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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元長弟來了麼?”屋裡鄂善笑著答道。接著竹簾一挑,鄂善已經速了出來,隨他出來的,還有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穿著灰府綢截衫,相貌清秀,神情卻頗謙卑。他退到一邊,等著鄂善和尹繼善見了禮,方小心地向二人各打一個千兒,說道:“鄂大人您要見客,要沒別的事,卑職就告辭了。銀子,過幾個月一定還過來。”見鄂善點頭無話,那人方卻步抽身匆匆去了。鄂善這才問尹繼善:“你不是已經移駐驛站,閉門謝客了麼?什麼風吹得你來?”

  尹繼善瞟了那人背影一眼,沒言聲隨鄂善進了書房,也不就座,望著鄂善徐徐說道:“有密諭給你的旨意。”鄂善大吃一驚,忙道:“中丞不要忙,容我更衣接旨。”

  “不必了。”尹繼善乾巴巴說道,“因事情倉猝,我也是匆忙趕來的。”待鄂善跪了,尹繼善才將乾隆命鄂善入闈主持鄉試的旨意說了,卻略去了密諭孫嘉淦和自己的原文。

  “臣,領旨,謝恩!”

  鄂善起身時,尹繼善便道:“孫錫公另有差使,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這個聖旨,總歸你在這邊治水有功,皇上叫你辦學差,也有個歷練的意思吧。”鄂善道:“聖恩高厚,這原沒的說,我只是覺得大突兀了。方才還一腦門子心思加固高家堰大壩,叫他們核算工本銀子,一個旨意,又要去和文人墨客們打交道了。

  尹繼善因心中有事,不想多坐,便立起身來,笑道:“那人是帳房上的?我還當是打抽豐尋你借銀子的呢!這樣吧,這邊的事你跟他們交待一下,明兒,至遲後日到我那裡,讀書、下棋耍子,好麼?”

  “倒真給你猜著了,”鄂善也笑著起身,“那是在京里內務府當過差的一個筆帖式,前年去雲貴補了個武缺千總。說是家裡遭了回祿之災,要回鄉看看,在我河工上暫借一千兩銀子。在京時我們常見面,也不好太卻了情面。我給他五百兩,支走了他。我明兒准去,你那裡珍版圖書多帶幾套,每日操心河工上的事,聽的是算盤珠子響,想的是土方、石方、民工支項,我都快變成市儈了!”說著已到大門外,二人拱手告別。

  尹繼善卻沒有直接返回驛站,又折回巡撫衙門。想見見劉嘯林一干人,親自安撫幾句。是時正是中午飯後,巡撫衙門各房書辦都回去吃飯沒回來,甚是冷清,但見老樹婆娑,黃葉飄零。秋景甚是肅殺。尹繼善一步一踱,將到西花廳門口,見隔壁公文房裡還有人,心下不禁詫異:這會就有人趕到衙門辦差使?遂邁步進去,見幾個書辦忙得滿頭大汗正綑紮著剛印好的什麼文書,笑問道:“你們好早!忙著做什麼呢?”

  “呀,是中丞大人!”書辦們都是一愣,忙過來請安,管書辦房的司書稟道:“這是些海捕文書。昨個夜裡交待下來,剛剛印好,要發到各州縣去。小的們飯在大夥房吃的。”說著將原稿遞上來。尹繼善瀏覽了一下,是刑部的正文,由史貽直親自簽署:

  為查拿冒充孫嘉淦御史擅自上偽奏稿之欽命要犯盧魯生事。各省巡撫衙門接文後即嚴查緝捕。盧魯生,現年三十歲,原為京師內務府雲貴貢品庫筆帖式……

  下頭還有許多文字,尹繼善也不耐煩細看,將文書丟在桌上,回身便走。走了幾步,尹繼善卻突然心動:三十三歲、內務府筆帖式——雲貴!該不是方才在鄂善那裡見到的那個人罷?急轉回身,一把抓起那文書,又仔細看了一遍,喃喃說道:“年貌都相符……回祿?借錢,——”他順手把文書塞給眼前的書辦。急道:“你騎馬飛報鄂善大人,問他是不是這個人!我就在花廳等著!”說罷也不去花園,逕自進了花廳,自己沏了一壺茶吃著,心神不寧地專等著來人回報。

  過了約一刻多鐘,廳外一陣馬蹄聲,尹繼善隔玻璃望見鄂善也來了,情知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快步出來,站在廊下問道:“鄂公,是不是這個人?”

  “一點不假,他就是盧魯主。”鄂善翻身下騎,“原來是做下大案人脫在外的!竟敢到我那裡借銀子,這賊也忒是膽大包天!”鄂善說著匆匆上階,神氣間十分惱怒,漲紅著臉一屁股坐在椅上,說道:“我好心好意的,差點落個資匪名聲兒!只如今不知他在哪裡,該怎麼處置?”

  “跑不了他!”尹繼善咬著牙一陣冷笑:“他就是土行孫,這會子也出不了南京城。叫書辦房的人都過來!”

  書辦房的幾個司書早就側耳聽著這邊動靜,聽見招呼,忙都一擁而入,站在下頭垂手聽命。

  “有幾道令,你們立刻。傳下去!”

  尹繼善眼睛盯著窗外,一字一板他說道:“著南京城門領衙門立刻出動,封鎖南京城所有進出要道;著京郊八旗駐軍,把守各個陸路要道,晝夜戒嚴,所有過往行人,一律嚴加盤查;著玄武湖水師衙門即刻進駐各船塢碼頭,嚴行搜索;江上派艦對水路封鎖;著按察使衙門即刻派人行文南京城四周各縣,遇有從南京出去的可疑人,立刻扣留盤問;著南京府縣衙門立刻派衙役,對所有旅店,還有秦淮jì院等地一一搜索。限明日天亮前一定拿到這個盧魯生——完了!”

  “扎!”

  “回來!”尹繼善厲聲道:“告訴他們,聲勢越小越好,盤查越密越好!帶上海捕文書發給各衙。一旦查到人犯正身,所有可疑人要立刻釋放——去吧!”

  “扎!”

  衙役們齊吼著應一聲,立刻分頭去傳達尹繼善的憲命,偌大的花廳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鄂善陰沉著臉,似乎心神不定地一口接一口喝著嚴茶,不時朝門外張望一下。尹繼善知道他的心思:這個鄂必隆的曾孫,自入仕途以來小心辦差兢兢業業,很得乾隆的青睞,他不願在乾隆心目中留下一丁點污跡。這個盧魯生拿不住,你資助的五百兩銀子就是一件說不清的事;即便拿住,他擅借庫銀資助匪類,也少不了要受處分。尹繼善見他端著空杯子發怔,起身為他倒滿了茶,嘻笑道:“你先祖從龍,身經七十餘戰,戰功赫赫,你就這份膽量?告訴你,我是為防萬一才作那樣嚴密布置——來,我們下盤棋,兩個時辰內,我叫你和這個盧魯生再次見面!——不要這麼喪魂落魄的,算是你即刻發覺來請憲命查拿正犯的,連個小錯誤也沒有!”

  “今天贏不了元長了。”鄂善勉強笑著接過尹繼善遞來的白子,“現在說不起祖上怎麼樣怎麼樣的話了,要趕上那時候,我一般兒也會殺人放火的。我不想超越祖上,只想不辱沒祖宗罷了。”尹繼善道:“謹守是保全之一道,進取亦是保全一道。我以為進取比謹守似乎還要好一點。”“不要說嘴,”鄂善笑道:“你的圍棋總輸給我,就為你一味‘進取’,自己的棋儘是毛病,還貪吃我的子,這就落了下乘。”

  尹繼善想想,也確是如此,他的棋風凌厲,計算周密,和大刀闊斧混戰一場的人下棋,常使對方一敗塗地不可收拾。鄂善的棋看上去綿軟,象是怯陣一樣不敢正面接敵,但二人對奕,尹繼善十局裡也難贏一局。二人一邊走子兒,一邊閒聊。尹繼善已將回衙尋劉嘯天的事忘得乾乾淨淨。但鄂善今天心神恍懈,實在走不出好步兒,一百多著以後,西南大角已被黑棋強兵壓境,要委屈求活,外勢全失,要強補外勢,裡邊的白子便有全軍覆沒之虞。無奈之間,只好強襲突圍,又在東南角造劫頑抗,一個失措尋了個假劫,劫也打輸,困子也被全殲,只好笑著推枰認輸,說道:“今兒饒你一局,移到驛館我們再戰!”尹繼善也笑道:“老實說,我今兒也心神不安。方才的話是雪芹告訴我的。要想君子之澤五世不斬,比創業還難,既要保全,又要變通進取,是極不容易的。不保全只進取,往往落入陷餅,只保全不進取,心思不開,久而久之就變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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