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這個連他的祖父,都曾經讚不絕口的女子。

  他記得祖父曾說,雖然有太后擅國,但晉王燁有柳王妃輔佐,賀周社稷,便不至於陷入絕境,華夏之治,也還沒到淪亡的地步。

  那時陸芃想,祖父是否對當今皇后,太過譽。

  但此時,親眼目睹這個母儀天下的女子,冷靜地告訴民眾,沒有實據證明廢太后主導弒君,希望民眾不要衝動,應當相信新法,不會放過罪大惡極之人,更不會讓無辜者蒙冤。

  陸芃願意相信這話,因為他親眼目睹了皇后清澈的眼睛,溫和又不失剛毅的態度,故而當不知哪個士子要求,想要了解弒君罪案的審理狀況時,他也忍不住附和,此時完全沒有了被人利用被人煽動的諳覺,他覺得所有的情緒都是由心而發的,是啊,他也和其餘人一樣,都想要讓廢太后罪有應得,不願意嶄新的時代,中興的希望,還存在這樣一個毒瘤。

  “我會親自審問廢太后,今日必定會給諸位一個交待。”皇后說完這句話,轉身,推開那道宅門,跟著皇后入內的,僅僅兩個宮婢而已。

  陸芃已經再無疑慮,他也開始了質問,他們需要親耳聽聞薛謙等等重臣,將案情公告天下,不再是流言蜚語的猜測,他們想要明白,為什麼朝廷還沒有審決這一要案,究竟缺了什麼實據,究竟,現有口供是否能夠坐實廢太后的罪行。

  十一娘卻在轉身之時,才真正露出一抹微笑,與剛才溫和的口吻不同,隨著笑意起來的是,眼睛底下的鋒芒銳色。

  她推開這一扇宅門,卻似乎看到幕布正在合攏,她抬眼看向今日那輪明艷的金烏,有十餘息的時間。

  很長的時光過去了,經歷兩生,到今天,終於要和韋海池徹底了斷。

  宅院裡早已蘊積滿頹敗的氣息,無精打彩的花草,隨處可見的枯葉,塵垢布滿空階,雕梁垂掛蛛絲,心灰意冷的婢女仍守在井邊嗚咽,哀悼從此無望的人生。

  韋海池氣勢洶洶打算喝斥門外的民眾,卻因那狠狠地一摔挫折了怒氣,她大約清醒了自己的勢單力孤以及周身狼狽,顫顫巍巍從地上爬起來,已經沒有了那股子勇猛猖狂,卻仍是不甘的,憤恨的,她想她為什麼要與這些暴民理論,這些暴民早已被柳氏的虛偽蒙蔽了良知,這些愚蠢的草芥一樣的賤民,有什麼資格決定高貴如她的生死。

  更沒有必要,去接受愚民的羞辱。

  直到這時,韋海池仍不能正視心中的恐懼。

  她失敗了,徹底失去了希望,她辛辛苦苦的一生,以為經營獲得堅不可摧的德望,實則從來就是自欺欺人而已,從一開始,為了擅權,不得不縱容賀燁及賀珅,便證明她根本就沒獲得人心所向,所以賀燁才能在太原起兵,逼往廬州,即位稱帝。所以柳氏能不廢吹灰之力廢除她的尊位,把她幽禁在這處宅居,甚至打算利用輿論,將她處死。

  那些暴徒,就這麼想讓她死。

  她可是仁宗皇帝的生母,天底下最為尊貴的女人,她怎能死得如此憋屈?

  擔負罪名,身敗名裂!

  她窮極財富建造的陵寢,不會做為她的葬身之地,這樣死去,九泉之下,她再也沒有榮華富貴可享,她會被小崔氏指著鼻子嘲笑,再也無法揚眉吐氣。

  她不想這麼死,她還不想死。

  多少恨之入骨的仇敵仍然趾高氣揚地活著,為什麼她要死在前面,她死了,不會有任何人為她哭泣,這些狂徒甚至會歡歌熱舞慶賀,仍然辱罵她死有餘辜。

  那麼她一生的經營,還有什麼意義?

  韋海池懼怕著將要到來的一切,更多仍是不甘心,她不敢面對門外的群情憤怒,也不敢躲進後宅閉眼堵耳的消極等待,她留在了外宅,就坐在正堂上座,她心存饒幸,竟寄望於陶葆儀等等正統系,她想這些重臣,或許仍存良知,聞知動亂,不會縱容暴民不敬仁宗生母,他們會諫言柳氏立即阻止,柳氏若還不想被人詬病,便會心存顧忌,逼於無奈平息這場事故。

  而且終於,讓她等來了皇后。

  韋海池“呵呵”直笑,眉眼舒展。

  十一娘讓柔潔、綰芋二婢站在堂外,她一個人,施施然步上台階,邁過朱檻,如意高頭履踩在青磚鋪得平整的地面上,沉靜無聲,她沒有行禮,莞爾微笑著站定在韋氏的座前,打量兩生兩世的死敵。

  到這田地了,仍然穿著艷麗的錦服,卻散亂了髮髻,沒有濃妝修飾面貌,光禿禿的眉骨,顯得無比滑稽,又到底是經過數十年的用心保養,皺紋並不多,但氣色當然已見灰頹。

  笑著笑著,舒展的眉眼凝聚起一股猙獰。

  這才是韋海池,真正的面貌。

  很遠很遠的記憶里,初次相逢,這個人很是溫和,拉著她的手,輕聲詢問日常,不著痕跡地提起賀衍,告訴她賀衍的喜惡習性。

  她感覺到那雙深沉的眼睛裡,笑意並不真摯,可她不知道原來狠毒到了那樣的地步。

  沒有真正認識韋海池,裴渥丹就死去了。

  後來的柳十一娘,借著稚拙的年紀掩示,一點點認識了韋海池的機心與惡毒,小心翼翼避開猜疑,楚心積慮獲得信任。

  終於是,把這權傾天下的女人拖下了巔峰寶座,如今可以任意決奪她的生死。

  十一娘的笑意更深,甚至微微露出雪白的牙齒,頗有幾分天真無邪的恣意。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