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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躬安!”劉統勛代天作答,笑容可掬地虛扶丁世雄起身。一邊讓座叫茶,一邊笑道:“濟寧那邊有事,何必這麼匆忙趕回來。大家都是一個差使,鬧起客氣來就沒趣了。”丁世雄斜簽著身子坐在劉統勛對面,陪笑道:“濟寧的事已經料理了。岳大人昨天摘了濟寧道十二名官員的頂子候參聽勘。砸粥棚、沖衙門的頭兒抓了二十多,事情已經平下去。今天濟寧府大出紅差,連同原來監候在押的劫盜和鬧事的匪民,一共要殺四五十個。岳中丞親自監斬,明兒就打道回省城。昨兒晚間有眼線密報,博山黑風崖上聚的土匪要下山劫糧,所以騎馬趕回來,又遇到黃觀察,這裡見見欽差,立馬要辦這案子。如今人心不穩,如讓土匪鬧起來就不容易再按下去……”劉統勛聽得目光炯炯,一按椅背站起身來,盯著丁世雄問道:“黑風崖?!有多少土匪?”

  “回中堂,那地方偏僻荒涼,歷來就有強人出沒。有些老百姓亦匪亦農,官軍來了他們是‘老百姓’;商隊路過便一轟而去搶劫,又是土匪。山寨上頭的匪頭兒叫劉三禿子,平日在山上常住的土匪。大約一二百人。”

  “前年不是報說已經剿平黑風崖的匪案。這是誰報的?”

  “是前任總兵穆彰阿,如今已經轉任黑龍江都統。”

  “你既然接了這省臬司衙門印,這麼大匪情,又是諱盜冒功的大案,為什麼不報刑部知道?”

  丁世雄趕忙站起身來肅立回話。聽劉統勛問得結實,膽怯地看了他一眼,囁嚅著說道:“中堂,諱盜的事,地方官都知道,哪個省都有的——”他沒說完,高恆在旁冷冷插了一句,“老兄是穆彰阿薦起來的,怕參了他,老兄的頂子也保不住,對吧!”丁世雄便不言聲。

  “現在且不理論這個了。”劉統勛從憤怒中清醒過來。“說說你的打算,先把差使辦下來再說。”

  原來這黑風崖地處萊蕪境西北六十里的太平鎮,離省城其實只有七十里,其地山勢峻峭、林木茂密,狼蹲虎踞的黑色巨石滿布峭壁之間,中間只有沿溪一條羊腸小道從山東北岔開,一條婉蜒通向石門山,一條通向濟南,是萊蕪、泰安、博山和濟南省城交界之地,號稱“四不管地面”。康熙年間山東巨寇劉大疤嘯聚綠林,這裡是他過冬的暖寨。後來三藩亂起,為穩定中原,趙良棟幾度率兵掃蕩圍剿都沒有能剷除盡淨。直到康熙二十三年劉大疤被招安,歸服朝廷,才算清除匪患,倒也太平了幾十年。雍正年間!河南的“模範總督”田文鏡,逼著有家有業的老百姓背井離鄉“墾荒”,加之旱災,河南百姓逃到山東,漸漸地就鬧起打家劫舍的匪患,田文鏡是雍正皇帝的頭號“模範”,當時的山東巡撫莫大興是有名的“莫麵糊”,剿不了土匪又不敢告田文鏡的狀。倒是岳浚到任,從南到扎狠剿幾陣,如抱犢崮、孟良崮、龜蒙頂、魯山幾處匪窠都被搗毀了,只這個“四不管”地面,風聲一緊,就“沒有”了土匪,風聲過去依然如故,這劉三禿子主意拿得穩,大案不犯,小案不斷,皇糧不劫,庫銀不搶,只是“搔痒痒”,過得去就成,府縣裡也就睜隻眼閉隻眼馬馬虎虎聽之任之了。

  但今年的蝗災太重了,眼見普天漫地的蚱蜢吃得山東成了“禿子省”,寨里存糧吃到年底就支撐不下去,明年更是無處“借糧”,劉三禿子情急之下,發帖子給太平鎮馬大善人,要借糧一百石。

  “這是馬本善叫人飛遞過來的帖子。”丁世雄說了大概情形,從靴頁子裡抽出一張馬糞紙折頁,遞給劉統勛。一邊說道:“看樣子劉三禿子是想趁馬本善娶媳婦這個日子劫票借糧……”高恆忙湊過來看時,那紙上大大小小橫七豎八毫無章法地寫著:

  馬大山(善)人,八月二十二你娶兒媳,咱們功(恭)喜功喜!咱們這些干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勾當的,沒啥玩藝功(恭)賀,送你山核桃一車,叫那婆娘給你生一堆孫子。山(善)有山(善)報,你老龜孫當得的。碼頭(山寨)現今缺糧,喜酒免了你孝敬。一百石糧,日翻你老祖宗,你也得給老子嘔出來。

  ——一字不漏,就這麼寫給老***!

  高恆正發怔間,劉統勛笑了笑說道:“這賊窩子裡的師爺也是個渾人,叫他‘一字不漏’,他就連背地裡的話也照錄不誤——只是貴司打算怎麼料理呢?”丁世雄抬頭看看黃天霸,笑道:“卑職和夭霸兄已經有個計較,面見大人,就是想借用天霸幾天。”

  黃天霸臉上永是掛著一副不卑不亢的笑容,他本在劉統勛身後站著,閃出身來向劉、高二人一揖,從容說道:“黑風崖這股強人雖然人數不多,但官兵幾次進剿都沒有見功,就為他們耳目太靈。省城這邊發兵,那邊的賊已經遠走高飛。所以這次和丁兄計議,趁馬本善家這場喜事智取了黑風崖的老巢。丁兄已經密點了二百官兵扮成糧販子去了太平鎮。我和丁兄連夜趕往馬家,在婚筵上和劉三禿子大幹一場!”

  “好!”高恆聽得精神一振。動著心思也要沾這功勞,合掌拍節笑道:“這是很熱鬧的一齣戲。我生在北京,在綺羅叢里長大,不可不長這個見識。我從北京府裡帶著三十多個家生子兒奴才,也去馬家湊個趣兒。”

  劉統勛覺得新奇有趣,但他畢竟官場老吏,城府根深,立起身來踱了幾步,仰臉看著天棚,慢慢地說道:“這種事戲裡雖然有,兵凶地危,決不能當戲來演。我很疑你臬司衙門裡就有通敵的。兩個方面大員、一個刑部堂官若在黑風崖這個小小的山頭鬧閃失了,朝廷顏面怎麼維持?——我不是不贊成,是要你們思慮得周詳,再周詳一點。”丁世雄聽了馬上回道:“這事我們一開頭就計議過了。兵,都是岳中丞從四川帶來的親兵,我衙門裡的一個不用。如今山上樹木花糙都被吃得精光,土匪們也不好遮掩。他們要過冬,要備荒,搶糧是勢在必行的事。我們小心一些,還是有十足把握的。”“這事你們不來稟我也就罷了。我既知道了,當然要負責,”劉統勛越想“失敗”的後果,越覺得事關重大,淡然一笑道:“用我的令牌,密調博山綠營兵一棚,八月二十二日夜裡亥時準時到太平鎮接應。這樣就萬無一失了。你們看呢?”

  “中堂妙算周詳!”

  “什麼‘妙算周詳’,不過防患於未然罷了!你們放心一條,我絕不要‘功勞’,”劉統勛笑道,“我和岳中丞坐守濟南城,等著你們傳來捷報!”

  “是!”三個人一齊躬身說道。

  目送三人出了驛館,劉統勛心裡謀劃了一下,便坐下來寫奏章,想把山東賑災安排詳細奏明皇上。寫到高恆,又覺沒法下筆。索性便合起摺子,叫過隨行的三個師爺,計議如何從直隸、安徽、河南、山西等省調撥蘆席木料、採買舍粥用的大粥鍋,還有全省所需柴糙更是令人頭疼,過冬用的飼料、糙料,取暖做飯用的柴炭也都奇缺……一件一件從平常人家過日子上著想,十分瑣細不堪,直到子夜時分才理出個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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