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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歲是這麼說,臣可是不敢當呢!”允禵差一點落下淚,說道:“照傅恆這個打法,臨縣保不住了。臨縣保不住,飄高就打通了逃亡陝北的路。陝西那邊榆林城存著幾十萬石糧。陝北苦寒之地,民風刁悍,飄高在這裡扎住根,就成了大敵!萬萬不可輕忽,所以夤夜來見皇上,軍事上要有些措置。”乾隆渾身一震,倒抽了一口冷氣,望著允禵沒吱聲。允禵從袖子裡取出一份山西圖志,展開來平鋪在案上,手指口說,幾乎與李侍堯的見地一樣,未了又道:“千里奔襲,心厥上將軍。如今傅恆奔襲路程其實超過了一千五百里!若我是飄高,在白石溝惡虎灘一帶設伏,傅恆幾千疲兵恐怕就要全軍覆沒!”

  乾隆邊看邊聽,頭上已沁出冷汗,回身一屁股坐在椅上,嘆道:“書生誤國,朕用錯了人了!”

  “將軍是打出來的,我也打過敗仗。主上太平時用年輕人練兵,宗旨不錯。”允禵冷靜地說道,“目下要緊的是補救。先發旨,令陝西總督衙門,撥五千軍馬堵住佳縣到保德一段黃河所有渡口,阻住匪賊西竄之路。令離石縣、臨縣、興縣把渡口的船全部徵用,萬不得已就一把火燒掉。令山西巡撫喀爾吉善提調全省兵馬,嚴陣以待。看看飄高動向,然後再作打算。臣現在能想到的就是這些。”

  訥親在旁聽著,覺得允禵說得太過兇險,遂道:“十四爺,飄高未必有這麼大的雄心能耐,或許打臨縣為征糧糙。又退回馱馱峰呢!他也未必就敢在白石溝惡虎灘設伏。這到底是一窩子小賊。現在以朝廷名義發旨,八百里加緊送往代州,令范高傑按兵不動就地待命。臨縣如果失陷,再作恢復打算,似乎穩妥些。隔省這樣大動干戈,於人心不利。”允禵聽了只微微一笑,說道:“當然最好都是多慮。我這人有時就是杞人憂天。請你留意,這條路跑累死馬,一天也跑不出四百里。張廣泗別的能耐我不曉得,軍令嚴肅這一條似乎可信。”他又高傲地仰起了臉。

  “一切照十四叔的辦理,不過都用密旨。”乾隆狠狠瞪訥親一眼,“這是打仗,憑著想當然麼?可笑!”允禵道:“訥親說的給代州發文,還是應該試試,能堵一分漏洞就堵。不存僥倖心,把握就大些。”

  乾隆擰著眉頭又想了一會兒,說道:“方才十四叔說,朕想著,山西以軍事為主。陝北以政治為主。榆林存糧也到了換的時候兒。現在正是春荒。開倉賑濟,把糧全部分給陝北百姓!”

  “主上聖明!”

  允禵高興得臉上放光,這還是他第一次由衷地讚佩乾隆。

  三十三出奇乓奔襲馬坊鎮查敵情暫住天王廟——

  傅恆從巡撫衙門借了兵,當夜就離了太原城。這五百精兵原是雍正十年經岳鍾麒在西寧前線訓練過的。岳鍾鹿兵敗和通倫,被撤去寧遠大將軍職銜,鎖拿北京問罪。這支後備軍沒有用上就地裁撤。幾年來陸續遣散了士兵,只留下些干把下級武官沒法安排,被前任山西巡撫招了作親兵,在中營護衛。得著這一立功的機會,這些武弁們真是人人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傅恆猶恐激勵不起士氣,將藩庫撥來的一萬五千兩銀子全部分發了他們,二更啟程,一色的膘騎牛皮甲,強弓硬弩,十名火槍手充作欽差護衛,保護著傅恆和李侍堯悄悄地出太原西門,疾速向馬坊進軍。第二日拂曉時分,他門便趕到了地處黑查山峪的馬坊鎮邊。

  “到了。”守在傅恆身邊的廖清閣,眼看著一片黑魅魅的鎮子愈來愈近,在馬上用鞭子一指,說道:“中堂,前頭就是馬坊鎮。這地方我來過兩次。名兒叫做‘鎮’,其實不到二百戶人家,每年秋天馬販子們從中原馱茶葉到這裡和蒙古人換馬,也就熱鬧那麼幾天。”

  傅恆渾身都是汗,被風吹得又涼又濕,冷冷地望著西北邊黑森森的黑查山,又掃視一眼閃著幾點光亮的馬坊,問道:“鎮子裡有沒有驛站?我們不熟這裡的情勢,闖進去,肯定會有通匪報信的。”“回中堂話。”廖清閣說道,“驛站倒是有一個,只十幾間房,也沒有專門的驛丞驛卒。鎮東有一座天王廟,雖破落些,院落不小,依著我說,用一百人把鎮子圍了,只許進不許出。剩餘的人都住到天王廟,等李道台的民兵來了再說強襲。”

  “這是三不管地面。”李侍堯也在觀看馬坊鎮,暗中看不清他的臉色,“鎮上沒有朝廷的官員,一個鎮長,天曉得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凡帶刀的都由他支應——我們不亮身份,住天王廟還是對的。不過不用人圍鎮子。本來這地方就雜,三教九流、強梁大盜經常在此出沒。誰也不管誰的帳。我們旗甲鮮明地亮相、等於給人報信。”傅恆想了想,大笑道:“我們索性裝作強人,點起火把!進天王廟!”

  當下眾人聽令,點起了十幾支火把,也不吶喊,由廖清閣帶著,沿鎮東驛道兜過去果見一大片空場旁邊有一座廟,外邊看去,裡邊房舍倒也不少,四周荒涼寂靜。

  “衝進去!”傅恆用鞭梢指著緊閉的大門大聲命道:“各房要挨著搜查,防著裡頭有人!”

  幾個戈什哈跳下馬,發一聲喊,一齊用力一推,那門卻是虛掩著的,“嘩”地豁然洞開,兵士們手按腰力一擁而入。傅恆帶著自己的親隨站在天井中心冷靜觀察。突然一個兵士舞著火把奔出來,歇斯底里大叫一聲:

  “這屋裡有三個賊男女!”

  接著便見三個黑影隨後衝出來。黑地里看不清面貌,兩個彪形大漢。還有一個個子極小,一手攥著香,一手提著刀,站在門口,似乎在發怔。好半晌,一個黑大個子才問道:“你們萬兒?誰是心主,出來說話!”廖清閣大踏步上前,因不懂土匪黑話,學舌問道:

  “你們萬兒,誰是心主?”

  “格拉雞骨飛不去,毛里生蟲!”①那人答道:“你們萬兒?”

  “格拉牛骨飛不去,毛里生蟲!”

  三個人都是一愣,突然捧腹大笑。高個子倏地跳過來,揮刀便劈。廖清閣眼疾手快,將刀一格,頓時火花四濺,驚怒道:“日你姥姥!話沒說完就動手?”

  ①黑話:“馱馱峰的,山跳蚤!”

  “你們是倥子!”

  “你們是小倥子,倥兒子!”廖清閣道,“我們是紫荊山來的。飄高老雜毛要是這樣待客,天不明我們就回去!”

  傅恆原怕這院窩藏大股土匪,見只有三個人,便放了心,聽廖清閣對得機警,不禁暗中點頭。那三個人暗中互相張望一下,黑大個子回身對小矮個子道:“山跳蚤爺,他們不懂咱門切口,興許是從紫荊山才過來的。飄總峰說過這事,惡虎灘那邊人手不夠——”他話沒說完,那個諢號山跳蚤的一擺手打斷了,聲音又尖又亮:“你不是頭兒。叫你們頭兒出來!”傅恆聽他口氣,在馱馱峰是個不小的人物,見廖清閣暗中回頭望自己,便大步走過去,悶著嗓子問道:“我是頭兒。你有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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