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 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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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轎子走的很平穩,她將見到太后以後遇到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

  走了三刻鐘左右,轎子進了宮門,帘子被黃門掀開,顧若離下了轎子,對方見是個女子便只掃了一眼,內侍已經道:「太后娘娘請的,霍大夫!」

  黃門沒有再問,顧若離跟著內侍過了宮門。

  她垂著頭走的極快,就在她以為要跟著內侍去坤寧宮時,前頭的人方向卻是一變,徑直往西面而去。

  「霍大夫。」內侍回頭看了她一眼,低聲道,「這邊請。」沒有想到她這麼從容。

  顧若離沒有多問,跟著內侍加快了步子,又走了兩刻鐘左右,他們到了一道月亮門前,門邊守著四個內侍,見著他們來便就用一種警惕的眼神打量著。

  領著顧若離的內侍便亮了腰牌,那幾個內侍仔細看了,才放他們過去。

  出去便就是一座大理石建的拱橋,撫廊打磨的如同鏡面一般,倒映著他們匆忙行走的身影。

  顧若離飛快的抬眼朝前面看了一眼,是個華麗的花園,假山林立溪流潺潺,入眼的都是透著青的樹木。

  可她無端覺得有些淒涼。

  她心頭微動,已經猜到了這是哪裡,不由頭垂的更低。

  請她來做什麼?是發現了她的身份,而來審問她是不是曾經給太上皇治過病?

  可是,就在昨天晚上,方朝陽還是很自然的,她並沒有看出她的不同。

  難道真的是太后娘娘生病了,宮中的太醫素手無策?

  胡思亂想間,他們已經到了一幢小院前,這裡她住過近十天,不敢說每一處都走過,可還是處處透著熟悉,就連院中的死寂,她都不覺得陌生。

  「霍大夫。」內侍回頭看她,「請。」

  顧若離應是,穿過小徑,到了那幢院子的門口,院門開著,院子外守著穿著飛魚服的羽林衛,院內候著兩排內侍和女官,裡面幾十人,卻一點聲音都沒有。

  她一出現,守在門口的羽林衛士兵便攔著她,依舊是內侍亮出了牌子,道:「太后娘娘請來的,京中醫局司醫,霍大夫!」

  「進去吧。」羽林衛沒有再攔,示意他們進去。

  內侍應了,讓顧若離在院中等他進去回稟。

  隔著帷帽,顧若離的汗滲了出來,如果只是太后過來看望太上皇,不會興師動眾連羽林衛都帶著……

  而在宮中,出入能有羽林衛守護的人,恐怕沒有幾個。

  她隱隱想到了什麼,頭垂的越發的低,心裡的緊張難以言表。那個是她的仇人,是害了顧氏滿門的人,她想過無數次她如果有一天爬上了某一個高度,正面去面對他時,她會有怎麼樣的反對。

  是指著他的鼻子罵一通,抑或是不管不顧拔刀見相見,即便不能殺了他,也能讓自己死的堂堂正正,讓天下人知道,顧氏是無辜的,是死在當權者虛偽和殘忍的手段中。

  可是,就算有那麼一天,她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做到,就像她和霍繁簍說的,她很怕死。

  卻又更怕苟延殘喘。

  如果她什麼都不做,安安穩穩問心無愧的活著,她就愧對所有人,那些曾經愛她,照顧她的親人。

  這樣複雜之下,清楚的知道一去沒有回頭路時,她不知所措,卻又期待莫名。

  胡思亂想間。

  內侍重新出來,招呼她進去,她從帷帽的帘子後面,觀察著不斷走進後情形,隨即她微微怔了怔,就看到金福順正站在屏風邊上,臉色有些蒼白的弓著身子,幾個月不見,他瘦了很多,看上去毫無生氣的樣子……

  似乎感受到注視,他抬起頭來,隨即一怔,張了張嘴又飛快的垂了下去。

  顧若離面無表情的從他身邊走過去,進了內室。

  裡面的擺設並沒有變化,簡簡單單,收拾的很整潔,樊氏穿著一件薑黃的褙子,和當初分別時沒有多大的不同,只是略消瘦了一些。

  她又轉頭去看樊氏對面坐著的兩人。

  靠近床的是位年紀約莫六十出頭的婦人,穿著紫紅色撒花滾金邊的宮裝,眼角皺紋橫疊,面色憔悴憂思的樣子,見到她,對方微微一怔,眉頭微擰。

  這應該就是太后吧?她從對方的眉宇間找到了方朝陽的樣子,想必,她年輕時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

  顧若離又去打量太后旁邊坐著的男子,年紀四十左右,或許更大一些,微胖的身材個子並不是很高,膚色很白,鼻子和嘴巴像極了太后,說不上多麼英俊,可氣質凌然,有股不怒而威的氣勢。

  不用去思量,顧若離也知道對方是誰,因為他穿著明黃的龍袍。

  「太后娘娘。」引著顧若離的內侍上前行禮,回道,「霍大夫來了。」

  顧若離行禮,太后打量了她一眼,眉頭微擰,問道:「何以戴著帷帽不摘?」

  顧若離的餘光飛快的掃了眼樊氏,見她有些驚訝的樣子,可隨即又恢復自然,她垂著眉眼,回道:「小女容貌醜陋,恐驚了旁人,所以一直才會如此。」

  太后和聖上對視一眼,她嗯了一聲,道:「不是自卑,是怕驚著別人,倒是個周到的。」

  顧若離垂著頭沒有說話。

  「你就是醫局剛推選的司醫?」聖上開了口,打量著顧若離,好似能看透別人一般,透著凌厲,顧若離應道,「是,小女正是京中醫局新上任的司醫。」

  聖上微微頷首,一直立在他身後的裴公公就道:「聖上,她也是延州瘟疫的霍大夫,前段時間,您還讓奴婢親自去賜了牌匾。」

  「哦。朕想起來了。」聖上恍然的樣子,道,「怎麼沒有進宮謝恩?朕還一直好奇,是怎麼個年紀小的大夫呢。」

  裴公公含笑回道:「年前您的事情多,一直都不曾得閒,奴婢想著當過些日子再回您此事,沒成想,霍大夫成了司醫,又被太后娘娘召入宮中,實在是巧合。」

  聖上頷首,又看了眼顧若離,讚賞道:「小小年紀能有此修為曠古稀有,朕也算是開了眼界了。」

  裴公公在一邊附和。

  「先看病吧。」太后也好奇,可比起對顧若離的經歷和外貌,她更期待她的醫術,「去吧,給太上皇瞧瞧。」

  顧若離跪著,膝蓋生疼,耳邊是聖上溫和的聲音,她不敢再抬頭,害怕自己忍不住,會做出使自己後悔的事情。

  頓了頓,她深吸了口氣,應道:「是!」

  顧若離起身,往床邊走去,樊氏站在一邊揪著手指,忽然開口道:「母后,這位小姑娘的年紀不大,醫術會不會……」表示她有些不信任。

  「試試吧。」太后嘆氣,聲音悲涼的道,「各個大夫手法不同,她既盛名在外,自然有她的過人之處。」

  樊氏應是。

  金福順上前撩開床上掛著的半邊帘子,顧若離就看到太上皇,他睜著眼睛靜靜的看著她,臉色灰白一片死氣,她心頭一跳,就看到太上皇幾不可聞的和她笑笑。

  她忽然明白了什麼,福了福,道:「得罪了。」

  「無妨。」太上皇將手從被子裡拿出來,架在脈枕上,顧若離號脈……

  這麼長時間以來,她無數次想要進來看看太上皇的病情如何,可是苦於沒有辦法。

  今天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她看向太上皇,背對著太后幾人,微微一笑,又用手指點了點他的手腕,意在告訴他,他的身體恢復的很好。

  太上皇似乎明白她的意思,望著她笑笑,幾不可聞的搖了搖頭。

  顧若離明白。

  「如何?你可有法子治?」太后問的有些急切,這兩日聽了無數遍顧若離的傳聞,說她擅長疑難雜症,膽大心細,用藥精專,乃是不世出的奇才,就連榮王府都派人去請了,她居然還拒絕了,說是不出診。

  今天,她一早來看太上皇,見他居然咳出血來,便心頭髮涼,立刻著人去請顧若離進宮。

  「小女無能。」顧若離再次跪了下來,垂著頭道,「此症已是末期,除非有仙丹在世……」

  顧若離說完,飛快的看了眼聖上,就見他穩穩坐著,聽到她的話先是眉梢一飛,隨即擰了眉頭當太后之前搶著問道:「真一點法子都沒有了?」

  「是!」顧若離道,「若是早些,小女或許還能一搏,只是此刻……」她搖了搖頭,很遺憾的樣子。

  她的話一落,就聽到太后身邊的女官驚喊一聲:「太后。」

  「沒事。」太后有些受不住,頭暈目眩,眼中的亮光也逐漸暗淡下去,她擺了擺手示意顧若離起來。

  顧若離起身,太后走過去坐在床邊,就聽到太上皇咳嗽起來,聲音痛苦發悶,樊氏忙拿了痰盂過來,太上皇嘔了一口。

  不是痰,而是褐紅的血。

  「參明!」太后慌了神,聖上也蹭的一下站起來,習慣性的喊道,「快傳御醫。」

  樊氏擺著手,攔著道:「聖上,霍大夫正在這裡呢。」

  「怎麼辦。」聖上回頭看著顧若離,「你可有什麼辦法?」

  顧若離打量了一眼太上皇,點了點頭道:「我能施針,稍緩一刻,至於其他的,怕是無能為力。」

  「那就施針啊。」聖上揮著手,又去扶太后,「母后,您別激動,先讓霍大夫施針。」

  他走路有些跛腳,這讓顧若離想起方朝陽說的他摔了一跤的事情。

  太后鬆開太上皇的手,回頭看著顧若離,迫不及待的道:「你快,快點啊。」

  顧若離應是,去了床邊,金福順拿了一套金針過來遞給她。

  顧若離停下來,又掃了眼聖上和太后。

  「母后,您先去外面坐著歇會兒,先讓霍大夫診治。」房間裡又悶又濕還透著一股腐朽之氣,太后擺手,道,「我不走,我要在這裡陪著參明。」

  太后不走,聖上自然也不好離開,便又回去坐下。

  顧若離硬著頭皮走了過去,太上皇看上去很虛弱,喘著氣一副難續的樣子。

  「霍大夫。」太上皇聲音很輕,嘶啞的道,「我可是要死了。」

  他的脈象確實不好,不過這樣的不好似乎是浮在表面,若不細查很難分辨……顧若離知道,他大概是在身體上做了手腳,要不然不會如此。

  「我給您施針。」顧若離回頭看著樊氏,樊氏上來幫忙解開太上皇的衣襟,交錯間顧若離手中被塞了塊帕子,軟軟的攥在她手心,她微微一滯,不動聲色的將帕子塞進袖子裡。

  太醫院中,戴韋看著自己的徒弟,問道:「你確定太后娘娘請了霍大夫去西苑了?」

  「確定。」他的徒弟今年初才進的太醫院,年紀很小,卻很活絡,「徒兒親耳聽到黃門說的。」

  戴韋蹙著眉,神情變幻莫測。

  「不過,她終歸是女子。」他的徒弟道,「就算翻了天,也不還是女人,您說是不是!」

  戴韋沒有說話。

  「我去西苑看看。」戴韋大步而起,徑直往西苑去,卻在門口撞上了孫道同,對方似乎也急匆匆的樣子,戴韋唇角微勾,看著孫道同道,「孫大人,這麼急匆匆的,是要去哪裡?」

  他不用想,也知道孫道同是打算去西苑。

  是打算去救霍大夫?

  「有事要回家一趟。」孫道同並不看他,也不想和他糾纏,就在剛才他聽到太上皇吐血的消息……太上皇的病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去了,顧若離在那邊太危險了。

  她剛剛建立起來的聲望,決不能這麼不明不白的葬送了。

  「本官也正要回去。」戴韋抱拳,做出請的手勢,「孫大人,同路吧。」

  孫道同看了眼戴韋,冷哼了一聲,拂袖走在前頭,戴韋決心拖著孫道同,慢條斯理的跟在後面。

  兩人到了宮門外,戴韋正要說話,忽然就見孫道同停了下來,他一怔順著看去,就看到一個戴著帷帽穿著鵝黃褙子的小姑娘,正扶著轎杆上轎。

  而她身後,則跟著七八個坤寧宮的內侍,正手捧著綾羅綢緞。

  一看就是太后嘉賞的?!

  戴韋看著,心口頓時堵了一口氣,進不去出不來。

  「戴大人。」孫道同暗暗鬆了口氣,回頭看著戴韋,「一起吧。」至少沒有聽到太上皇去了的消息,那麼顧若離這一行就算躲過了一劫。

  戴韋臉色難看,僵硬的扯了扯嘴角。

  轎子前面,顧若離像是發現了什麼,忽然停下來朝這邊看過來,遠遠的福了福。

  「霍大夫。」孫道同抱拳打了招呼,戴韋不得不跟著過去,顧若離回道,「戴大人,孫大人。」

  幾個人出了宮門,站在門外說著話,宮中的轎子就抬著侯在一邊,顧若離和幾個內侍和轎夫道:「勞幾位稍等一刻,我與兩位大人說幾句話。」

  「霍大夫自管說,我們等一等便是。」領頭的內侍應了,很客氣。

  顧若離道了謝。

  「霍大夫去的西苑?」戴韋看著顧若離,想要打量她的神色,可惜她戴著帷帽,什麼都看不清,「太上皇的身體可安好?」

  顧若離毫無隱瞞的樣子,回道:「方才咳嗽的厲害,燥入心肺,恐難用藥治癒了……」又道,「戴大人不曾過去診斷過嗎?」

  這種事,他們不應該談的,只是戴韋有心問,顧若離無心瞞,便說了起來。

  孫道同聽著心頭一頓,眉頭皺了皺,可到底沒有阻止。

  他不了解顧若離,可卻覺得她應該不是毫無城府的,這樣沒有遮攔的和戴韋說太上皇的事。

  「是嗎。」戴韋心頭冷笑,頷首道,「霍大夫醫術高深,有你在,太上皇的病症怕是有治了。」

  顧若離道了聲不敢:「後日還要再來一次複診。」她說著又道:「不敢耽誤各位公公太久時間,小女先告辭了。」

  「慢走。」孫道同抱了抱拳,戴韋唇角幾不可聞的勾了勾,目送她上了轎子。

  一路上七八個內侍的架勢引著的百姓議論紛紛,直到轎子在同安堂前門停下來,顧若離從中下來,大家才恍然大悟!

  霍大夫,這是被請到宮裡,給貴人治病去了。

  得了這麼多賞賜,看來是治好了,有功。

  內飾們將東西放進醫館,顧若離在櫃面拿了銀子打賞,笑著道:「有勞各位公公,若是不耽誤,留下來喝杯茶,用個便飯吧。」

  「還要回宮復命,不叨擾霍大夫了。」領頭的內侍頷首,大大方方的接了銀子去了。

  顧若離將他們送走,白世英和張丙中幾人就迎了過來。

  「還順利嗎?」白世英擔心她,便沒有回去,顧若離含笑道,「還算順利,讓大家擔心了。」

  眾人鬆了口氣,只要沒事就成,至於給誰看病都不重要了。左右都是貴人,是他們惹不起的。

  「霍大夫。」廖掌柜笑盈盈的走過來,打聽道,「您這得了一堆的寶貝,是去宮中給貴人看病了嗎?」

  顧若離笑著點頭。

  「厲害。」廖掌柜豎著大拇指,「佩服!」

  大家不禁逗笑了起來。

  顧若離和張丙中將宮裡賞賜的東西都收拾妥當,剛坐了歇了一會兒,陸陸續續來了幾家醫館和藥鋪的掌柜或是東家,目的不約而同,都是為了顧若離打算舉辦的民間藥師大比。

  顧若離失笑,提著的最後一點心思放了下來,和大家討論著藥師大比到底如何辦。

  「我打算先發傳單。」顧若離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能貼告示的地方,都貼一遍,再邀請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來做評審,儘量將聲勢做大,引起了轟動。至於彩頭,我正擬一份契約,稍後給你們看看。」

  「我覺得師父的法子可以。」張丙中點著頭道,「傳單的事我去辦,請老大夫的事師父您去做,劉大夫和方大夫依舊留在醫館,這幾天生意太好了,離不得他們任何一人。」

  「可以。」顧若離點頭,白世英就看著她道,「醫館我也能來幫忙,別的事不行,抓藥的事倒是可以。」

  「那就辛苦白姐姐了。」顧若離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將這件事辦好了,往後醫局的路我就能走的順坦了。」

  大家都點頭。

  「戴大人。」蔡正坐在戴韋的書房,愁眉苦臉的道,「她今兒從宮裡一出來,京中幾家參賽的醫館可都上門了,您快想想辦法啊。」

  戴韋沒有說話,那些人並不知道宮中請顧若離進去是給誰看病,只當是貴人信任提攜。

  顧若離本就名聲大噪,現在再加上去了一趟宮中得了太后娘娘的賞賜,簡直是水漲船高,那些人自然就趨之若鶩了。

  「就讓她辦便是。」戴韋凝眉道,「如今她正在風頭上,你不要自作主張,免得羊肉沒吃到,惹了一身的騷。」

  司醫的事,可不就是蔡正自作主張,無緣無故的被顧若離攛掇著打賭,最後輸的面子裡子都沒有。

  「還有一事。」戴韋看著他,「順天府關著的那幾個人,是不是你找的?」

  蔡正臉色一變,目光頓時閃了閃,低聲道:「是蔡某和二爺一同尋的人。」又飛快的解釋道,「您放心,那些人根本不知道是我們吩咐的,就算在順天府打死了,也牽扯不到我們身上。」

  「你看看你們辦的事。」戴韋生怒,實在是覺得爛泥扶不上牆,他連說都懶得說,「往後不管做什麼都要來和我商量一下,不要再自作主張。」

  蔡正忙應著是,又道:「那……我到底去不去?」是指顧若離辦的藥師大比的事。

  「你是醫局的人,自然要去。」戴韋知道,只要蔡正幾次不去,醫局就再也沒有他的位置了,到時候大家就只認一個霍大夫,誰還記得蔡正。

  蔡正心裡有些不安:「我怎麼覺得她不安好心,要不然怎麼會親自上門來請我,還讓我來請您出席。」

  他和顧若離接觸不多,但一直留意觀察,一開始覺得這個小姑娘脾氣不好,但沒有多少心機,可這一回他吃了大虧後,再也不敢掉以輕心,總覺得她會蓄意報復。

  「我安分些她還能如何。」戴韋心裡想過,就聽外頭有人喊了一聲,他擺手道,「你先回去吧,此事稍後再議。」

  蔡正應是出門而去。

  戴韋的常隨進來,低聲回道:「方才打聽到,說太上皇似乎不大好,今天若非那位霍大夫,恐怕已經……」

  「聖上如何說?」戴韋眼睛一亮,顧若離治好太上皇可以討得太后的歡喜,可卻一定會惹了聖上的厭惡,這就是他的機會,他的常隨聽著就回道,「聖上沒有說什麼,回宮裡後還派了人給太上皇送了一些補藥。」

  那是做給太后和天下人看的,聖上仁慈,依舊念著手足情深呢。

  「你下去吧。」戴韋擺手,臉上陰晴不定,他曾想過要不要做點手腳,讓太上皇早點……只是,這樣一來就難免冒險,一旦被人察覺,就連聖上都不會保他。

  可是,富貴和前程從來都是險中求的。

  眼下,就是好時機?

  除了太上皇,得了聖上的眼,卻還有人給她背黑鍋!

  真的是一箭雙鵰。

  他想了想,換了衣衫去了宮中,找了裴公公:「聖上的腿傷還沒有痊癒,公公如何不勸著一些,讓聖上又奔波著去了西苑。」

  「雜家如何勸。」裴冉揮了佛塵,道,「聖上一向掛念著太上皇的身體,這不去,哪能放心。」

  戴韋搖搖頭,嘆了口氣:「我聽說,早上太上皇吐了血,可有此事?」

  「戴大人這是對病症入迷了。」裴冉笑了起來,道,「吐血是沒有錯,不過那位霍大夫好了得,幾針下去太上皇就恢復了神氣,要不然太后娘娘怎麼會那麼高興,賞賜了那麼多東西。」

  裴冉說著,嘴角撇了撇,顯然是不待見。

  戴韋心裡立刻就有了數,含笑道:「霍大夫醫術了得,有她在太上皇的病怕是有治了。」

  「她果真了不得?比你如何?」裴冉含笑看著戴韋,就聽他道,「怕是要略勝在下一籌。」

  裴冉愕然,凝眉道:「她小小年紀,居然如此了得!」可臉上卻沒有半點誇讚的意思。

  戴韋的心思就穩了一半,裴冉是在聖上潛邸時就跟著的,和聖上的情誼非比尋常,他的意思通常就代表著聖上的意思……

  看來,聖上對太上皇的忍耐,恐已經到了極限。

  「確實少有。」戴韋唏噓,又想起什麼來,道,「在下想後日去給太上皇問診一次,公公您看,可行得通?」

  裴冉什麼人,幾乎立刻就猜到戴韋的心思,似笑非笑道:「你是太醫院院正,這調度安排都是你決定的,何必來問雜家這麼一個不相干的人。」

  戴韋笑著倒不敢:「聖上跟前,還望裴公公多美言幾句才是。」

  「這是當然的。」裴冉道,「聽說戴二公子成了親,戴府可就小了點吧,正好,正東門哪兒有套宅子,說是四進可裡頭足足有五進的乾坤,我與聖上說說,戴大人勞苦功高,該給你換間大的了。」

  戴家的宅子是他們自己的祖宅,位置不好不提,還很小。

  而他一個太醫院院正,是不可能賞賜宅子的。

  這是莫大的恩寵。

  「有勞公公。」戴韋笑了起來,那個宅子他知道的,也一直惦記著,「改日,戴謀請公公吃酒。」

  裴冉輕輕笑了起來,高深莫測。

  戴韋回了太醫院,一個人在裡頭坐了許久,便急匆匆去的了戴氏百草堂,提前打烊關門,他一個人待在醫館裡的藥櫃前,取藥,研磨,治丸,落得指甲蓋大小的一顆……

  隔日一早,他便去了西苑,金福順迎的他,不冷不熱的道:「戴大人今兒得空來了,稀客啊。」

  「聽說太上皇身體欠妥,戴某今日來請平安脈。」戴韋並不生氣,一臉的謙和,「霍大夫呢,走了嗎?」

  金福順掃了他一眼,回道:「剛走。」領著他進了內殿。

  戴韋眉頭微動。

  樊氏守在床前,太上皇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

  「下官給太上皇,娘娘請安。」戴韋行了禮,鼻尖動了動,空氣中有許多種的藥香,很雜很亂……

  樊氏點了點頭,道:「有勞戴大人了。」

  「不敢。」戴韋在床頭的杌子上坐下來,忽然一怔,他聞香識草藥的本事,雖是後天練的,可天生嗅覺靈敏,曾經,單憑遠遠的聞著味兒,他就能辯證對方吃的是什麼藥,得的是什麼病。

  他進太醫院,也是憑的這個本事。

  這房中的藥香很多,好像被人刻意的薰染過,根本判定不出來是什麼方子,但是就在剛才他坐下來時,有一種香味自太上皇鼻息中發出來,一晃而過。

  若是普通人,定然難以察覺。

  百花石蒜!

  怎麼會有這個藥味?這種要雖有鎮定止喘的效果,可卻也有毒性,若服用略過量,人就會全身鬆弛,頭腦麻痹,甚至有心跳過緩而死亡的可能。

  這種藥,藥味有毒所以太醫院裡並沒有。

  難道……

  他不由飛快的掃了一眼樊氏,又看向太上皇,打量著他的神色,眼睛無神,面色慘白,他又扶了太上皇的手,肌手無力宛若死狀。

  太上皇吃力百花石蒜,所以才會這樣,而他很有可能根本沒有病!

  這代表著什麼,不言而喻,戴韋心頭跌宕,驚恐不已。

  「下官給您號脈。」戴韋顫抖著,手搭上了脈,果然和以前一樣脈搏依舊緩而無力,就是將死之人的狀態。

  他坐不住冷汗冒了出來,突然站起來,道:「下官回去抓了藥讓人送來,請太上皇安心養病。」他迫不及待的想要離開這裡。

  「有勞戴大人了。」樊氏含笑點頭,戴韋收拾了東西轉身要走,卻發現蘇召和金福順正站在門口,笑盈盈的看著他。

  戴韋面色大變,手裡的藥箱砰的一聲掉在了腳邊。

  沒來由的,她想到了昨天顧若離在宮門外,和她毫不避諱談太上皇的病症。

  他中計了,他們分明就是故意引著他來的。

  想幹什麼?

  戴韋心頭髮寒。

  顧若離離宮後去了孫府,孫道同正欲出門,聽到有人說她來訪不由一怔,道:「請她進來。」

  「孫大人。」顧若離進了書房,鄭重行了禮,道,「一直想來正式拜訪,卻因身份之擾不敢貿然前來,還往大人原諒。」

  孫道同含笑,請她入座。

  顧若離摘了帷帽,在孫道同對面坐了下來。

  「你的臉。」孫道同一怔,顧若離笑著道,「不敢瞞大人,小女臉上的疤是自己貼上去的,讓大人受驚了。」

  孫道同一愣,恍然明白過來,問道:「你……為何要藏著臉,又瞞著身份。」

  「請大人見諒,此刻還不方便說,怕給大人惹來不必要的困擾。」顧若離回道,「等將來確定不會連累了大人,再來向您請罪,和盤告知。」

  孫道同頷首:「不必如此,是人皆有不可對人言之事。」又道,「霍大夫今日來府中,可是有什麼事?」

  「後日我打算在金簪胡同重開藥師大比。想請孫大人前去坐陣。」她說著,有些不好意思,笑著道,「其實,想請您給我壯一壯膽量。」

  孫大同挑眉,含笑點頭道:「此乃小事,到時候老夫一定前往。」

  「多謝大人。」顧若離起身道謝,見孫道同穿戴整齊,便道,「大人可是要出去,那我就不打擾您了,這就告辭。」

  孫道同做了請的手勢:「老夫與你一起。」話落,兩人前後出門,顧若離想到了什麼,問道,「戴大人今日可當值?」

  「今日是他當值。一早似乎就去西苑了。」孫道同回道,「約莫是因為你今日去問診的緣故,他向來疑心重,必要親自走一趟才會放心。」

  果然去了嗎,顧若離揚眉沒有說話。

  在孫府門外,她和孫道同告辭,去了韓恭在京中的宅子。

  「霍大夫?」韓恭聽聞來人,頓時不悅起來,下意識的就要拒絕,可又想到她的那一番關於眩暈的論證,便頓了頓,道,「請她進來。」

  稍後,顧若離被請進了府中,韓恭就站在影壁後面等她,一副根本不打算讓她進門的架勢。

  顧若離並不介意,這樣的人摸清了性子,其實很容易相處。

  她上前行了禮,喊道:「先生。」

  「有事便說,老夫沒有空和你閒扯。」韓恭覷著她,面色倨傲且不屑。

  但卻沒有說難聽的話。

  顧若離沒有委婉,直接就將事情的始末說了一遍:「……所以這才冒昧前來,想請了先生做個評審,望先生能百忙之中抽空前去小坐。」

  韓恭聽說了這件事,原本幾家還沒有什麼,可是那天她被請去宮中,得了豐厚的賞賜,大家便再也坐不住了。

  她辦事很麻利,不過兩天的時間,就將事情定下來,能在沒有戴韋和蔡正的支持和引薦下,用自己的方式打開了門路。

  這樣一來,不用召開大會鄭重介紹,她也能迅速在京中站穩,坐穩司醫一職。

  「到時候再看吧。」韓恭皺眉,不耐煩的道,「醫術也好,製藥也好,都是嚴謹的事情,你弄的這麼花俏,不過就是為了名利!」

  顧若離也不生氣,點頭道:「先生說的沒有錯,我確實是為了名。」又道,「這世上,男子想要聲望,只要有實力,便就一定能成,可我們女子行事太過艱難,小女若不想些花俏的手段加以輔助,怕是不出幾個月司醫一職就保不住了。」

  韓恭一怔,沒有料到她這麼直接的承認了,打量了她一眼,拂袖道:「膚淺!」

  可儘管他這麼說,藥師大比那日,他還是很守時的到了,戴韋沒有來,但孫道同卻和馮勻一起過來,同來的還有京中其他幾家醫館的大夫以及藥師。

  金簪胡同,一時間水泄不通,熱鬧的宛若城隍廟的廟會。

  廖掌柜扛著個大鑼敲著,營造的聲勢極其浩大。

  知道的當然不會多問,不知道的便伸著腦袋問道:「合安堂今兒做什麼,是霍大夫免費問診嗎?」

  「是霍大夫,不過是她領著京中的醫館辦藥師大比。」有人回道,「瞧這熱鬧勁兒,可真是前所未有。」

  里三層外三層的,站在外頭的人根本看不見,許多人直接到對面的樓上包了雅間,站在樓上觀看。

  辰時一到,顧若離便站了出來,含笑和大家道:「醫局的藥師大比落了遺憾,小女心中難安,覺得欠各位藥師一個說法。思前想後便決定辦這樣一場大比。我們都是同行,雖有競爭可也要惺惺相惜,同進同退,共同努力,將醫術,將製藥發揚光大,再創輝煌。」

  她說著,全場寂靜,認真聽著。

  「今日大比,沒有百兩的彩頭,亦沒有醫局頒發的錦旗。」她說著一頓,幾家參賽的醫館有些嗡鳴聲傳來,眾人難免有些失望,可顧若離話鋒一轉,道,「但今日來參賽的十二家醫館,可聯合簽一份契約。只要今日勝出的藥師,以後他所制的藥丸,挑一味,我們所有醫館都從他處購進,包括合安堂。大家覺得如何?」

  眾人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這可比一百兩的彩頭和錦旗大多了。

  十二家醫館,都從這家買這味藥,那麼就單這一味就夠他們大賺一筆了。

  眾人頓時高興起來,有人喊道:「霍司醫,我們願意簽協議。」既然是比製藥,那隻要贏了不就成了。

  「我們也願意簽。」保定東山藥館的鄭掌柜走了過來,笑道,「在下帶了私章,此刻便能簽下。」

  「好。」顧若離頷首,將事先擬好的契約遞給鄭掌柜,「所有願意簽的此時都來簽下,稍後待結果一出,此協議便就生效,往後若有一家違約,醫局便再不受理此家事物,此言當前,還往各自鄭重。」

  眾人應是,只要公平,今年他們不贏,那明年也行,風水輪流轉,他們總有得利的一天。

  只要一年,他們就能發一筆大財,還能打響名號。這可是比任何手段都要好。

  眾人簽了契約,顧若離收好,頷首道:「那今日藥師大比現在開始。」

  個人帶著灶爐,分成兩組,她話一落,廖掌柜就扛著大鑼哐哐敲了三聲。

  蔡正看著眉頭直跳,就聽到他身後立著的別家藥館夥計聊著天:「早知道我們也報名,這十幾家固定進藥,可不是小數目。」就比如報一個六味地黃丸,每一年用量都很大,單這一味藥就能撐住他們的開銷了。

  「要不問問比幾場,我們也參加吧。」另一人道,「霍大夫沒有空,問蔡大夫也成,他不是協助霍大夫辦的嗎。」

  那人就擺擺手,不屑道:「你沒看蔡大夫坐在這邊一句話沒有,戴大人讓他協助,不過是顧及他臉面,如今醫局都是霍大夫說了算,還是不要問的好。」

  眾人點頭應著,輕蔑的看著蔡正。

  蔡正的臉跟火燒似的,明白過來,顧若離請他來不過是想告訴大家,他蔡正在醫局已經被徹底架空,毫無用處。

  他真是抽了風,跑來丟這個人做什麼。

  兩場比試,中午時便出來結果,是保定東山藥館拔得頭籌。

  鄭掌柜向眾人抱拳謙虛的笑著,顧若離看著他暗暗點頭,不虧是做生意的,心中有把握才會這麼毫無顧忌的簽了契約。

  不過,輸了的倒也無妨,反正要賣藥,價格都是市價,他們就是去買也多費不了銀子。

  「霍大夫。」大比一結束,各家就涌了過來,七嘴八舌的問道,「就這一場?明天可還會接著辦?」

  顧若離搖頭,道:「今年就這一場,等明年再開杏林春會時,我們再重簽契約。」

  「成。那明年算我們一個。」那人說著一頓又道,「還有,這兩日京中有的醫館故意將神經散低價買,害的我們失了大批的生意,此事您定要主持公道。」

  「竟有此事。」顧若離一怔,看著那人道,「我定會徹查,若查到此家,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眾人應和,喊著道:「霍大夫,往後有什麼事是去醫局找你,還是來合安堂?」

  「在合安堂,平常我就在這裡。」顧若離學著男人的樣子和大家抱拳,「有事儘管來找我。」

  大家應著。

  吵嚷著,直到下午才徹底散了,顧若離親自將孫道同和韓恭送走。

  累的倒在後院的病房的床上,一點都不想動。

  張丙中喊著門,顧若離的開門,就看著他高興的手舞足蹈:「師父你真是太厲害了,今天這一招徹底震住了大家,這麼好的條件,不怕他們以後不想參賽,不想比。」又道,「要是霍繁簍那小子在,指不定嘚瑟成什麼樣兒。」

  他話落,方本超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提霍繁簍。

  「沒事。」顧若離笑著道,「這都七八日了,他沒有消息就肯定不會再回來了。少了他我們還是要做事,不能原地等著啊。」

  見顧若離不再難受,大家暗暗鬆了口氣。

  「不過,這個契約一簽,後面的事情就更加的多了。」顧若離無奈的道,「贏了的自不必說,輸了的保不齊就會以各種各樣的名義不去遵循協議,到時候還會有紛爭。」

  她能想到的也只有這個,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解決,等著哪一家出了頭,她狠狠打殺一通。

  正所謂殺雞儆猴,大家看不到後果,便會有恃無恐。

  「走一步看一步。」劉大夫笑著道,「便是聖人,也不能事事都能算到,你能如此,已是難得。」

  「只能這樣了。」顧若離好累,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醫局都讓她這麼累,她太高估自己了,「事情辦完了,我回去好好睡一覺!」

  幾個人送她出去。

  她站在街上,太陽暖融融的照著,她心情頓時又輕鬆起來……

  至少,她往前邁了一步,將來的事便就多了一份可能。

  建安伯府比平日似乎吵鬧一些,顧若離進門時,守門的婆子看見她,笑著道:「三小姐回來了,郡主剛剛出去,您路上碰見她的車馬了嗎。」

  方朝陽這個時候出去?是去宮裡嗎?

  顧若離心頭一跳,摸了摸荷包,那裡面有樊氏塞給她的手帕。

  「沒有看見,估摸著是錯過了。」顧若離心不在焉的笑了笑,回了自己院子,雪盞打水伺候她梳洗,將家裡的事情都告訴她,「伯爺請了一個大夫回來,那個大夫看過,只說四小姐的身體有些虛,養一養就好了,別的都沒有大礙。」

  「請的哪裡的大夫?」顧若離擦著臉,看向雪盞,就看她搖了搖頭,道,「奴婢也不知道,不過那位大夫以前來過家裡,給大少爺看過。」

  那就是京中的大夫了,不知道請的是哪一位。

  崔婧語並沒有痴傻,也沒有發瘋,除了在對霍繁簍的愛慕上表現出了病態外,其他的一切正常。

  診脈是看不出問題來的。

  「表少爺在家嗎?」顧若離換了件衣裳,雪盞給她重新梳了雙丫髻,「在家,春闈在即,表少爺肯定忙著看書呢。」

  顧若離點頭,想了想道:「大小姐那邊你得了機會就去看看,我不方便多去,免得被二嬸瞧見又連累她。」

  「奴婢昨天就去了。」雪盞回道,「大小姐挺好的,還問了奴婢四小姐的事,奴婢都說了,她還哭了一會兒,說想去看四小姐,又怕她不高興。」

  還是不要去的好,崔婧語如今像是只火藥,輕輕一碰就能點著。

  「郡主前腳一走,伯爺也走了。」雪盞低聲道,「奴婢瞧著,像是出了什麼事,郡主的臉色可不大好。」

  顧若離一愣,就想到了太上皇。

  一夜無話,第二日一早,她被雪盞推醒,心頭便是一驚,問道:「郡主回來了?」

  「沒有。」雪盞變了臉色道,「是太上皇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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