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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恆苦笑了一下,說道:“他是個秀才墨客,這一次真正是棄長就短。他自動請纓,其實就是好名。你和張熙沒有深交,其實他不是無能之輩。”說罷起身,又道:“慢慢審,不要急,苗疆現在是張廣泗統領,這一仗打勝了,或許主子高興,從輕發落張熙也未可知。”說罷一徑去了。劉統勛卻想張廣泗與張熙勢同水火,“打勝了”張熙斷無生理。只有“打敗了”才能證明張熙有理,或可逃脫懲處。劉統勛覺得傅恆頗有心計。但傅恆如此身份,他也不敢揭破這層紙兒。

  傅恆走出養蜂夾道,一刻沒停便趕往軍機處來尋張廷玉。張廷玉卻不在。軍機處章京說他在上書房。傅恆便又來到上書房,見莊親王允祿、怡親王弘曉都在,張廷玉和鄂爾泰陪坐在側。一個二品頂戴的大員坐在迎門處,面朝裡邊幾位王大臣,正在慷慨陳詞。傅恆認得他是河東總督王士俊。

  “允餓、允禵雖是先帝骨肉,但當時先帝處置實是秉公而棄私,大義滅親。”王士俊只看了傅恆一眼,繼續說道:“如今放出來,是當今皇上深仁厚澤,按‘八議’議親議貴,我沒意見。但邸報上不見他們有一字引咎負罪、感激帝德皇恩的話。這就令人不解:先帝原先囚錯他們了麼?”他仿佛徵詢大家看法似地環顧了一下四周。

  四周是一片沉默。鄂爾泰道:“皇上叫你和我們上書房談,沒別的旨意,我們只是聽。你說就是了。”“說就說。”王士俊冷冷道,“我是越來越糊塗了。我不曉得你們幾位袞袞諸公的葫蘆里裝的什麼藥。無緣無故放了罪人。封允禵為王,今兒見邸報又封允餓為輔國公。他輔的哪一國?是死了的允禩、允塘的國,還是允礽的國?汪景棋先頭勸年羹堯謀反,先帝擬定年羹堯九十二大罪,當時你張廷玉在朝為相,鄂爾泰也是左都御史,如果冤枉,你們當時為什麼一言不發?如果不冤枉,為什麼上書房又發文釋放汪景祺所有家屬,年羹堯一案所有牽連在內的都一概免罪,有不少還官復原職。先帝曾赦免已經改過自新的罪人曾靜,頒布明詔:‘朕之子孫,將來亦不得以其詆毀朕躬而追究誅戮之。’煌煌天言猶在耳畔,敢問諸位大人,何以竟敢請旨,悍然殺掉曾靜?”他長篇大論,連連質問詞語鋒利,毫不把幾個王爺大臣放在眼裡,傅恆竟聽呆了。

  “來來,”張廷玉親自斟一杯茶過來,“你說得口渴了吧?說嘛,接著談。”

  “謝中堂。”王士俊接過茶喝了一口,旁若無人地說道:“先帝清理虧空,懲治貪官污吏。諸君都是讀書人,自前明以來,哪一代吏治最清?雍正!如今虧空是一概都免追了。下頭官員見風轉舵。巧立名目,從辦差撥銀中大挖國庫。貪風又在抬頭,先帝為獎墾荒、扶植農桑,設老農授官制。種田種得好,賞八品虛銜,這是善政嘛!張允一本奏上,將此善政也廢了……這樣弄,我不知各位執政置先帝於何處?也弄不懂,置當今萬歲爺於何處?我說穿了吧,如今什麼是好條陳:只要把世宗定的國策翻過來,就是好條陳!”他又喝了一口茶,冷笑道:“你們奉旨問話,我奉旨答話。就是這些。沒有了。”

  幾個大臣聽了對視一眼,允祿口才不好,便轉臉對張廷玉道:“衡臣,你說說吧。”

  “我佩服你的好膽量。”張廷玉頷首說道:“你這一封摺子告的不單是我們上書房,是連皇上‘以寬政為務’也一攬子掃了進去。你說的那許多事都已發到九卿,大家自有甄別。連帶著我和諸位上書房大臣的,我們也要解釋——不過不是給你,我們不對你負責,只對皇上負責。”鄂爾泰輕咳一句說道:“皇上已經批了你的奏章,有罪無罪,什麼罪名,我們議過自然請旨。你不必再到福建巡撫任上了。傅恆就在這裡,交與他,你暫在養蜂夾道待命。”

  “公事就是這樣了。”允祿笑了笑,起身上前,竟拍了拍王士俊肩頭,”我服你是條漢子。三天之內你要寫一封謝罪摺子,承認自己妄言,本王還可在聖上面前說話。不然,我也無能為力。”

  王士俊只一笑,轉臉對傅恆道:“張熙不也在養蜂夾道?能不能把我們囚在一處?我趁空學點詩。”傅恆見張廷玉便箋上要自己進來,卻萬不料是派給這差使,怔了一下說道:

  “到時候再說吧。”

  十三金殿傳臚狀元瘋迷苗疆報捷罪臣蒙赦——

  乾隆從河南回京,滿心歡喜地等著貴州苗疆張廣泗的好消息,想連同恩科選士一併大慶。一個張熙案子尚未了結,接著便發生王士俊上萬言奏摺,將登極以來種種施政說得一無是處,因此接連幾天鬱鬱寡歡。聽了莊親王允祿回奏上書房接見王士俊的情形,不啻火上澆油。當時就光火了,把奶子杯向案上一墩,說道:早就有人在暗地裡說朕是先帝的不肖子了,這個王士俊不過公然跳出來講話罷了。朕以寬待人,就這樣上頭上臉,真是不識抬舉!”他牙齒咬著下嘴唇,冷笑道:“想嚴還不容易?那只是一道旨意!你在下頭若再聽見閒話,就把朕這個旨意傳他!——據你看,王士俊這麼膽大妄為,是不是朝中另有人幕後指使?”

  “皇上,”允祿怔了一下,木訥地說道:“臣沒有聽見議論皇上的話。王士俊是漢人習氣,沽名釣譽想出名是有的。漢人都這樣,張照不是也為出風頭。漢人,不是東西。”

  見允祿說得語無倫次,乾隆倒被逗笑了:十六叔,漢人也有好的。歸總說操守不及滿人是真的。鄂爾泰這人其實在滿人裡頭並不是上上品性。朕要他作樞要臣子,你知道為什麼?”允祿睜大眼看著乾隆,說道:“臣不知道。”乾隆笑道:“你太老實。滿人也有一宗不好,驕縱不肯讀書。鄂爾泰心地偏狹,但讀書不少,操守好。你知道,下頭遞上來的奏摺都是漢文。看摺子的也是漢人,處置政務的還是漢人。長此以往,大權旁落不旁落?”允祿忙道:“那是。六部里情形我知道,說是每部的尚書兩滿兩漢,實權都在漢尚書手裡。滿尚書都是菩薩,供起來受香火聽奉承。這樣弄下去,朝廷不成了漢人的世界了?”

  “十六叔這話明白。”乾隆說道,“所以你要帶咱們宗室子弟習學好,有些可有可無的功課該汰裁就汰裁了。學漢人要緊的是學他們的政治,不要讓他們同化了。如今老親王裡頭你為尊,十七叔專一在古北口、奉天練兵,下一輩還有幾個王、貝勒,都歸你帶管。辦好這差使,比什麼都要緊。”

  “是,皇上,我本事有限,盡力辦差,有不是處,皇上早晚提醒著。”

  正說著,太監高無庸進來,乾隆問道:“預備好了麼?”高無庸忙道:“回皇上,都預備好了,張廷玉叫請旨,皇上是從這裡過去,還是到乾清宮叫他們陪著去。”

  “膚就從這裡去——道乏罷,十六叔。倒倒心裡悶氣,這會子好多了。”乾隆起身說道,“今兒在保和殿傳臚恩科進士。改日朕再召你。你老實這是好的,但太忠厚未免受人欺,順著朕這句話回去好好想想。”允祿忙起身辭出。這邊乾隆便由幾個太監服侍著更衣。待一切齊整,高無庸跑出垂花門外,大聲道:“皇上啟駕了,乘輿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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