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 病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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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婧文穿著一件淡黃撒碎花的褙子,弱不禁風的立在院中,背脊挺的筆直,面上是難掩的憂色。

  「二姐。」顧若離出了暖閣,朝她福了福,道,「你遣個丫頭來便是,何故自己走一趟。」

  崔婧文打量著顧若離,她來的這小半年個子長高了許多,雖說臉依舊那般,可身段卻已有了少女的韻致,俏盈盈的走過來,她從她身上看到了方朝陽的影子。

  方朝陽的容貌,在京中首屈一指,至今還不曾有誰和能她比肩。

  崔婧文心頭動了動,想到崔婧語現在的樣子,忽然很慶幸顧若離的臉毀了……

  至少,老天是公平的。

  「三妹妹。」崔婧文微勾了勾嘴角,「這麼晚了,還讓你出來。」

  顧若離走過去,含笑道:「二姐客氣了。」又道,「四妹妹還好嗎?」

  「邊走邊說吧。」崔婧文看著她,待顧若離頷首她才轉身往外走,輕聲道,「才給她梳洗睡下,並沒有受過打罵,只是瘦的脫了形。恐要仔細調養一段才能恢復了。若非她鬧著,我也不會這麼晚來打擾你和母親。」

  她已經檢查過崔婧語身上,確定她沒有受到過打罵和凌辱,這一點讓她很欣慰……

  顧若離嗯了一聲,側目看她:「可知道是什麼人綁的她?」

  「問了幾句她只說不知道,便睡了。」崔婧文搖頭,她想道崔婧語的樣子心都覺得碎了,若讓她找到那人,必要親手將她碎屍萬段了,「可能是才回來,等她情緒平復一些就好了吧。」

  兩個人往後院走著,四處靜悄悄的,只有崔婧語的院子裡人來人往,燈火通明。

  顧若離進了門,崔延庭,崔延孝夫妻以及崔延福夫妻兩人,崔岩和楊清輝都坐在廳堂內,就聽崔延孝道:「看她的樣子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她說她不知道,就等等再問,逼得狠了恐怕她受不住。」又道,「人回來又沒出什麼事,就是最大的安慰,至於到底是什麼人抓的她的,我們再慢慢查,細細問便是。」

  「真是太奇怪了。」三夫人道,「將她綁走關在那間黑屋子裡,也不打也不罵,還每隔三天送點吃的去,他到底想幹什麼?」

  要是窮凶極惡的土匪,抓著人就會要贖金,要是人販子就該賣了,要是仇人早就殺了。

  可是崔婧語除了受了驚嚇外,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

  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三弟妹這話說的。」二夫人譏誚的看著三夫人,道,「她受了這麼大的委屈和驚嚇,難道還算輕的嗎。非要死了害了,才算嚴重?」

  三夫人眉頭一皺,乾笑著回道:「她沒事我自然高興,只是這件事蹊蹺,我這麼想也並不離譜啊。」

  「好了,好了。」崔延孝打斷妯娌兩人的對話,看著崔延庭道,「我看,若是語兒問不出什麼,大哥,您就找順天府的人私下去查。」

  崔延庭臉色陰沉,沒有說話。

  「三妹來了。」崔婧文聽著,就回頭看了眼顧若離,就看她也是眉頭輕蹙,眸光懵懂的樣子,她步子微頓進了正廳,「我先陪她去見四妹妹。」

  崔延庭掃了眼顧若離,面無表情的擺著手:「去吧。」

  「嬌嬌啊。」三夫人迎了過來,當著大家的面將顧若離拉在一邊,低聲叮囑道,「語兒神智有些不清,你和她說話時,離她遠一點。」又看著跟著來的李媽媽,「讓李媽媽跟著你,擔心些。」

  這麼嚴重嗎,顧若離點了點頭,應道:「我知道了,三嬸。」

  三夫人頷首沒有再說。

  崔婧文推開房門,新提上來的大丫頭彩娟開了門,和她低聲道:「四小姐口中念念有詞,可是聲音太低,奴婢聽不清楚。」

  「知道了,」崔婧文頷首,回頭去看顧若離。

  顧若離和李媽媽隨著她進了房裡。

  粉色的莎帳,淡紫的帘子,多寶閣上擺著許多可愛的木製娃娃和不知名的小玩意兒,房間裡處處洋溢著少女的青春活力,而此刻,不大的房間裡,點了十幾盞燈,橫豎擺著,將房裡照的燈火通明。

  崔婧語身邊的幾個丫頭也悉數守在床邊。

  顧若離走到過去,就看到崔婧語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一張原本精緻明媚的面容,變的慘白消瘦,顴骨高高凸起,下巴尖利,若非早就知道,只看外表便宛若死人一般。

  她的手腕露在被子外走,緊緊攥著被子的一覺,似乎夢見了什麼很害怕的樣子,瑟瑟發抖。

  而手腕上,數道深淺不一的勒痕觸目驚心。

  她念念有詞的說著話,說的什麼聽不清,可聲音嘶啞,像是喉嚨里被塞了什麼,悶悶的聽不清。

  「語兒。」崔婧文坐在床邊,握著崔婧語的手,輕聲喊道,「你三姐姐來了,你有什麼話要和她說?」

  幾乎是崔婧文的聲音一起,崔婧語便猛然驚醒過來,一雙眼睛圓圓瞪著,滿是驚恐是害怕,她尖利的叫了一聲,抓著崔婧語的手:「你別走,求求你別走,我一個人在這裡害怕,這裡好黑還有老鼠,還有人在哭,別走行不行,求你。」

  崔婧文哭著點頭,回握著她的手:「不走,姐姐不走,姐姐在這裡。」

  「我害怕。」崔婧語雖看著崔婧文的,可是眼睛卻是放空的,什麼都沒有看到似的,她漫無目的的喊著,念著,「要不然……要不然你殺了我吧,怎麼樣都行,求你別把我一個人關在這裡,我害怕。」

  「語兒。」崔婧文泣不成聲,「你已經回家了,在家裡了,別怕!」

  崔婧語搖著頭,另一隻手胡亂抓著:「殺了我吧。求求你了!」她搖著頭,並沒有哭鬧,而是一直重複著這幾句話。

  「她從小就怕黑。」崔婧文攥著妹妹的手,「從來不敢一個人睡覺,床邊總要留一個人守著夜,要不然她就整夜整夜的哭……」

  雖然崔婧語到現在什麼有用的信息都沒有說,可是從她隻言片語的呢喃中,她推測,是有人將她關在那間黑屋子裡……前後半個月的時間,她一個人待在那裡,看不到人,說不了話,入眼的只有黑暗,和不知名的各種各樣令她害怕的聲音。

  她能想像得到,崔婧語一個人待在那裡,精神是何等的崩潰,以至於她求著那個惡人,讓他殺了她!

  「語兒。」崔婧文大哭,「是姐姐對不起你,姐姐沒有把你照顧好。」

  聽到崔婧語的哭聲,崔婧語好像突然再次從夢裡驚醒了一樣,翻身坐了起來:「姐,你怎麼在這裡?」她聲音干啞,但眼神漸漸清明起來。

  顧若離這才看清她全身的樣子,以前崔婧語雖是弱柳扶風,可卻是健康活潑的,此時此刻她瘦的皮包骨頭,仿佛輕輕一用力就能將她掐斷了。

  「不是我在這裡。」崔婧文抱著她,哭著道,「是你回來了,你被救回來了。」

  崔婧語一怔,好像漸漸回憶起來,那個人三天沒有來了,她沒有吃也沒有喝,就在她以為自己死定了的時候,有人進來了,她拼命的拿腳瞪著牆,直到看到那扇門被人推開,強烈的光線投射進來……

  她求他們,去建安伯府報信,之後的事她便都記不得了。

  不對,她記得她回到了家,記得崔婧文哭著幫她洗澡,記得哥哥和父親在她的房裡大聲爭吵。

  她回來了。

  「姐!」崔婧語嚎啕大哭,抱著崔婧文,「姐,我好害怕!」

  崔婧文點著頭,不敢和她一起哭,怕刺激她,抹著眼淚抱著她道:「不怕,語兒不怕,你在家裡了,沒有人能欺負你。」

  崔婧語哭的上氣不接下去,軟軟的倒在崔婧文懷裡。

  「語兒,先吃點東西好不好。」崔婧文給她擦著眼淚,「吃了東西,才有力氣說話。」

  崔婧語搖著頭,她似乎已經習慣了飢餓:「我不餓,你給我點水喝就行了,」

  「快去拿水。」崔婧文回頭吩咐丫頭,丫頭忙倒了溫水過來,崔婧語一口氣喝完又遞過去,「再來一杯。」

  她連著喝了三杯,才舒服的道:「喝了水,覺得舒服多了。」

  「語兒!」門被推開,聽到動靜,客廳的人除了楊清輝和崔岩外,都跑了進來,崔延庭一看到崔婧語醒著的,便道,「語兒,到底是誰將你綁走了,這幾天發生了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崔婧語目光閃了閃,搖著頭聲音很大,好像怕別人不相信一樣,「我的眼睛被蒙著,那人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我不知道他是誰,真的。」

  崔延庭和崔延孝對視一眼,前者怒道:「怎麼會不知道,是男的還是女的,他們幾個人,目的是什麼,為什麼要綁你?」

  「是個男的。」崔婧語道,「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她說著搖著頭,一副根本不想回答的樣子。

  顧若離看著,眉頭微擰,想到了什麼。

  「怎麼會不知道。」二夫人柔聲問道,「那你告訴二嬸,他除了關著你以外,可還曾對你做過別的事情。」

  她的話一落,房間裡眾人臉色皆是一變。

  二夫人言下之意,是崔婧語是不是受到了侵害。

  雖然檢查過了,可問一問她們心裡還是放心,只要她是完璧的,這件事又沒有傳揚出去,崔婧語就還能留在京城,即便傳揚出去,將來把她遠嫁了,她也不至於受婆家人的奚落。

  「沒有!」崔婧語搖著頭,「他不和我說話,也沒碰過我,只將水和吃的塞在我嘴裡,一個饅頭一碗水,我吃完他就走。」

  大家面面相覷,不明白此人為何要這樣。

  綁架了崔婧語,不要錢也不要命,就將她關著,給吃給喝……

  難道只是為了嚇唬她?

  「這太匪夷所思了。」三夫人想不明白,「那今天要是你沒有被人發現,他會不會還要來給你送吃的?」

  崔婧語搖著頭,道:「他原本昨天就該來了,可是他沒有,我也不知道。」

  「大哥。」崔延孝拉著崔延庭出去,他壓著聲音道,「你看,是不是要請大夫來看看,語兒的腦子會不會……」

  崔延孝在外頭走動見的多了,他懷疑這些是崔婧語想像出來的。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離奇的事情。

  「現在她還不清醒,少等一等再請大夫。」崔延庭皺著眉,隱忍著怒氣,若是傳揚出去,崔婧語以後還怎麼做人。

  崔延孝朝房裡看了一眼,就看到崔婧語好似很正常一樣的和二夫人說著話,沒有前面神智不清時的害怕不安,侃侃而談,神色輕鬆。

  一點都不像被人綁架了,受了委屈的樣子。

  「我再去問她。」崔延庭不死心,「此事,決不能就此罷了。」他們建安伯府的小姐,說抓就抓,說關就關,當他們是泥人捏的不成。

  要不找到這個人,他就像被誰打了一巴掌,卻還不知道是仇家是誰。

  將來還會不會對他們下手。

  崔延孝欲言又止。

  楊清輝和崔岩站在院子裡,互相對視一眼,崔岩攥著拳頭,道:「表哥,你對此事如何看?」

  「我也不知道。」楊清輝搖頭,崔婧語和崔延孝的話他都聽到了,覺得太蹊蹺讓人想不通,「我覺得語兒是知道什麼,卻不願意說。」

  他的話一落,崔岩跳了起來,隨即後背的疼痛讓他弓腰背,倒在常隨身上,可還是不敢置信的道:「你是說,語兒是故意不告訴我們?」

  「我只是感覺。」楊清輝若有所思,「並不敢肯定。」

  崔岩臉色陰沉,因為後背疼的受不住,而跌坐在地上,楊清輝過去扶著他:「你回去歇著吧,語兒既然回來了,事情我們可以慢慢問。」

  「嗯。」崔岩堅持不住,由常隨扶著回了外院。

  房間裡,崔延庭不死心,追問道:「那天你是怎麼被此人擄走的?」

  「我站在街邊等芍藥,也不知道怎麼了,忽然有人上來用帕子捂住我的嘴,我掙扎了幾下,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崔婧語努力回憶著,似乎很痛苦的樣子,「爹爹,您別問了,我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崔延庭臉色極其的難看,覺得崔延孝說的是對的,崔婧語的腦子根本就不正常了。

  「我會請大夫來。」崔延庭吩咐崔婧文,「這兩日你照顧她,不要再讓她出去。」

  崔婧文點著頭,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再讓崔婧語一個人離開家裡。

  「爹爹。」崔婧語看著崔延庭道,「我沒事,就是手腳被捆的有點疼,擦點藥就好了,一點事都沒有,你不用請大夫。」

  這一次,連三夫人也覺得她不正常了,受了這麼多罪,她居然這麼輕鬆的說自己一點事情都沒有。

  「你歇著吧。」崔延庭暴躁不已,拂袖便出了門,崔延孝和二夫人點了頭,他跟著崔延庭出去。

  「那你好好歇著。」三夫人看著崔婧語道,「我和你三叔先回去了。」

  崔婧語點著頭應是,三夫人又看了眼崔婧文,朝她招招手,兩個人站在門口,她壓著聲音道:「我看,請大夫怕是沒有用,要不要請道士回來做法?」

  她覺得崔婧語是中邪了。

  「請道士嗎。」崔婧語回頭看了眼崔婧語,猶豫的道,「我和父親商量一下,讓三嬸您跟著費心了。」

  三夫人擺擺手:「一句話而已。」話落,又道,「我先回去了,有什麼事差人去告訴我。」

  崔婧文送她們出去。

  一時間,房間裡只剩下顧若離和二夫人以及崔婧文。

  「顧若離。」崔婧語好像才看到坐在桌邊的顧若離,奇怪的道「你在這裡做什麼,滾,快滾!」

  顧若離一直靜靜聽著大家說話,此刻才轉眸去看崔婧語,笑了笑。

  「是你剛剛鬧著請你三姐姐來的。」崔婧文道,「你忘記了嗎?」

  「我?」崔婧語一怔,好像想起什麼來,點著頭道:「對,我有話要問她,你們都出去!」

  「語兒。」崔婧文皺眉,覺得崔婧語神神叨叨的,有些不正常,「二嬸還在這裡,你怎麼說話的。」

  崔婧語盯著顧若離,好像沒有聽見。

  二夫人擺著手:「沒事,沒事。」說著,回頭掃了眼顧若離,笑著道,「只要語兒沒事就好。你們姐妹說話,我回去了。」

  「二嬸我送你。」崔婧文起身,又和顧若離打了個招呼,低聲道,「她若是鬧,你就出來,別受了委屈。」

  她是怕兩個人一會兒吵著動手了,崔婧語此刻不是顧若離的對手。

  「好。」顧若離點頭應了。

  「我們就在外面,不會有事。」崔婧文去請李媽媽,「一家子姐妹,媽媽放心吧。」

  李媽媽看到這樣的崔婧語,其實倒也不擔心,便跟著出去,守在了門裡。

  房間裡,顧若離坐在桌邊,崔婧語坐在床上,抬眼瞪著她,一改方才胡言亂語的樣子,惡狠狠的道:「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什麼?」顧若離挑眉,看著她。

  她什麼都不說,難道是因為懷疑她做的?

  崔婧語眯著眼睛,如果眼神是劍,怕是顧若離此刻已經是滿身的窟窿眼兒:「你不要和我裝傻,我被他綁走,是不是你吩咐的?」

  他?是誰?

  顧若離頓了一下,並沒有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崔婧語的話一落,她突然心頭一跳,站了起來,質問道:「你……什麼意思?」

  她不敢去想崔婧語話中的意思。

  也一瞬間就信了,因為似乎潛意識中,她自己也曾這麼想過。

  「霍繁簍!」崔婧語壓著聲音,好像怕被人聽到一樣,咬牙切齒的道,「他視你如至寶,什麼都聽你的,如果不是你吩咐的,他怎麼會綁我走,把我關起來。」

  果然是霍繁簍綁的她?

  真的是霍繁簍。

  顧若離的手禁不住顫抖起來,腦子裡,霍繁簍這半個月來所有的事情悉數涌了出來。

  她一點都沒有發現,霍繁簍也沒有半點異樣。

  他綁她做什麼?

  忽然的,她想起來,那天他在量井的位置時說的話,他說:「沒有她,你不是更加清淨一些嗎。」

  那天他還說了什麼?

  「你不要搬出來,那邊有郡主護著你,總比在外頭好。我們這裡住了這麼多男人,對你來說也不方便。」

  霍繁簍,霍繁簍!

  顧若離站不住,扶著桌子堪堪穩住的身體,她看著崔婧語,結結巴巴的道:「你,你確定是霍繁簍?」

  「呵!」崔婧語冷笑著,「他當初把我的腿打斷了,就算蒙著眼睛,他一開口我就認出來了,更何況,他和我說了那麼多關於你的事情……顧若離,你可真能裝,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告訴我,你是無辜的嗎。」

  霍繁簍告訴她,他可以為了顧若離不要這條命,讓她不要想著逃走反抗,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霍繁簍告訴她,讓她乖一點,只要她乖一點,他可以考慮讓她多活幾天,讓她看看顧若離的能力,讓她知道,她和顧若離相比,連個屁都不是。

  她聽話了,她不哭不鬧,她等著他來送吃送喝的,所以他心情好了,還會和她說幾句話,告訴她,她的家人正在到處找她,不過很可惜,這裡太偏又是廢舊的院子,只要這家主人不來,她就算爛成了一堆白骨,也不會有人知道。

  她害怕,那麼黑,夜裡還有人在哭,她能聽到老鼠在她腳邊窸窸窣窣的爬,她不敢躺下來,因為只要躺下來,就會有東西爬到她身上……

  所以她聽話,只要霍繁簍來了,她就不害怕了。

  她就好像獲救了一樣,她迎合他,和他說著話,哪怕他說顧若離,她也聽的津津有味。

  只要霍繁簍不走,哪怕多待一刻鐘,就算讓她立刻死了她也高興。

  可是從很久以前開始,漫長的她都不記得多久了,霍繁簍沒有再來,她不覺得餓,也不覺得渴,她只希望他能出現,聽到他的聲音。

  可是他一直沒有來。

  就在今天,她忽然聽到院子裡的腳步聲,她像是重新活過來一樣,用腳踢著牆,拼命的發出聲音來,果然門被人踹開,眼帘被扯開,那一瞬她看不清對面逆著光站著的是誰,可是她一下子就辨別出來,不是霍繁簍。

  她失望,卻也高興,至少她不用一個人待在這裡,忍受害怕,不用在這裡苦等著霍繁簍來,她能出去,能去找他。

  等找到他,她狠狠的踹他幾腳,扇他幾個耳光。

  他為什麼那麼久都沒有來。

  顧若離心裡亂糟糟的,並沒有去看崔婧語臉上的變化,她深吸了一口氣,問道:「你既然知道是他,為什麼剛剛沒有和伯爺說?」

  「我不會說。」崔婧語咬牙切齒的道,「這個仇,我要親自去報,我誰都不會告訴的,就算到死,我都不會說。」

  顧若離心頭那個奇怪的感覺,再次跳了起來,她看著崔婧語道:「所以呢,你喊我來,就是想要告訴我,你恨我們,你要報復我們是嗎?」

  「不是你們。」崔婧語盯著顧若離,宛若毒蛇一樣,「是你!」

  顧若離能理解,她狠自己,可是崔婧語的反應,太古怪了,她走過去看著崔婧語,問道:「你不恨霍繁簍嗎?他差點殺了你。」

  「是你,要不是你他為什麼要殺我。如果沒有你,他以後就不會這樣對我了。他那麼好的人,都是你讓她這麼做的。」崔婧語冷笑著道,「顧若離,你且等著,將來我一定讓你不得好死。」

  顧若離腦子裡嗡嗡的,事情是霍繁簍做的,可是她脫不了干係,她也無需去和崔婧語解釋,告訴她,她並不知情。

  說不說並沒有分別。

  霍繁簍做的,和她親自去做,沒有不同。

  「好。你來報仇我無話可說。」顧若離點頭,又道,「可你也該想想,當初張崢的事,到底是誰借著你的手害我,沒有那隻手你就不會被推到此刻這個地步。」她說著,擺了擺手,想要走了,「你好好想想吧。」

  沒有那隻手,事情不會那麼嚴重,崔婧語也不會出門去找馬繼,自然就碰不到霍繁簍……

  崔婧語卻突然捶著床板,壓著聲音喊道:「顧若離,你這麼噁心,這麼丑的女人,根本不配他對你這麼好,不配!」

  是不配,顧若離慘澹的笑了笑。

  現在,她就是想揪著霍繁簍的衣領盤問他一句,都做不到。

  崔婧語說他好幾日沒有出現,她沒有東西吃沒有水喝,可是霍繁簍已經離開了……幸好,幸好有人發現了她,若不然,按霍繁簍的行事風格,應該就會真的讓她爛成一堆白骨再被人發現吧。

  「你歇著吧。」顧若離擺著往外走,走了幾步,突然回頭看著崔婧語,道,「還是請大夫來給你看看吧,你病了,而且病的很重。」

  她喜歡和依賴上了,一個綁架虐待她的人。

  這是心理疾病,叫什麼名字?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她記不清了,但不管哪個名字,都不在她所學範疇內……

  她幫不了她。

  崔婧語這樣,她甚至懷疑是不是霍繁簍故意如此,他好像在做試驗,明明要殺崔婧語卻有意給她了點溫暖,讓她喜歡上了他……很顯然,霍繁簍確定自己成功了,所以後面他就不再去了,讓崔婧語自生自滅。

  不是,那個地兒很難被人發現,崔婧語就只有死路一條。

  以他的聰明,他能察覺到這個並不奇怪。

  還有,霍繁簍的性格不會抓了她,關著她,還親自給她餵吃的。

  她不知道說什麼,心裡微微發寒。

  「我好的很。」崔婧語靠在床頭,好像想到了什麼,「等我養好了病,我會去找他,他看到我一定會嚇一跳。」話落,她笑了起來,好像腦子裡因此浮現出的畫面,是無比的美好和甜蜜。

  霍繁簍喜歡顧若離,是因為他不知道別的女子的美,等他了解她了,就一定會發現,她比顧若離優秀多了,也美多了。

  有一天,他也會像對待顧若離那樣對她,只對她一個人好,呵護的小心翼翼,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會想辦法摘下來。

  一定會的,那幾次他們聊的多開心,她能感覺到霍繁簍對她的改變和關愛,要不然,他不會給她吃的,還給她水。

  不會知道她怕黑,還來和她說話。

  他一定也動心了,和她一樣,喜歡四周寂靜時,他們輕聲細語的說著話。

  「抱歉。」顧若離道,「他已經走了,就在今天早上,他離開了京城。」

  崔婧語一怔,又坐了起來,聲音尖利的道:「不可能,你騙我。」難道是因為發現她不聽話,他生氣了嗎?

  所以才傷心的離開了嗎。

  崔婧語眼睛通紅,像只困獸一般焦躁不安,懊悔!

  顧若離皺眉,只覺她病的很嚴重。

  「隨你吧。」顧若離覺得好像,全身的力氣被抽乾了,「我走了。」

  她開門往外走,崔婧語在她身後,發瘋一樣從床上跳下來:「顧若離,你這個虛偽的賤人,你不得好死!」

  「語兒。」在院中候著的崔婧文嚇了一跳,看了眼顧若離便跑進房間裡,「你怎麼了,快上床躺著,有什麼話慢慢說。」

  崔婧語根本不聽,將枕頭丟出來,被子丟在地上,指著慢慢出門的顧若離道:「你這個醜八怪,你一定是故意的,你故意將他藏起來,故意讓我們不能見面,你這個賤人!」

  「三小姐。」李媽媽跟著顧若離,顧若離步子極快,像是身後有人在追著她一樣,拼命的跑。

  楊清輝也跟著出去,喊著到:「三表妹。」他跑的比李媽媽快,在正院門口拉住了顧若離,問道,「你怎麼了?」

  「楊公子。」顧若離喘著氣,看著楊清輝,「四妹妹她病了,很嚴重的心理疾病,你想辦法給她找一個心理醫生輔導一下。」

  楊清輝鬆開她,驚訝的道:「什麼心理疾病,什麼心理醫生輔導?」他似乎懂,又似乎不懂。

  「我不知道。」顧若離擺著手,「明天再說吧,我現在沒有心情說話。」話落,他轉身跑回了後院。

  楊清輝愣愣的站著,許久,顧若離方才說的話都在他的腦子裡旋轉。

  顧若離回了房裡,一個人關著門無力的坐在床沿上,她不知道她能說什麼……

  抱歉?說不上,崔婧語這個樣子,她自己的責任大過任何人,若非她無事生非,就不會無故跑出去,就不會遇到霍繁簍……

  可是,看到她這樣,她心裡還是難受。

  怪誰呢,誰的錯?

  霍繁簍嗎?他是為她報仇,為了讓她清淨才想要殺了崔婧語的,對這樣一個人,她連譴責的話都說不出口。

  更何況,霍繁簍是什麼人,她一開始就知道,他不是好人,甚至於用自私陰暗來形容他也毫不為過。

  這麼久以來,他除了對她展露了善意,其他任何人,包括張丙中,他都不曾放在心裡過。

  她沒有資格怪他,可卻心裡發涼,霍繁簍的聰明讓她膽寒。

  就像她此刻,就算怨他不該自作主張這麼做,可還是不忍心怪他,因為知道他是為了她。

  顧若離心情很複雜,茫茫然四顧,就只想離開建安伯府,離開這裡。

  「嬌嬌。」方朝陽推門而入,大步走了過來,看見顧若離臉色慘白的在床邊發著呆,便擰著眉頭道,「你怎麼了,她欺負你了?」

  顧若離抬頭看著方朝陽,搖著頭道:「沒有,是我欺負她了!」

  「你?」方朝陽失笑,朝後擺了擺手,示意李媽媽他們出去,便在顧若離身邊坐下來,高興的道,「和我說說,你怎麼欺負她了?」

  顧若離垂著眼帘,將事情和她說了一遍,方朝陽呵了一聲,笑著道:「你的意思,她不但不恨霍繁簍,還替他保密,喜歡上她了?」

  她說的重點根本不是這個,顧若離凝眉道:「她是心理疾病,在極度恐慌和害怕之下,反而對綁匪造成了心裡依賴和愛意,這是病態的!」

  「太有趣了。」方朝陽輕輕笑著,又低頭看著顧若離,道,「姓霍的這小子不錯啊,有些手段。」

  那麼多人找,都沒有找到,可見他選的地方多巧妙。

  而且還有本事,讓崔婧語不恨他,多有能耐。

  「郡主!」顧若離無奈,方朝陽擺著手,「好了,好了,我不說了。」

  顧若離鬆了口氣。

  「不過,你這副樣子是為了什麼?」方朝陽挑眉,一副不明白的樣子,「你內疚?是覺得你把她害了?」

  顧若離搖頭,她沒有內疚。

  「那這副鬼樣子做什麼。」方朝陽點了點她額頭,道,「兩人交手,總有輸贏,現在是霍繁簍幫你,讓她變成這樣,若是反過來呢,當初張崢得逞了,你覺得她會內疚嗎。」

  顧若離根本不在乎崔婧語如何想的。

  「她自己蠢,乖得了誰。」方朝陽不屑,點了點顧若離的額頭,道,「霍小子又不是天天看著她,她有半個月的時間,總能想到辦法的,可是她沒有,滿心高興的等著人家來虐她,這怪得了誰。」

  「可惜了。」方朝陽道,「要是他沒走,實該請他上門來坐坐,這孩子,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啊。」

  做的滴水不漏,連顧若離都沒有發現,多深的城府。

  顧若離忽然很後悔,不該和方朝陽議論這件事,便道:「我累了!」

  「所以呢,你累了我就該走嗎。」方朝陽指了指自己的額頭,「來,我頭疼,幫我揉揉。」

  顧若離無奈,起身站在方朝陽身後,給她揉著額頭。

  方朝陽輕笑,餘光掃了顧若離一眼。

  崔婧文拉著崔婧語,眸色凝重的問道:「你為什麼罵三妹妹,什麼她把人藏起來不讓你見,是誰?」

  崔婧語哭著,比方才哭的還要傷心。

  「語兒。」崔婧文喝道,「你是不是知道是誰綁的你,你告訴我,你說啊。」

  崔婧語搖著頭:「你別問了,我不會告訴你的,我什麼都不知道。」她話落,推著崔婧文,「姐,你回去吧,我一個人待會兒,我已經沒事了,我也沒病,也沒有隱瞞任何事。」

  崔婧文自然不願走,她就爬到床上,用被子捂著頭,不再說話。

  「語兒!」崔婧文覺得自己快要瘋了,沒有一個人是正常的,「是不是顧若離知道,我去問她,我這就去。」

  崔婧語忽然掀開被子,冷冷的盯著崔婧文:「二姐,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你若再和別人說一句,問一句,我就立刻死給你看。」

  崔婧文不敢動,呆呆的看著崔英語,好像不認識她一樣。

  「好,好。」崔婧文點著頭,「我不問,我什麼都不問。」

  崔婧語滿意了,又躺了下去,拿被子蒙著頭。

  崔婧文脫力般的出門,將房門關上,再撐不住跌坐在地上。

  第二日一早,楊清輝在正院門口侯著顧若離,見她出來,他急著道:「你昨天說的心理疾病,和心理輔導,到底是什麼?」

  「就是人在應激反應後,而造成的心理上有了偏差。」顧若離看著他,解釋道,「我不知道怎麼和你說,她這樣是需要找一個她信任的人,陪伴著她,慢慢疏導,時間長了,等她淡忘了這半個月所發生的事情後,這種偏差或許就能恢復到正軌。」

  楊清輝緊緊蹙著眉頭,似乎在思考顧若離話中的意思,過了一刻他問道:「你的意思,他依賴並想保護害她的兇手,這樣的表現,正是你所說的心理疾病的症狀,是嗎?」

  楊清輝真的很聰明幾乎是一點就透,顧若離點頭道:「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所以呢。」楊清輝問道,「她告訴你了,是誰綁架她的?」

  顧若離抿唇,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楊清輝道,「此事我再想想。」他現在雖理解了顧若離的意思,卻沒有弄清楚前因後果和各個情緒之間的關聯,他要回去仔細想想。

  顧若離暗暗鬆了口氣,有些感激楊清輝的善解人意和聰明,他沒有追問兇手是誰,而她和崔婧語為什麼都閉口不談。

  「你要去醫局嗎?」楊清輝問道,「昨天醫局的事情我聽說了,孫大人在宮中所以沒有來得及過去,你都處理好了?」

  顧若離大概和他說了一遍,楊清輝聽完點頭道:「醫局的責任說大並不大,京中那麼幾家藥鋪醫館,各自運轉也沒有多少事,可若是出了事,就必須要經過醫局來處理,你的事情很多,你注意身體。」

  「暫時還好。」顧若離無奈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能成為司醫已是不易。」

  楊清輝含笑,透過帷帽打量著顧若離,輕聲道:「你的目標太過遠大了,可惜我幫不了你。」

  誰也幫不了,連她自己都只是在垂死掙扎做無用功。

  「我走了。」顧若離道,「你閒了可以她說說話,不要問那半個月的事,可以談一些有意思的趣聞,或者讀一些詩句轉移注意力。」

  楊清輝應了。

  顧若離一個人出了側門,徑直去了醫館,白世英在裡面喝茶,與劉大夫說著話,見她過來便柔聲問道:「昨天事情辦的如何?」

  「定了幾家,還有一些模稜兩可。」顧若離見醫館暫時還沒有人上門,便和白世英去了後院,摘了帷帽她坐在屋檐下,看著那口孤零零立在院中的井發呆……

  「是不是還在擔心霍小哥?」白世英看著她,顧若離點了點頭,道,「也不知道他去哪裡了,心裡不踏實。」

  白世英含笑,柔聲道:「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暫時走不了。醫局的事,醫館的事,都忙不過來。」顧若離笑道,「等過些日子,事情都穩定了我再出去。」

  白世英頷首。

  「聽說昨天榮王府來請你了?」白世英看著顧若離問道,「你拒絕了?」

  她點了點頭,回道:「能拒絕的,一律不能開先河,否則,後患無窮。」

  「師父!」張丙中從前院跑了過來,喊著道,「宮裡來了一位公公,是找您的。」

  顧若離站了起來,心頭砰砰的跳,問道:「是宮裡,還是西苑?」

  張丙中明白她的意思,回道:「是宮裡。」

  「白姐姐坐會兒,我去看看。」顧若離理了理衣服,快步去了前院,果然就看到一個年輕的小內侍立在堂前,見著他便道:「可是霍大夫?」

  「正是小女。」顧若離走過去,微微福了福。

  小內侍側身讓開,和她道:「霍大夫,收拾一下隨雜家進宮吧,太后娘娘有請!」

  太后?方朝陽的嫡親姑母嗎?

  她請她做什麼,方朝陽在不在?

  「好。」這個邀請就是她不能拒絕的。顧若離抬頭和張丙中對視一眼,飛快的交代道,「若我出了事,你們就趕快離開這裡,千萬不要再回來。」

  張丙中喊了聲:「師父!」顧若離擺手示意她不要說話。

  方本超和劉大夫也些擔心看著她,宮中不比別的地方,只要行差踏錯就是萬劫不復!

  「別的東西都不用帶了。」小內侍道,「你有的,宮中太醫院都有。」

  顧若離應是,跟著小內侍出門,上了門口停著的轎子,她掀開帘子看向醫館門口立著的幾個再熟悉的不過的人,擺了擺手……

  她的身份,就如同一層窗戶紙,只差一次機緣巧合,就再也瞞不住。

  若是別人還好,可若是聖上知道了,在這樣的情境下,她必然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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