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弘昇說的是。”弘曉原本方寸已亂,聽弘昇這麼一解說,越覺得弘昌的話不可取,“弘晌的哥哥早死,侄子也是閒散宗室,本來人窮志短馬瘦毛長,再弄掉了她的兒子,窮極又到絕路,沒事還要生出事來,敢再加上有點影子?弘晌又十分伶俐,萬一不成事,我們真的連退路也尋不出來,那才真叫滾湯潑老鼠!我看除掉楊名時也就夠了。也是警戒弘晌母子,也告訴他們‘死無對證’,再加上銀子填,不至於出事。再說,殺一無辜而得天下即為不仁,我也真難對這弟弟下毒手。”弘昌一笑,說道:“哪個奪天下的不殺得血流成河,死的都是‘有辜’的麼?——這是婦人之仁。我就佩服我的阿瑪和當年的十四叔,說做什麼事從來不犯嘀咕——要不是你們說的有道理,我還是那個字:‘殺’!”

  一陣料峭的冷風從檐下掠過,罘罳旁邊的鐵馬不安地晃動著,發出清冷淒涼的撞擊聲,三個兄弟望著外邊漸漸蒼暗的天色,一時都沒吱聲。弘皙的眸子閃著暗幽幽的光,象若明若暗的兩團鬼火。許久才喃喃道:“一看見這銀安殿,我就想起當年……阿瑪,那是多仁慈的一位太子,生生地被人暗算了!雍正不過是阿瑪手下的一個臣僕,篡改遺詔謀奪了江山,他自己暴死偏宮,焉知不是現世報應!弘曆(乾隆)憑什麼安坐九重,不是靠了雍正麼?唉,天意……天意真難知啊!”

  就在這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子正過後,楊名時一碗湯藥被人灌了下去。

  第二日凌晨,楊風兒過來侍候他翻身解手,發現他垂臉不語,靜靜躺著一動不動,和平日大不一樣,伸手觸時,鼻息全無。楊風兒渾身一激靈,兩腿一軟,幾乎癱倒在地。楊風兒整日侍候在楊名時臥榻側畔,隱隱覺得楊名時病得蹊蹺,但這裡往來探望冠蓋如雲,都是朝中當政大老,珍脈看病的又是太醫院的醫正阮安順,藥都是自己親口嘗了才餵楊名時的,心裡縱然萬般狐疑,口中卻半句閒話不敢吐露。他心裡沉了一下,想起楊名時身居高官終生坎坷,竟然就這樣撒手而去,不禁悲從中來大聲號陶痛哭,撲在楊名時身上,扳著肩頭哭叫,“大爺……你醒一醒兒……你不能就這麼去了……可憐孃孃和弟弟,他們可怎麼過話,啊?你醒醒吧,醒醒……嗬嗬……”

  哭聲立刻驚動了裡間的楊夫人,她是和衣睡著的,一骨碌翻身起來,揉著發瘀的眼便往外急走,正和剛剛搶進來的太醫阮安順撞個滿懷。楊夫人也顧不得這些,只連聲問:“是怎麼了?是怎麼了?”阮安順卻暴躁地說道:“不要哭!”幾步跨到楊名時跟前,一手把脈,一手翻開楊名時眼皮看了看,極敏捷地從懷中取出銀針包兒,在楊名時頭頂、耳鬢、前胸行針,密密麻麻紮下去幾十根。楊氏和楊風兒傻子似地站在一旁看,見阮安順號著脈,一會兒神情緊張,一會兒搖頭沉吟,許久,他驚喜地叫一聲:“有了脈象!夫人,請你把把看!”

  “是麼?”楊夫人急忙扶住丈夫的右脈,屏息凝神,果然慢慢覺得緩似靜水,細若遊絲般微微搏動。楊夫人驚喜交集,正要說話,只見楊名時全身一顫,仿佛要把無盡的哀愁一吐而盡似的長長吁了一口氣,頓時脈息全無!她驚惶地看了一眼阮安順,阮安順卻什麼也沒說,怔怔地收針,許久許久才道:“夫人,我已經盡了全力。楊大人已經……”他似乎很吃力地迸出三個字:“歸天了……”楊夫人頭一陣暈眩,頓時歪倒在丈夫的榻前。

  所有的兇手都是怕見自己作惡的結果的,阮安順面色陰沉,忙命人扶起夫人,見楊風兒捶胸頓足哭得昏天黑地,他自己也閉上了眼睛。阮安順雙手合十喃喃念誦了好一陣梵經,才使自己平靜下來,說道:“把楊大人的脈案藥方都拿來,請楊夫人過過目,送到大醫院吧……”楊夫人恰剛醒過來,突然發了瘋似的撲過來,驚得阮安順急忙一閃,幾乎被她揪住辮子:“夫人,您,您怎麼了?”

  “你這安南佬!”楊夫人悽厲地叫道:“你不是說過名時不能說話寫字,性命不要緊的麼?昨天他還穩穩噹噹,一夜裡就歸天了……你們是怎麼給他治的呀……”她身子一軟坐到地上,呼天搶地地哭起來:“名時名時……你這是何苦……從雲南一回來你就答應我不做官的……我好命苦啊——”楊風兒在旁邊大放悲聲:“大爺呀……您不到該老的時候兒,怎麼一句話不言聲就去了……”兩個孩子原來躲在裡屋,也跑了出來,一家人頓時哭得亂成一團。

  恰在這時候,弘昇和弘昌,一人提著一盒子宮點進院。駐足側耳一聽,二人什麼都明白了。弘昌幾步跨進屋,先是怔了一下,丟了點心包兒痛呼一聲,“師傅!……”便撲到楊名時身邊。接著弘昇也跟上,都跪在楊名時面前捶床捫胸稽首叩頭。也虧了這兄弟竟有這副急淚,涕泗滂沱地訴說得有聲有色:“楊師傅……您在毓慶宮是最疼我們的……怎麼就這樣撒手了!誰還肯再把著我的手寫字兒,教我們畫畫兒、彈琴?您還不到五十歲,朝廷社稷使著您的地方多著呢!老天怎麼這麼不睜眼……”

  良久,二兄弟方收淚勸慰哀哀痛哭的楊家母子。弘昇說道:“人死不能復生。現在也不是哭的時候兒。我們去稟知十六王爺,得立刻奏明當今,阮太醫把脈案整理清慡交太醫院,這邊師母把屋裡火撤掉,先不要舉喪,皇上隨後必定有恩旨的。”弘昌卻是別出心裁,說道,“我這輩子遇過十幾位老師,總沒及得楊師傅的。我們兄弟都知道楊師傅居官清廉,身後沒留多少錢財。師母您放心,兄弟們是要受恩蔭的,長大後必定會大有作為、光耀門楣。呃——我這裡認捐一千兩,師母別嫌薄。學生多,七拼八湊的,下半世您也就不用愁了……”兄弟二人你言我語娓娓勸說,好一陣子楊夫人才止住了哭,勉強起身料理楊名時的後事。弘昇的心思比弘昌卻細密了許多,已經走了幾步,回頭又對楊夫人道:“家裡出這麼大事,這幾個人怎麼忙得過來?夫人要不嫌棄,回頭我帶些家人過來幫著料理。我也有些賻儀要送過來的。”因見弘昌已寫了個認捐冊子放在茶几上,也過來,在弘昌名字後恭整寫上“弘昇認膊儀一千兩。”

  “全憑爺們做主。”楊夫人與丈夫成婚多年,楊名時多在難中,極少把她接到任上。她其實是個蟄居不出、毫無閱歷的婦女,此時早已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虧得弘昇弘昌這一點撥,她才慢慢定住了神,斂衽一禮說道,“待事情過後,我叫風兒帶著兩個孩子過去磕頭”。弘昌覺得弘昇熱心得過頭,上頭放著多少有權勢的阿哥,輪得到你來料理嗎?未及說話,弘昇又道:“這都是弟子該作的,有什麼謝處?楊師傅生前的文稿是要緊的,請夫人整理一下我帶去。師傅的著作、文章我出資刊行天下。”楊風兒見楊名時大喪新出,兩個阿哥這麼“及時”趕來,又這麼親熱,見弘昇要文稿手跡,心中陡起疑雲,遂道:“回爺的話,我們老爺的文稿都存在我箱子裡,這會子這麼亂,恐怕騰不出工夫。稍等幾天事情過後,我親自送到府上。”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