍欲試。哪裡理會到這位小朋友的心思?一提袍角站出兩步,向慶復和張廣泗長揖到地,說道:“阿桂自己的主張,焉有推諉之理?勒敏不才,也願隨桂軍門為朝廷立功!”

  慶復、張廣泗和鄭文煥不料橫中殺出個程咬金。勒敏不是尋常方面大員,他是乾隆三年御筆親點的狀元,滿洲哈拉珠子,不但身份貴重,名聲也大,萬一“攻金川戰死狀元”那真是百身莫贖,打了勝仗也毫無光彩!鄭文煥陪笑對張廣泗道:“大帥,不如叫吳喜全來辦這差使。阿桂守著糧庫,人不滿四千,還有許多老弱病員……”他話沒說完,阿桂便道:“勒敏大人是個文臣,白面書生怎麼能打仗?這麼大的官,出了事我也擔待不起。請大帥發令,還是我自己去!”勒敏這才想到阿桂軍中實況,深悔自己冒失,遂笑道:“勒敏祖上也是武將!我不是怕死之人,一言既出,豈有反悔之理?可以從吳將軍處調借三千精銳,暫由阿桂統領,不就結了?”

  吳喜全是張廣泗第一心腹牙將,用他的兵給別人立功,一百個不情願,在旁冷冷說道:“我的兵在馬寨溝駐防,那是通往康定要道,離著乾寧山上只有十五里地旱路,調出去逃了莎羅奔誰負其責?大帥若令我去佯攻,恐怕還方便些!”

  “阿桂現在手下的兵不能用。”鄭文煥沉吟道:“從郎雄、格傑和吳喜全軍中各抽一千人馬統歸阿桂指揮就是。”勒敏道:“我手裡差使交給肖路,這一仗我非打不可!”

  阿桂思量半晌,事已至此,只有破釜沉舟,大聲道:“勒兄是個狀元,尚且有這份雄心,我有什麼說的?我不要各營一兵一卒,到小金川周旋一場!”

  “好!”張廣泗擊案說道:“就這麼定了,由中軍鄭文煥全力策應,不會有什麼失漏的。現在諸將聽令!”

  在雙方僵持得都已經麻痹了的時候,阿桂的作戰計劃立即收到出乎意外的結果。莎羅奔畢竟沒有指揮大集團對陣作戰的經驗,聞報官軍急攻小金川,立刻帶了駐守大金川的兩千人回救,北路軍紀山的五千精銳部隊幾乎兵不血刃就攻占了大金川。此刻莎羅奔還在向小金川的行軍途中。接到後方急報,正自驚疑不定,小金川也來報告敵情,說先頭進攻小金川的官軍已經向丹巴、大桑一帶運動,似乎要截斷金川與上下瞻對的通道。小金川守將桑吉一邊向莎羅奔告急,一邊開城放城中老幼藏民各自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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