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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卑職明白!”

  傅恆不再說話,將劍佩在腰間,帶了幾個親兵飛身上馬,潑風價一陣狂奔,在黑夜街衢中直趨巡撫衙門。

  此時已到亥時時牌,三月末天氣,夜深氣涼,又陰著天,巡撫衙門早已四門緊閉,昏黃的燈下,幾個戈什哈守夜無聊,坐在倒廈檐前撮花生米吃酒閒磕牙兒。聽得馬蹄急響,忙都站起身來,驚愕張望間,幾個騎馬人已飛身下來。門官廖清閣忙吆喝道:

  “什麼人?站住!”

  “是我。”傅恆一手提馬鞭,一手按劍大踏步過來,昏燈下也看不清他臉色,只道:“我是欽差大臣傅恆,有急事要立刻見喀爾吉善。”

  廖清閣覷著眼看了半晌才認出是傅恆,忙笑道:“卑職立刻去請。不過這會子我們中丞已是睡下。一層二層稟到後堂,得一陣子呢。中堂爺且坐,我們這就進去!”說著打個千兒,帶了兩個戈什哈,開了儀門進去。傅恆滿心焦躁,來來回回兜著圈子,計算時辰。見到喀爾吉善,通知駐防旗營調兵,集結訓話,就算立刻出發,也到子未丑初時分,今夜還能趕多少路?思量著,抬頭看見東牆柵里那面積滿灰塵的堂鼓,靈機一動,一把推開柵門。進去,倒過鞭柄猛擂起來。沉悶“咚咚咚……”的響聲立時響徹四方!

  喀爾吉善下午和藩司薩哈諒會議給代州大營輸糧運糙、優恤軍屬一應事宜,回衙打了一陣雀兒牌,剛剛摟著五姨太太“小喬”睡下,事體沒完,便聽前頭堂鼓急雨般響起。披衣趿鞋開門出來,見幾個丫頭僕人正手足無措地站在二門口向這邊張望。喀爾吉善沒好氣地問道:“外頭這是怎麼的了?太原城進來響馬了麼?”說話間二門也被敲響;外頭廖清閣喊道:“中丞爺,欽差大人傅六爺要見中丞,有急事!”小喬這時才穿好衣服,抱著袍靴出來,幾個家人就在檐下為喀爾吉善換穿官服,忙得團團亂轉。

  “亂來!”喀爾吉善心裡大不高興,一邊大步往外走,心裡暗罵:“走到哪裡攪到哪裡!”口中卻問廖清閣:“六爺說有什麼事?是不是來傳聖旨的?”

  “不大象。不過六爺象是有軍務,帶的幾個人都是全副武裝。連牛皮甲都穿著。”

  “你去叫他們開中門,我在籤押房這邊出迎。”

  廖清閣飛跑出去,不一時便中門洞開。喀爾吉善一腦門子光火,此刻也清醒過來:來者是少年新貴,是萬不能得罪的。眼見傅恆威風凜凜虎步進來,喀爾吉善滿臉笑容迎上去,說道:“六爺,真嚇我一跳!正在後頭寫摺子呢,這邊鼓砸得山響。老實說,我還沒聽過這擂鼓的聲音呢!”

  “無事豈敢夤夜攪擾?我是事急抱佛腳啊!”傅恆微微一笑,隨喀爾吉善步入籤押房,也不坐,就站著將自己要立即奔襲馱馱峰的計劃說了,……“現在我什麼都不要,給我點五百精壯人馬,明天告訴薩哈諒,每人家屬送三百兩銀子。我這裡坐等,立刻就走。”

  喀爾吉善真的嚇了一跳:“六爺,這不是兒戲吧?這種事我只在戲上見過。”但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語氣變得莊重平緩,蹙額說道:“這裡離黑查山三四百里,山高林密路險,幾千匪徒盤踞其中,這樣子奔襲,風險十分大。萬一有個磋跌,我們這邊無法向朝廷交待。五百人倒是小事,銀子也好辦,就巡撫衙門的護營也就夠了,只是……”他連連搖頭,不再說話了。

  “你在戲上見過,我在書里讀過。”傅恆一點也不想和這個琉璃蛋兒巡撫磨嘴,陰冷地一笑,轉身走向書案,提筆在宣紙上寫道:

  著由山西巡撫衙門立即提調五百軍士速赴欽差大臣傅恆處聽命。

  此令!

  寫畢,遞給喀爾吉善:“給你這個,放心了吧?”喀爾吉善略過一眼,突然大笑道:“中堂,我也是個七尺大丈夫!兵,你立刻帶走。這個手令我不要,與大人榮辱共之!”說罷就燈上燃化了那張手諭。傅恆驚異地望著喀爾吉善,說道:“是個滿洲好漢!”

  第二日傍晚,傅恆的八百里加緊奏摺遞到軍機處。這晚恰是訥親當值,見是盜匪圍困州縣的急事,一刻不停地命軍機處當值太監秦玉速往養心殿稟報,自己跟在後頭到永巷口等候旨意。過了不到一袋煙功夫,高無庸便帶著秦玉一起過來,“命訥親即刻見駕。”

  “地方官諱盜誤國,情殊可恨!”乾隆看了奏摺和急報文書,輕輕推到一邊,說道:“山西一直報說飄高只有一千多人。何來這五千匪眾?這些事軍機處不去核查,上書房也不管,真不知你們每日都做些什麼!”訥親原先還想解釋幾句。聽乾隆數落的,也包括自己在內,只好咽了一口唾沫,笑道:“皇上責的是。這裡頭有個講究,文官為了求個好評,總要粉飾太平,把自己的治績說得花團錦簇;武官呢,靠剿賊捕盜發財,總把敵情報得兇險無比。莫如每縣都設一個巡檢分司,不歸縣令統轄,隸屬當地駐軍。這樣文武互為監督,情形或者就好些兒。”乾隆想了想,笑道:“岳飛說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天下太平。如今文武官都怕死、都愛錢,世風日下如何是好!把這幾份摺子留下。你去一趟十四貝勒府,把山西匪情和傅恆措置方略稟一下十四爺。如他沒有意見,你就不必過來。要覺得很不妥當,你今夜再進來一趟,把十四貝勒的話帶給朕。朕今晚不進內宮,就在這裡披閱奏章。”

  訥親連連答應著退了出去。乾隆嫌燈光太暗,叫人又在身後點了兩支大蜡燭,一份一份檢看各地奏章。因見到高恆奏報江西匪眾土崩瓦解,羅霄山一帶已經廓清。乾隆略一沉吟,提筆蘸了硃砂批道:

  好則好矣,了則未了。匪首渠魁何在?傳囚進京來給朕看!爾未親臨前敵,何以知其‘已經廓清’,爾果赴羅霄山乎?朕見爾亦少不更事,效伊等之欺爾,轉而欺朕之天聰耶?不擒匪首一技花來京驗看,朕不信也!

  寫了撂在一邊。又翻看一份,是尹繼善在南京設立義倉、平素積糧,荒時賑濟的條陳。乾隆想放過一邊,又取回來,批了幾句:

  知道了。此為實心任政之舉,休避怨嫌放膽做去。江南財賦根本之地。人文薈萃之鄉,有你小尹在,不勞朕心。

  寫完這才細看傅恆的摺子,參酌了臨縣的報急文書,又沉思了一會兒,援筆寫道:

  爾之詳細羅列到山西情形,欲為異日規避處分留地步耶?此番欽差首務即剿馱馱峰飄賊,爾日事應酬,使敵人坐大,此咎將誰任之?江西匪眾已殄滅矣。山西如有磋跌,即使朕不加罪,汝有何面目見朕?

  他仰身嘆息一聲,突然想到了棠兒,正想撫慰勉勵傅恆幾句,高無庸進來報說:“訥親和十四貝勒請見,在永巷口。宮門已經下鑰,得請旨才能開門放人。”

  “快請!”

  乾隆說著偏身下炕,因身上只穿了件袍子,忙命人系了腰帶,又套了件月白緙絲府綢夾褂,穿戴剛停當,訥親和允禵已經進來。見允禵要行大禮,乾隆忙一把扶住,滿臉都是笑,說道:“十四叔,往後私地見面免了這一層!小時候我和老五常滾在你懷裡,扭股糖似的要蟈蟈,想起來和昨日的事似的,如今名分有別,自己再拘束些兒,這‘天倫’二字還有什麼趣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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