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 時間
顧若離翻身坐了起來,面色微緊。
「去告訴崔管事一聲,讓他等宮中的態度出來後再見機行事。」若是聖上駕崩,聞著就要立刻哭喪,家中也要掛白番,所有人披麻戴孝。
可是現在是太上皇,身份之尷尬恐怕史無前例。
只有等聖上的態度表現出來,他們才能決定到底怎麼做。
「奴婢這就去和崔管事說一聲。」雪盞匆匆而去,府中一片沉寂,所有人心裡都暗暗鬆了一口氣,趙勛死了,太上皇死了,一切危險的因素都消失了。
沒有人再有能力短時間改朝換代。
等到中午,禮部發了公文,所有勛貴官員都要掛白番三日。
外頭怎麼樣顧若離不知道,她待在府中等方朝陽,直到第二天臨近中午時,方朝陽回來,她算了她梳洗的時間去了正院,方朝陽疲憊的靠在床上,看見她只是備懶的應了一聲:「嬌嬌來了,今天沒有出去嗎?」
顧若離在床頭坐了下來,看著她問道:「聖上打算如何安葬太上皇?」
「你還真是操心的命。」方朝陽掃了她一眼,淡淡的道,「有太后在,虧不了他的,自然是停棺七十二日,入葬東陵。」
停七十二天?
顧若離攥著荷包,手有些抖:「那棺槨停在西苑還是宮中?」
「當然是西苑,難不成搬去宮裡?」方朝陽凝眉,道,「晦氣死了。」
顧若離顧及不上方朝陽的態度,心裡的一塊大石總算落了地!
「郡主……」顧若離還想問樊氏和金福順以及蘇召的安置,可看過去,才發現方朝陽已經睡著了,靠在床頭歪著身子,眉心攏在淡淡的川字。
她心裡應該也不好受吧,縱然再不喜歡太上皇,對他的行事再不認同,可畢竟是自小一處長大的兄妹。
如今對於她來說,太上皇去了,過去的一切都成了煙雲隨風散了。
她心裡能留下來的,只有兒時的相伴和不舍。
顧若離將方朝陽扶著躺了下來,她睜開了眼睛看了一眼,見是女兒,便道:「我兩日未睡累的慌,你自己去玩吧。」
「嗯。」顧若離應了一聲,放了帘子輕手輕腳的出門去了。
李媽媽侯在門口,見顧若離出來,低聲道:「郡主這兩日累了,人都瘦了一圈。」
顧若離回頭看了眼掩上的房門沒有說話,李媽媽又道:「還有件事,我在外頭候著的時候,聽到那些官老爺說,今年的春闈要推遲到四月,等太上皇入葬以後再舉辦。」
推遲到四月嗎?不過也符合情理,不管太上皇身份多複雜,可他畢竟曾是九五之尊,如此去了,總不能像普通人一樣。
連停棺七十二日太后都爭取到了,何況春闈呢,不過推遲兩個月而已。
「我知道了。」顧若離回道,想到了楊清輝,李媽媽已經道,「此事*不離十,肯定是定了。雖說早晚都會知道,可要不要現在去和表少爺說一聲。」也算賣個人情。
「我去說吧,正好也有事找他。」顧若離就徑直去了外院,楊清輝暫住的院子裡很安靜,顧若離一出現,守在門口的小廝就笑著道:「三小姐,我們少爺在房裡,您稍等一下,我去請少爺出來。」
顧若離點頭,站在院子裡。
轉眼,楊清輝已經開了門快步走了出來,看見她道:「你找我,可是出了什麼事?」滿眼的擔憂。
「方才聽李媽媽說,今年的春闈可能會推遲到四月。」顧若離說完,楊清輝就高興起來,問道,「推遲到四月,那我又可以輕鬆幾日了。」
顧若離失笑。
「藥師大比的事我也去了,可真熱鬧。」楊清輝欽佩的看著她,「很周全,口碑也好,便是你的周圍也街坊也得益了,你想的真周到。」
顧若離搖頭:「謬讚了。我不過是為了名罷了,這樣行事,又什麼可贊的。」
「誰不為名,你當我春闈是為了襯托別人甘當綠葉?」楊清輝笑著道,「這世上誰又能無欲無求呢,你能不損人利己,秉持原則,就已經是很難得。」
顧若離汗顏,想起崔婧語:「我這幾日都沒有去看她,她怎麼樣了?」
「看上去很正常,氣色也好了許多。除了那半個月的事隻字不提外,並沒有什麼不同。」楊清輝說著一頓,又道,「不過,她以往都不喜歡做繡活的,現在反倒喜愛起來了,這算不算不尋常之處。」
這方面,顧若離也說不好,只能猜測著:「只要她不傷害自己傷害別人,等時間長一點或許就自愈了。」
楊清輝點頭,又想起什麼來:「那日我沒看到霍小哥,他不在嗎。」
霍繁簍啊,顧若離無奈的笑著道:「他走了好幾天了,留了信給我,說兩年再回來。」
楊清輝微楞,顯然也沒有想到霍繁簍會走。
他不禁想起前幾次霍繁簍對顧若離的態度,真是沒有想到他會離開,他若有所思道:「他……是為了給你報仇嗎?」
報仇嗎?因為沒有能力,所以他選擇了離開,掙一份能為她墊腳的前程嗎?顧若離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她不希望霍繁簍是因為這個原因,她希望他能真正的謀到一份前程,將來風光無限的站在她面前,一臉的得意和驕傲。
而不是為了別人。
「在說什麼?」忽然,身後崔延庭的聲音傳來,顧若離一怔回身去行禮,喊道,「伯爺!」
楊清輝也抱了抱拳。
「倓松。」崔延庭見他們沒有要回答的意思,便道,「今日禮部出了公文,春闈延遲到四月初九,等太上皇入葬後,再舉辦。」
楊清輝應是,道:「那要多打擾伯爺幾日了。」
「一家人,何必如此。」崔延庭又掃了眼站在一邊顯得很乖巧的顧若離,忽然凝眉問道,「嬌嬌,那日你和語兒說了什麼,為何她那般激動?」
崔婧語果然沒有說,顧若離抬頭看著崔延庭,回道:「也沒有說什麼,我只順勢問了她那幾日的事情,她便生了怒。」崔婧語沒有說,她當然不會自己去承認。
崔延庭顯然不相信,因為是崔婧語請她去的,時候崔婧語又那麼生氣……
他曾懷疑過,是顧若離找人綁架的,可按照崔婧語的性格,若是知道不會只是和顧若離吵一架這麼簡單。
所以他想不明白,可不管如何誘哄嚇罵,崔婧語就是一口說她不知道。
這件事,就這麼不明不白的壓下來,還有之前陷害顧若離的事情,馬繼只說讓張崢來鬧事,卻並沒有給毒藥,更沒有要人的命。
那這背後到底是誰在推動和策劃這件事,會不會是一個人?
許多的謎團,崔延庭甚至覺得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獨獨瞞著他一人。
崔延庭不說話,顧若離也垂著眉眼,餘光覷了他一眼,忽然一怔……他的腰間隱隱露出來一塊玉佩,她覺得似乎有些眼熟……
「我還有事。」崔延庭轉身,又掃了眼顧若離,「嬌嬌早些回去吧。」
他一走,那塊玉佩便一閃而過,顧若離便再也看不到。
在哪裡見過呢?
顧若離一時想不到。
「明天我去看表姐。」楊清輝低聲道,「你可有什麼話要和她說的。」
崔婧容嗎,顧若離回道:「沒什麼,你告訴她等哪一日二嬸不在家,我再偷偷去看她,讓她繼續忌口,千萬不能半途而廢。」
「知道了。」楊清輝點了頭,顧若離就指了指外頭,「那我出去了,醫館客人多,劉大夫他們忙不過來。」
楊清輝送她出了院子。
顧若離徑直去了醫館,剛到門口,張丙中就迎了出來,一臉緊張的壓著聲音:「正要去請您,榮王妃娘娘來了。」
「榮王妃?」顧若離心頭一跳,下意識的就問道,「誰陪她來的?」不會是梅世子妃吧?
張丙中回道:「是世子爺陪著來的,我請去後院喝茶了,坐了一刻鐘不到。」
「我去看看。」顧若離暗暗鬆了口氣,帶著藥箱去了後院,院中立著七八個華服的丫頭婆子,馬車就停在庭院裡,豪氣逼人的樣子,顧若離走過去那些丫頭都朝她看來。
她徑直去了門口有人侯著的那間,就聽到趙政輕聲細語的道:「母妃,您躺著會兒,明兒還要去宮中,回頭身子要受不住。」
「死了還要害人。」榮王妃不耐煩的道,「若非太后壓著,何至於這麼折騰我們,誰家中沒有事,耗在那邊。」
趙政無奈,搖頭道:「不但太后,人既去了,聖上也要做足了樣子,他忍了一年多,不會在乎這最後的七十二日。」
「算了。」榮王妃擺手,「我們還是回去說吧,隔牆有耳。」
趙政應是。
「娘娘。」榮王妃身邊的丫頭見到顧若離,便上前敲了門,「霍大夫回來了。」
門從裡面打開,趙政瘦高的身影堵在了門口,穿著一件素白的革絲直裰,頭髮高束戴著歉紅寶石的玉冠,鼻樑高挺微勾,唇角鋒利如刀,一雙眼睛看上去倒是很溫和,長身玉立在門前……顧若離看著一怔,那一剎她還以為是趙勛。
只是,只要多看一眼便就能發現,他們兄弟是完全不同的兩個類型。
「你就是霍大夫?」趙政看著顧若離,聲音和氣,「求你問診,可真是不容易。」
顧若離朝一邊的丫鬟看去,丫鬟就解釋道:「這是我們的世子爺。」
「世子爺好。」顧若離福了福,道,「實在抱歉,醫館人手太少,尋常不敢出診,那日拒絕貴府後我心中也是惶惶,恐耽誤王妃娘娘的病情,只是,規矩既然定了,便不敢隨意改,還望王妃娘娘和世子爺見諒。」
「無妨。」趙勛頷首,打量著顧若離,道,「你既做了名醫,便該有些風骨,如此一來倒顯得你珍貴。我們能夠理解,若不然今日也不會特意上門來。」
顧若離很驚訝,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趙政,見他面上掛著親和的笑意,真的沒有半分責怪和輕視的意思。
要是趙勛的話會怎麼做?他們兄弟還真是不一樣。
「多謝。」顧若離謝了,趙政讓開了門,「請。」
顧若離進了門,就看到病床的床單一應被換了新的,上頭躺著一位貴婦,一身水藍素麵宮裝,未施粉黛,髮髻上也只別了一朵素淡的珠花,容色清麗,明明應該有近四十的年歲了,可看上去不過二十七八的樣子。
這位就是趙勛的母親,榮王妃娘娘嗎?
修長的眉,鳳眼明媚,鼻樑高挺,唇瓣豐潤,容貌端莊大氣,氣質亦是常年上位者的端肅和威嚴十足。
趙勛和趙政生的都不大像榮王妃……這麼看來,就是像榮王?
只聽說榮王問道念佛卻吃肉喝酒還會逛窯子和妓子論風月,是個不折不扣的風流王爺,卻一直不曾親眼見過,如今倒生了幾分好奇。
「王妃娘娘。」顧若離行了禮,榮王妃已經打量過她,和外傳的一樣,因為容貌醜陋而整日戴著帷帽,年紀確實很小,清清爽爽的身材,看上去不過十三歲的樣子……
恐怕還要更小。
「免禮吧。」榮王妃道,「我這病也吃了許多藥,問了許多大夫,都沒有起色,你來瞧瞧,若是能治好,我定重重賞你。」
顧若離應是,在床邊坐了下來號脈。
「如何?」趙政在一邊,面露關切的問道,「可有辯證?」
顧若離收了手,看著榮王妃問道:「有些問題想要問王妃,只是這問題……」是女人的私密事。
「正卿,你先出去等娘一會兒。」榮王妃立刻明白了顧若離的意思,看和趙政,「我和霍大夫說幾句話。」
趙政立刻明白,看了眼顧若離,她起身福了福,他退了出去帶上門。
「冒昧問一句,娘娘葵水可還有?」顧若離回頭望著榮王妃,榮王妃頓時面色微變,打量著顧若離,沉默了許久才道,「如今還在,只是斷斷續續,有時二三月才有,過年後便不曾來過了。」
「平日除了頭暈外,可還有失眠,多夢,身體潮熱,燥悶等症狀?」顧若離覺得榮王妃是現代人常說的更年期綜合症,絕經前後,她又受了較大的激怒,情緒不穩,並發了神經衰弱,可能還有低血壓等情況。
才會致使她時常眩暈,吃藥都無濟於事。
「你說的這些,確實有。」榮王妃頷首,眉頭微擰,問道,「你的意思是,我的身體是因為葵水將絕才至如此?」
顧若離基本可以肯定,便道:「是。」
「竟是這樣,和別的大夫所辨確實不同。」榮王妃問道,「那你可有得用的方子,此病當如何治?」
顧若離頓了頓,回道:「不用吃藥,您平日多吃果蔬,早睡早起,若能每日早晚走上一個時辰,保持心情愉悅輕鬆一些,這些症狀便會漸漸消失。」
榮王妃不解。
「這算不得病。」顧若離見她信,就解釋道,「是女子到了年齡後,身體的自然反應,吃藥反而會傷害您的身體,不如順其自然,自我調養為上。」
榮王妃將信將疑,沉聲道:「那多久以後,這樣的症狀會消失?」
「不好說。」顧若離回道,「有的一兩年便褪了,有的人則會有三五年甚至十來年,個人身體狀況,不好一概而論。」
榮王妃沒有說話,看著顧若離好一會兒,顯然在思考她的辯證可靠程度。
她的目光很犀利,好像能看到人的心裡去一般,顧若離很不自在,故作輕鬆的開始收拾藥箱。
「好。」榮王妃從床上下來,她一站起來顧若離才發現她其實不高,但攏著眉顯得有些不近人情很難說話的樣子,「你盛名在外,又不圖利益,我便信你,按你說的法子回去自我調養。」
「多謝王妃娘娘信任。若您堅持,月余後您就能體會身體的變化和好轉。」顧若離頷首回道,「飲食上也多忌大葷,以清淡為主,儘量維持心平氣和,效果會更好。」
榮王妃嗯了一聲,走到門邊又回頭看著顧若離。
顧若離會意,上前給她開了門,趙政就迎了過來,問道:「母妃,如何?」
「回去再說。」榮王妃擺手,又和身邊的婢女道,「給霍大夫診金。」
婢女應是,上前來遞給顧若離一個沉甸甸的荷包。
「多謝。」顧若離大方收了,立在門口目送榮王妃上車,趙政待她上去,又回頭看了一眼顧若離,才上了車。
待他們離開,顧若離拆開荷包,裡面是十兩一錠的銀子,統共三塊。
她笑笑,將荷包送去前堂給張丙中,劉大夫和方本超過來,問道:「榮王妃是何種病症,何以吃了那麼多藥都沒有起色?」
沒有起色,是因為時間未到,那些太醫怎麼可能去問王妃這麼私密的問題,只會心知肚明的開些調養的藥敷衍一番罷了。
顧若離將情況和他們說了,劉大夫愕然,尷尬的道:「……可見,有時候女子行醫要比我們方便多了。」許多問題他們問不了,可顧若離可以,還有婦人病,他們看實在不合適,只有顧若離最方便了。
在婦人病上,女大夫確實要方便許多。
可這時代,對女人太過苛刻,所以,女子行醫少之又少,鳳毛麟角之下還依舊走的艱難。
劉大夫嘆了口氣,忽然一輛馬車停在了門口,顧若離看著一怔,就看到楊清輝從車裡下來。
「快走。」楊清輝臉一露,就朝顧若離飛快的打著手勢,顧若離提著裙子,飛快的跑到後院去。
等看不到顧若離時,楊清輝才轉身掀了帘子,扶著崔岩下了車。
是建安伯府的少爺和表少爺,張丙中立刻認了出來,凝眉站在中堂里。
「是你!」崔岩一下車,就看到張丙中站在櫃檯邊,他立刻擰著眉回頭去看楊清輝,「這裡真的是合安堂?」
楊清輝掃了一眼中堂沒有看到顧若離,不由暗暗鬆了口氣,道:「是,這裡就是合安堂。」
「二位。」張丙中裝作不認識楊清輝的樣子,迎了出來,「是看病呢,還是鬧事啊。」後面一句話,他是覷著崔岩說的。
崔岩哼了一聲。
「你們……認識?」楊清輝回頭看著崔岩,「來過?」
崔岩擺手,不耐煩的道:「他就是和三妹妹一起的,還有那個姓霍的小子……」當時在他們賃的房子裡,差點動手的。
他說完,目光往四周一掃,若有所思道:「難道三妹也在這裡?」
「和你無關。」張丙中冷嗤一聲,沒好氣的道,「要是看病就進來,不看病趕緊走,我們這裡不歡迎你。」
崔岩並沒有想到,張丙中會在這裡做事。
所以,他看到張丙中聯想到顧若離,再正常不過。
「她難道也在這裡做事。」崔岩想到了什麼,「難怪她每日都早出晚歸。」頓時怒了起來,她再是外人,可也是從建安伯府出來的小姐,居然在外頭拋頭露面,成什麼樣子。
「果然是鄉下來的野丫頭,一點規矩都沒有。」崔岩說著,就扶著小廝進了醫館,一把將張丙中推開,喊道,「顧若離呢,將她喊出來,我倒要問問她還要臉不要,居然在天天廝混在這裡。」
張丙中臉都綠了,一把攔住要衝去後院的崔岩,道:「這裡是醫館,不是你建安伯府,你若再橫衝直撞,我就去報官,看到時候誰沒有臉。」
「你算個什麼東西。」崔岩去推張丙中,可他病了幾個月,張丙中又有防備,根本撼動不了,他便怒著喊楊清輝,「表哥,你進去找,將那個不要臉的丫頭揪出來,到時候看她還怎麼狡辯。」
「茂燊。」楊清輝拉住他,「這是家事,回去看到三表妹你再問她也不遲,你今天是來看病的,你不要忘記了。」
崔岩怒道:「什麼霍大夫,蛇鼠一窩,還不知怎麼弄出虛名來。」話落,就朝外走,冷哼道,「我寧願疼死,也不願要他們這樣的人看病。」
楊清輝愕然,看著崔岩氣沖沖的出了門,上了馬車。
張丙中氣笑了,指著崔岩道:「活該病死。」
崔岩聽著,唰的一下掀了帘子又放下來,喊道:「表哥走了,我們去找蔡大夫,他開的藥也不是全然無用。」
楊清輝無奈,和張丙中笑笑跟著崔岩上了車。
晚上,顧若離回去,就看到崔岩陰冷著臉坐在如意門側面的石墩上,她只當沒有看見,打算直接進了如意門。
「你給我站住。」崔岩扶著小廝起來,看著她喝問道,「你是不是在合安堂里做事?」
顧若離回頭看著他,問道:「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和你有什麼關係?」
「你!」崔岩道,「你在慶陽如何和我們沒有關係,可到了建安伯府,就要守府里的規矩,否則就給我滾回慶陽去。」
顧若離也來了氣,摘了帷帽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道:「所以呢,兄長的病是如何來的?」
他的病,自然是在花街柳巷折騰回來的。
一個貴門公子,居然在那種地方得了病。
到底是誰不守規矩。
「住口。」崔岩抬手想要打她,顧若離往後一閃,淡淡的道,「想教訓我,也要看看你有沒有資格。」話落,拂袖而走,崔岩指著她的背影,氣的咳嗽起來,右眼像是被線拉著,不停的抽搐跳動。
「少爺。」他的常隨琉璃扶著他,不安的道,「您身體不好,我扶您回去躺著吧。」
崔岩的後背弓下來,他站了這麼一會兒,就好似無數根針扎著一樣,疼的他大汗淋漓,琉璃就道,「您今天既然去了合安堂,就該請霍大夫看看,如今在京中她的名聲最響,前幾天她還進宮了呢。」
「不要和我提合安堂。」崔岩想到張丙中在裡面,還有那個霍繁簍,他心裡就膈應,可恨他什麼都不能做,否則,非要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琉璃想說你疼的這麼難受,何必和大夫置氣,吃虧的還是你自己啊,可是這話他不敢說,只好嘆了口氣,道:「明兒小的去請顏公子來吧,他好久沒有來了,正好陪您說說話。」
宜春侯世子顏顯和崔岩是同窗好友,兩人幾乎無話不談。
崔岩這才面色轉好,嗯了一聲。
顧若離也被氣著了,崔岩這樣的人,便是再來求她,她也不會給她治病。
死了才好。
她念了一陣,心裡便好受一些,站在正院前面嘆了口氣。
「顧若離。」忽然,崔婧語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她驚了一跳回頭去看,就看到崔婧文和崔婧語立在她身後不遠處,她淡淡笑了笑,道,「二姐,四妹!」
「你還是很忙啊。」崔婧語道,「在忙什麼,忙勾搭男人嗎?」
顧若離眉頭微擰,崔婧文就道:「四妹!」又道,「這話可不是你一個姑娘家說的,下次不要讓我聽到。」
崔婧語哼了一聲,推開顧若離就進了正院。
「她最近都是這樣。」崔婧文嘆了口氣道,「三妹你別和她計較,她有時和我說話也是這樣。」
顧若離和她笑笑,和崔婧文往院子裡走,三個人還沒和李媽媽說來請安,秋香已經從暖閣里走了出來,面含笑容的道:「郡主有些累了,讓二小姐,四小姐先回去,往後也不用來請安了,各自安好就行了。」
這不是方朝陽的原話,她的原話是,滾!
只是,秋香不敢這麼說,潤色了一下,可意思還是很明顯。
「我還不稀罕了。」崔婧語哼了一聲,轉身就走,崔婧文凝著眉看了眼暖閣,福了福道:「請安是我們做子女該做的,既然母親不想見我們,那往後我便在院子裡請了安再回去。」她說著,朝著暖閣規規矩矩的行了禮,才轉身出了院子。
顧若離無話可說,方朝陽一向的作風都如此。
她不喜歡誰,就不會委屈自己忍著應付著。
大家最好老死不要相見。
「三小姐,郡主請您進去。」秋香暗暗鬆了口氣,臉色一改方才公事公辦的樣子,笑著和顧若離道,「李媽媽給您做了桂花糕,是去年釀的桂花蜜,可好吃了,奴婢方才偷偷嘗了一塊。」
扶著顧若離進了暖閣。
崔婧語回頭不高興的瞪著崔婧文:「說了不要來你就是不聽,現在是自找晦氣,她什麼時候將我們放在眼裡了。」
「她怎麼做是她的事,可我們卻不能不盡本分。」崔婧文低聲說著,「往後你不准再這樣。」
方朝陽可以不在乎名聲,可她們不行,要是傳出去她們不孝,往後還怎麼說親事。
本來就很難了!
「你先回去吧。」崔婧文道,「我去茂燊那邊看看。」
崔婧文點頭,正要說話,那邊彩娟跑了過來,回道:「四小姐,琉璃剛才來說馬公子來了,在外院呢,說請您去一趟。」
「她來做什麼。」崔婧語一臉的厭惡,崔婧文就道,「他既有事找你,你便去看看,索性大哥也在,沒什麼關係。」
崔婧語不想去,她看到馬繼就覺得厭煩。
「表哥也在。」崔婧文低聲道,「你不是最喜歡和表哥說話的嗎?」縱然不合禮數,可若是崔婧語的精神狀態能好點,她也不在乎了。
再說,自家兄妹,外人也不會知道。
「不去。」崔婧語搖著頭,「表哥太古板了,我不想去。」話落,就帶著彩娟走了。
崔婧文愕然。
自小崔婧語就喜歡黏著楊清輝,楊家回延州的那幾年,也是她最惦記楊清輝的,怎麼現在就變成古板了?
她想不明白。
「小姐。」連翹道,「四小姐她……似乎不一樣了。」
崔婧文知道,可是卻沒有半點辦法。
「去二嬸那邊。」崔婧文嘆氣,去了二夫人那邊。
二夫人正在盯著崔甫寫大字,他四歲就啟蒙了,可現在寫的字還是歪歪扭扭的跟蒼蠅腿似的,一邊寫一邊抱怨著:「我又不考狀元,您讓我練字有什麼用。」
「胡說。」二夫人喝道,「將來你即便不進考場,也勢必要求個官職的,到時候你寫的字便就有許多人瞧見,這麼難看,如何拿的出手。」
崔甫不屑的哼了一聲,道:「我才不要做官,我要跟著爹爹走南闖北做生意,多有意思。」
二夫人正要訓斥幾句,看見崔婧文進了院子,便敲了敲了桌面,道:「今天的五十個大字必須寫了,否則你晚上就不要吃飯。」
「娘!」崔甫想要反駁,可二夫人已經出了門,他丟了筆往椅子上一倒,喚著小廝道,「給我倒茶去。」
二夫人出了門,崔婧文上前行了禮,道:「二弟在練字嗎?」
「沒有耐心。」二夫人嘆氣,和崔婧文進了暖閣,丫頭上了茶,她問道,「語兒好些了嗎,沒有再鬧吧。」
崔婧文搖了搖,將情況說了一遍:「……別的都說,唯獨一問到是誰綁的她,就一概不提,還會和我爭起來。」
「這孩子,也不知怎麼了。」二夫人無奈的嘆了口氣,「不過,她沒事也是萬幸了。」
崔婧文喝了口茶,點頭道:「是啊,人沒事就是最大的萬幸了。」話落,又想到什麼似的,道,「馬公子來了,正在外院跟茂燊說話,估摸著一會兒要來給您請安。」
「他惦記著茂燊呢,也是個有心的。」說起自家侄兒,二夫人便多了一份笑意,崔婧文點頭,「是,他還找四妹妹說話,只是兩人也不知鬧了什麼彆扭,那丫頭就是不肯去。」
二夫人眉梢微挑,想到崔婧文生病那日,她求她做媒的事情。
將崔婧語說給馬繼。
「過幾天就好了。」二夫人含笑道,「春闈推遲了,倓松這幾日在做什麼?」
崔婧文目光動了動,回道:「許是在看書吧,今兒還陪著茂燊去了合安堂,只是那位霍大夫不在,便又返了回來。」
「聽說為人很清高。」二夫人道,「如今京中都推崇她,許多家說是想請她出診,只是她連榮王府都拒絕了,便作了罷。」
崔婧文想到崔岩的病,又想到崔婧語的事,心裡就再輕鬆不起來:「有些本事的人,都有些風骨,何況她又是女子,出入別人內宅總是不便,她拒絕也在常理之中。」
二夫人點頭。
「請道士做法的事。」二夫人聽崔婧文提過,又道,「等太上皇的孝期過了再說,免得傳出去惹上麻煩。」
崔婧文也是這樣的考慮,才沒有請道士上來。
顧若離吃著桂花糕,方朝陽在一邊看著書,她脫了鞋盤腿坐在炕上,想著醫局的事情……
藥師大比的效果很明顯,如今各家但凡有事都會直接來找她。
這樣的活動或者事情,她只要再辦一次,醫局就不會再有蔡正什麼事了。
而戴韋近日都不會再有心思管醫局的事,聽說聖上要賞賜他宅子。
雖高升不了,可卻是恩寵萬千。
蔡正得不到他的支持和幫助,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來。
「想不想跟我進宮去。」方朝陽放了書看著她,「你不是惦記著太上皇嗎,去給他上柱香?」
顧若離一愣,忙擺著手道:「不去了,我的身份不方便。」
「你還有忌諱的事?」方朝陽淺笑,道,「我看你分明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顧若離沒話說,低頭吃著桂花糕。
天氣一天一天暖和起來,二月中旬的時候,周鴻霖的藥材送來,顧若離查看過確實不錯,便簽了協議,定了每隔三個月送一次藥。
轉眼便到了四月,雪盞笑著拿了一件芙蓉色素麵短褂在顧若離身上比劃,笑著道:「小姐,這衣裳穿不了了。」
「小了?」顧若離接過來看了看,這是去年中秋節左右霍繁簍給她買的,才半年而已,她就穿不下了。
雪盞掩面笑了起來,拿一件紅色繡蝶戲蓮圖案的水粉肚兜出來,紅著臉道:「天氣暖和了,這衣服您還是穿裡面吧。」
顧若離忍不住低頭去看,胸前從原來的瘦削平坦,變的有些鼓囊了,她笑了起來接了肚兜過來,笑著道:「知道了。」
她的身體在漸漸長大,由孩子逐漸向少女蛻變。
悄然的,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
她換好衣服去了正院,方朝陽一眼便看出她的不同來,招招手:「讓娘看看。」
本來沒什麼,可被她這麼一說顧若離也面頰微紅,擺手道:「沒什麼可看的,和昨天還不是一樣。」
「害羞了。」方朝陽捏了捏顧若離的臉,「得虧臉看不出來,不然可不就紅了。」
顧若離無語,自己倒茶,李媽媽在一邊笑著道:「郡主別逗三小姐了,她麵皮薄。」
「知道了,知道了。」方朝陽說著,放了茶盅,目光明亮的看著她,道,「不過有件事你約莫是愛聽的。」
顧若離一怔看著她,就聽方朝陽含笑道:「趙遠山的靈柩已經下船到通州了,這兩日就會到京中了。」
手中的茶盅一抖,杯中的茶撒了出來,顧若離心頭頓時緊張起來:「到通州了?」
「你可以上街去看看,聖上讓順天府鍾鞍去城外迎,榮王府約莫也有人去,還是很熱鬧的。」方朝陽說的興致勃勃,仿佛趙勛的死對於她來說,是件多麼稀鬆尋常甚至還帶著笑點的事情,「他和太上皇還真是有默契。」
讓人出去迎,而非直接進城,是打算還要再檢查一遍?
顧若離抿著唇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