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聽著這毫不留情的質問和斥責,弘皙心膽俱裂,嘴唇劇烈地哆嗦著,渾身幾乎都要癱軟下來。楊名時也是氣得臉色焦黃。弘皙膽怯地試探道:“師傅,你說到這裡,足見你的仁愛之心。前些日子幾個弟弟不知是誰,確實請過一個道士,說是府里後宅夜裡有鬼哭,請他鎮祟的。我也沒見這個人,也不知道他們背後做了些什麼。真的,楊師傅,你寬我幾天,容我查一查來龍去脈……該怎麼樣,我必定給你回話……”

  “你真的不知道?”楊名時口氣鬆緩了一下,“這麼大的事,他們能背著你?”“真的!”弘皙目光熠然一閃,忙又垂下眼瞼,誠摯地說道:“我起誓!說實在的,今天您乍說這件事,我真象晴天遭了霹靂。家父在世時,大伯直親王允褆就對他下過這份毒手。我雖是親王,也是讀書人,自古從來沒有用魔魅術能成就大事的,我就是笨,也不至於照搬伯伯那一手。這件事現在既出來了,我也不能容,請師傅寬限幾日,查清楚了一定嚴辦!”楊名時聽他含淚吞聲娓娓解說,心軟了下來,惻然嘆息一聲,說道:“照我早年秉性,這會兒彈劾奏章早就遞上去了。只現在我是你們的師傅,苟不教,師之惰。先前老理親王在世其實有恩於我,也真不忍見你們這一代再遭大劫。這是何等樣的大罪?又是君臣,又是手足,就忍心往死里治?”

  弘皙“唿嗵”一聲雙膝跪倒在楊名時面前,叩頭道:“先生這話仁德之心,上通於天!”先父九泉之下實實是聽見了看見了……先生,我們家真的是再也經不起這樣的波折了……”說罷淚如雨下。

  “這怎麼使得,快起來!”楊名時看看金自嗚鍾已近未正,連忙攙起弘皙,“阿哥們一會來了瞧著是怎麼回事?”弘皙仰臉直盯盯地看著楊名時,“求先生恩典!誰作的孽,我必定處死他。只請不要驚動朝廷,這罪名株連的人太多了……您若不答應,我就跪這裡。反正結局也一樣,聽朝廷公道處置……”

  弘皙的如簧之舌終於軟化了楊名時———邊攙他起身,嘆道:“不但理親王府受不起這場浩劫,朝廷也不宜再折騰這類事了。王爺,我不上奏了,三天之內你給我句回話,辦這事的下人要處死,那個阿哥起謀,要另尋理由請旨削爵,我就把這事爛在心裡……楊名時平生不違心,想不到……”他搖了搖頭,仿佛咽一口苦澀無比的酒,攢眉不語。

  但楊名時萬萬沒有料到,第二天自己就遭了毒手。連弘皙也沒有想到的是,弘晌那天中午放學沒回家,吃飽了點心,蜷著身子在熏籠旁邊的春凳上假寐,竟一字不漏的聽完他們的對話。

  大轎平穩地落地了。王英掀開轎簾,見弘皙猶自閉著眼靠在轎背上出神,小心翼翼地稟道:“王爺,到家了。昇爺、昌爺先到了,在門口候著呢!”

  “唔”。弘皙慢慢睜開眼,多少有點迷惘地隔窗看看,呵著腰出來,看也沒有看弘昇和弘昌便進了倒廈大門,往書房而來。弘昇和弘昌對視一眼,沿超手遊廊曲曲折折跟著進來。

  理親王府是北京所有王府規模最宏偉、最龐大的宅邸。是康熙十二年開始,修建了十多年才建起的太子府,七十年來隨著主人幾起幾落,王府幾次修茸又兒次破落,如今是陳舊了,但結構規制還保留著允礽當年最鼎盛年代的模樣。正中銀安殿一帶自從允礽第二次被廢後便被封了,雍正初年允礽被釋後也住在現在弘皙書房後另闢的小院中。只這書房還是當年模樣,從大玻璃窗東望,便是高大灰暗的銀安寶殿和已經結滿了黯紅色苔蘚的宮牆。牆頭和殿角上長滿了枯黃的衰糙,在風中淒涼地瑟瑟作抖,似乎在告訴著人們什麼。弘昇、弘昌進來,見弘皙望著外頭一語不發,許久,才粗重地透了一口氣,弘昇便問:“二哥,您得了幾本什麼珍版書?”

  “和上回楊師傅見到的仿帖一樣。”弘皙倏地回身,他背對著光,臉色又青又暗,“如果弄不好,比楊名時還難對付。”

  弘昇、弘昌兩腿一軟,就勢兒都坐在雕花瓷墩上,一時屋裡死一般寂靜!弘昇臉色蒼白,細白的十指交叉揉捏著,倒抽著冷氣道:“藥是太醫阮安順配的,使的是安南秘方,是我親手……當時屋裡屋外仔細看過,確實沒一個閒人!”說著目視弘昌。弘昌被他寒凜凜的目光鎮得一縮,忙道:“這是何等樣事,我敢跟閒人說:要告密,我不會親自去見訥親?”

  “我也不疑你們這個。要是你們變心,早就出大事了。怕的是吃醉酒說夢話泄露了出去,現在看也不象。斷沒有一下子就傳到弘晌耳朵里的理。”他喃喃自語,想了一陣子,才恢復常態,又把今天毓慶宮諸阿哥爭橘子的事緩緩說了,又道,“想得腦門子疼,也沒有想出個頭緒。我覺得不必費這個心了,最要緊的是當前怎麼辦。”弘昇仰臉想著,說道:“二哥你私下怎麼安慰他的?他怎麼說?”“我沒敢直說,也不敢多送銀子。”弘皙說道:“給了他幾個金瓜子兒算是代弘皖賠他的不是,又許給他一個金絲蟈蟈籠。他到底才八歲,也就破涕為笑了,說自己說話不知道上下,也有不是。別的話沒敢再深談。”

  弘昌是這三個阿哥里最年輕的一個,剛剛二十歲出頭,黑緞小羊皮袍子外套一件石青天馬風毛坎肩,一張清秀的臉上嵌一雙賊亮的小眼睛,十分精神。他原是怡親王允祥的嫡子,恰允祥去世那一年,誠親王允祉的兒子弘晟代父祭弔,弘晟當時年紀不過十歲,對這個十三叔的情分原本就淡,磕頭時孝帽掉在靈桌下面,也是小孩子好玩心性,他不用手去撿,頭在桌下拱來拱去要把孝帽套上。旁邊守靈的弘昌一眼瞧見,忍不住竟“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允祉趕來奔弟弟的喪,恰見這一情形,也是淡淡一笑。為此,允祿具本參劾,雍正赫然震怒,將弘晟交宗人府禁錮,革掉允祉親王爵位,險些父子一同做了刀下之鬼;弘昌也因“居喪不戚”剝掉了貝子爵,徑由長兄弘曉承襲了怡親王爵位。因此,弘昌對允祿和弘曉也銜之次、骨,和為保奏允祉而被削掉了恆親王世子銜的弘昇一拍即合,上了“老主子”理親王弘皙的船。聽弘皙說完,見弘昇還在沉思,弘昌便道:“二王兄這麼處置還是對的,弘晌家裡如今精窮。他又是個孩子,一下子拿回許多銀子,反倒招疑。依著我看,這種有天沒日頭的事拖得越久越容易出事。想不出亂子,現今必須滅口:一是楊名時,二是弘晌。當斷不斷,總有一日東窗事發,我們至少也要被永久圈禁!”他是有名的賊大膽兒,這樣兇殘的話說出來,臉色平靜得象剛剛睡醒的孩子,弘皙和弘昇都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似乎過了些。”弘皙無可奈何地嘆道:“楊名時是不得已兒,弘晌到底是骨肉,他還小……”

  弘昇陰沉沉一笑,說道:“這是大清社稷歸還原主的大事,講不得私情骨肉。要看是不是該作,是不是能作。除掉一個楊名時我們手腳那麼乾淨,又冒出個弘晌。再下手弄弘晌,到底有多大把握?楊名時那邊好辦,阮安順走了第一步,第二步不聽我們的也不行。弘晌這邊,聽二哥方才講的,這毛頭小子似乎也沒有拿住我們什麼把柄。二哥不便出面,我和弘昌多往他家走動走動。他就孤兒寡母兩個,缺的不過是銀子,周濟得他不窮了,估約至少不會拿這無根無梢的話得罪我們。若弄死弘晌,允褆一家就斷了根,萬一再出個紕漏,你就把金山搬給弘晌他娘,也堵不住她的嘴!”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