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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昇下死眼盯了楊風兒一眼,但楊風兒的話理由太充分了。他想了半晌才道:“也好。我是想編輯一下,沾師傅個光兒。你弄出頭緒給我也好。我不會白要師傅的稿子的。”弘昌見阮安順已帶著一大包醫案出來,怔怔站在一旁看,便道:“昇哥,咱們和太醫一道走吧。”

  “二位爺,”在楊名時大門口,三人各自牽騎,太醫阮安順,卻不急於上馬,轉臉對弘昇說道:“給我的三千兩銀子不夠,請爺們再賞兩千。因為,因為我要回國了。”弘昇注視著這位醫術超群的安南人,說道:“兩千兩銀子不難,你到中國己學成名醫,回你那蠻荒之地豈不可惜?”

  阮安順上馬勒韁,望著遠處,說道:“我學成好醫生,卻變成一個壞人,我的媽媽會失望的。而且,誰也不能保證我會變成第二個楊名時!”說罷,他一抖韁繩縱馬而去。弘昇望著他的背影,獰笑道:“扣住他的老娘,他走不了。”弘昌卻道:“放他走吧,留在這裡是個禍胎,我們還得想法子滅口。一步不慎,也就葬送了自己啊!”二人說著,見錢度騎著馬迎面過來,便住了口。

  二十三刑部院錢度沽清名宰相邸西林斥門閥——

  錢度在楊府並沒有多耽擱,他是去李衛家聽到那裡探病的同僚說,楊名時已經謝世,門神已經糊了。他自調刑部衙門,曾經跟著劉統勛到楊家來過兩次,現在人既死了,不能沒有杯水之情。原想這裡必定已經車水馬龍,還不定怎麼熱鬧呢,及到了才知道,楊名時的死訊還沒有傳開。他原想在這裡多結識一些人的,不禁有些掃興。錢度拿過認捐簿子看時,起頭是弘昇兄弟的兩千兩。以後來的,有十幾個人有八百的,也有三五百的。錢度苦笑了一下對楊風兒道:“我手筆太小,有點拿不出手。土地爺吃蚱蜢,大小是個葷腥供獻罷。”說著端端正正寫了“錢度二十四兩”幾個字。在一大串顯赫官員的名字下,倒是他這一筆格外顯眼些。錢度寫罷擱筆辭了出來,正和一個人撞個滿懷,定睛看時,竟是小路子!穿著一身半舊不新的灰棉布袍,翻著雪白的里子,一副長隨打扮,比之在德州分手時胖了許多,模樣卻是沒變。錢度不禁失驚道:“這——這不是小路子麼?你怎麼會在這裡?”

  “錢爺,我如今叫陸世京。”小路子忙給錢度打千兒,說道:“我早就來北京了,如今也在大內,就侍候軍機處老爺們的夜宵。其實我見過錢爺幾面。您是忙人,我也沒什麼大事,不敢高攀就是了。”遂將隨楊名時進京,將他薦到軍機處當雜役的事約略說了,又道:“楊老爺是清官,我是個下人,沒法報他這個恩。好歹到他靈前哭一場,也算儘儘自家的心。我是給我們廚房頭請假來的……”

  錢度一點也不想和這個陸世京多攪和,敷衍道:“這就好,有碗安生飯吃比什麼都強。好好在裡頭做事,能照應的我自然照應你……”說完逕自出門回衙,一路上兀自懊悔,不該這麼早到楊名時這裡來,錢度回到刑部衙門讞審司,剛剛坐定,門上小秦便進來稟說:“錢老爺,順德府魯太尊來拜。”錢度怔了一下,才想起是順德府的魯洪錦。為斷張天錫打死抗租佃戶寧柱兒一案,張天錫被判斬立決,道里駁了,說主佃相爭名分有別,量刑過重。魯洪錦不服,府道相辯文書直送刑部。錢度建議劉統勛維持魯洪錦原判——這是謝他主持公道來了。魯洪錦穿著白鷳補服搖搖擺擺進來,錢度忙起身相迎,說道:“魯府台幾時到京的?沒有去看你,簡慢得很了——請坐!”

  “沒什麼要緊事。”魯洪錦雙手一拱,滿臉堆笑說道,“我是方才從劉大人那邊過來,說到錢大人的批示‘主佃之間似商賈買賣,無尊卑名分之隔;人命至重,豈可以擁資之多寡論處?’——即此一語,寧柱兒一案已經有了公道。想見大人風采,因此冒昧造訪。”錢度這還是第一次因公牘文案受到外官景仰,高興得臉上生光,一邊端茶親自送到魯洪錦手裡,謙遜地說道:“學生哪裡敢當!倒是老公祖執中不阿,才令人佩服。”又列舉前明律條如何如何,順治、康熙年間成例怎樣怎樣,滔滔不絕說了足有一刻時辰。又道:“我這樣看,刁佃抗租也是該當治罪的,不過二十小板。這一案顯見是張某依仗官勢逼租打死人命,以‘人命至重’量刑,就說不得原來抗租不抗租了。和逼債打死人命是一樣的。”魯洪錦邊聽邊點頭,含笑起身道:“領教了。學生還要去拜會衡臣老師,去遲了不恭。方才先生說的都是實用的經濟之道。如今下頭判斷這些案子早已離經叛道,竟是隨心所欲。改日我設酒,約幾個朋友,我們好好敘談。”說著將一個綠綢包兒雙手遞上:“這是一方端硯,京官清苦,些須還有幾兩炭敬,取不傷廉,請大人哂鈉。”說著便笑。

  錢度接過來便覺沉甸甸的,他當師爺時收這麼點東西只是家常便飯,現在卻覺得有點不妥。轉想張寧一案已是結過了的,魯洪錦確實沒有半點惡意,又有點卻之不恭。半推半就地剛剛收下,便見一個三品頂戴的大員已進二門,錢度不敢再作推讓,便送魯洪錦出來。回到讞審司時,卻見方才進來的那個官已在裡頭坐等,錢度進來定睛一看,不禁吃一大驚:原來竟是劉康!

  “您就是錢春風先生?”劉康已是笑吟吟站起身來,又自我介紹道:“不才劉康,剛剛從湖廣過來。”

  “啊……噢噢……”錢度猛地從驚怔中回過神來,雙手一拱說道:“久仰!原聽說大人調了山西布政使的麼,怎麼又從湖廣過來呢?”一邊請劉康坐,一邊自坐在茶几旁,一不小心,幾乎將魯洪錦那碗茶弄翻了。但經這一陣慌亂,錢度也就平靜下來,從容說道:“大人賑災萊陽,一芥不取,活山東數十萬生靈,一年三遷,真是朝野矚目啊!”劉康哪裡知道錢度的心裡對自己防範如避蛇蠍?呵呵一笑道:“這都是朝廷的恩德,鄂西林老師(鄂爾泰字)的栽培。兄弟是為平陸縣陳序新鬨堂辱官一案來的,山西敝衙門為這案子三次上詳部里,都駁了下去。這案子拖得太久了,地方上蜚語很多啊!”錢度笑道:“大人必是見了邸報,魯洪錦審斷張寧主佃相爭一案,前來質問卑職的吧?”

  劉康打火抽著了旱菸,一笑說道:“大人說哪裡話?質問是斷不敢當的。陳序新是外省剛遷入山西,與兄弟毫無瓜葛。他這個案子確實和張天錫、寧柱兒頗是相似的,只是沒出人命。沒出人命就律無抵法,怎麼就判斷陳序新絞監候?”錢度翻眼看了看劉康,淡淡一笑說道:“這兩案絕不相同。寧柱兒是被田主打死了。陳序新卻是打傷了田主盧江。主佃之間雖無尊卑之分卻有上下之別。官府判斷他為盧江療傷、枷號三日己是從輕發落。陳序新竟敢咆哮公堂,當面辱罵縣官是‘財主狗’,蔡縣令將他收監,擬絞決處置,這個事情省里駁得沒道理。所以到這裡我們維持原判,只改作監候,也是成全臬司衙門體面的意思。”劉康見他反覆解說,倒笑了,說道:“我不是來打擂台,是修橋來的。這不是我手裡的案子,但省里臉面上真的下不來,特地來拜望請教。”說著,將一個小紙包從懷中取出來向錢度面前推了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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