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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作侍衛還算勉強,此刻僕役的身份根本是破綻百出,笑語晏晏間掩不住的光華流溢,青衣短褂反倒泄了底,多待一刻就多一份暴露的危險。
當事人卻是滿不在乎地抬眉,下巴點了下商悅道,
“商家的中流砥柱在此,相信有心人都比較喜歡留意他。”
宴上觥籌交錯,做主人的商悅招呼周到,幾個皇子也大獻殷勤,儼然是賓主盡歡。而對同樣在上座的青嶺,他們明顯不太熱忱,看來雖被仁王之前的排場震懾,卻仍認為是商家在背後撐腰。
青嶺對這種情景習以為常,他更抵不住蒼嵐吊兒郎當的態度,
“陛下,常備不懈方能……”
聽出對方要開始長篇大論,這種話蒼嵐早在沈昊哲那裡聽多了,當下照常隨口打斷道,
“你被商家看得這麼嚴,不這樣如何見你?”
青嶺微微一震,不由自主地轉頭看來,在蒼嵐臉上停了片刻,閃動驚喜的雙眼又黯淡下來,語氣複雜地輕聲道,
“陛下是有急事?”
“是有。”
蒼嵐似一無所覺,道,
“正好也和商家有關。”
“這裡不便說話,”
得到意料中的答案,青嶺笑容一現,很快整了整神色,微一沉吟道,
“我稍後離席去見陛下可好?”
對方一個勁想趕走自己,蒼嵐挑了挑眉,終於道,
“也好,我在樓上廂房等你。”
留意著蒼嵐悄沒聲從主座後離開,青嶺輕吁了口氣,可無論如何不能平復情緒。
到底是什麼事重要到他親自出面?
青嶺心事重重,商悅叫上人前來陪酒也未聽到。
直到有人坐到身旁,他才恍然收回心神,發現熱鬧的筵宴竟變得綺麗奢靡。下面每席都陪著個容姿妖嬈的華服美人,男女皆有,他這裡就是個雌雄難辨的美少年。
感覺到少年靠了過來,青嶺只臉色沉了沉,便由得對方貼在身上。
那小倌巧笑婉言,嫻熟地斟酒勸飲,青嶺也不拒絕,照單全收。
連接幾杯入口,他臉上已浮出暈紅,眼中微熏,醉意中流出一抹惑人的艷色,就像青蓮尖頭暈開的緋色,讓人自心裡發癢。
廳中眾人不知誰先察覺賢名遠播的仁王竟如此風姿,漸漸地,偷偷投向上面的目光變得多了起來。
美男子與人耳鬢斯磨的場面顯然格外招人,他們抱著懷裡的美人,臉上露出的褻狎之意更是昭昭然。
青嶺雙眼微闔,放佛對這些一無所知,杯中的酒水卻映出他眼底一片譏諷,不知怎地,他忽然手上一滑,讓水酒灑了一身——
“奴才愚鈍,殿下恕罪!”
沒等青嶺有所動作,身邊少年嬌聲輕呼,跪倒在旁,捉了自己的袖子為他擦拭。
擦著擦著,手勢不知不覺地變得輕柔而曖昧,有意無意從胸口抹到小腹,少年的聲音也溫婉媚人,
“這可怎生是好,仁王殿下可要去廂房稍歇,淨身更衣?”
哪聽不出其中的挑逗,青嶺斜睨了少年一眼,清冷的琉璃色眼珠分明寫著不悅,少年的媚笑頓時僵了僵,訕訕縮回手,卻被他伸手攬住。
青嶺扶著額頭起身,整個人都搭在了少年肩頭,沙啞含糊的嗓音怎麼聽都醉得不輕,
“商大人,本王有些不適,就先失陪了。”
供客人休憩的廂房在後面的閣樓上。
樓閣上極為亮敞。
舒慡的風拂動窗口垂著的輕紗,不時掠過蒼嵐的臉,狹長的雙眼鋒銳如刀,讓俊美的臉龐更有著成熟男人的冷靜。
他支在窗楞上,漫不經心望著樓下的迴廊,聽到轉述近日消息的聲音漸漸停下,突然勾起唇角,
“看著我做什麼?繼續啊,我在聽。”
調轉視線看向身後,刑夜做錯事般慌張的神情收進眼底,蒼嵐一怔,調笑變成苦笑,將對方拉到身前。
懷裡的人身體僵硬,似乎大氣也不敢出。
蒼嵐更心中暗嘆,即使是他們有了那樣的關係,這個人還是自製到近乎卑微,自己努力的效果總是微乎其微……
刑夜就像一把劍,一把薄而鋒銳的劍,自有著堅韌而執拗的鋒芒,讓人莫名刺痛,蒼嵐越來越熟悉這種無力感,越想回護就越不知如何是好。
環過刑夜的腰,下巴枕在對方頸側,他不覺皺緊了眉,卻又笑道,
“赫連讓桑吉去了北凌,北凌太子願去國君之位稱臣,京王讓商悅出面見大將軍,這裡到處傳言我到了王城……還有呢?”
有意放柔的聲音暫時起了作用,刑夜想也沒想,將腦中盤旋的事脫口道,
“……熠岩將軍身邊的女人,好像就是‘行冢’現在的門主。”
“原來門主就是她。”
耳邊吐出的話像結了冰渣子,刑夜怵然回神,失悔不已的神色隨即出現在臉上。
蒼嵐立刻有所覺察,勉強收斂怒意,重又轉頭看向樓下,然而深沉燃燒的怒火之後,是更深的掙扎和苦澀浮上心頭,
“……我該怎嘛辦?”
這句話只在喉嚨里打了轉,他已忍不住想笑,這樣的事,自己居然還會猶豫?
是的,不過是個女人,要親手殺死成百上千個,他也不會眨一下眼。但前提是,他處置那個女人應該是出於利益,至少也是因為好惡,而絕對不應該被情緒左右。
因為失控的情緒會影響人的判斷,就像現在,他無法判斷出熠岩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不管什麼情形,他都不願假設熠岩有憎恨自己的一天……
蒼嵐不再說話,刑夜也抿緊唇一言不發,房間裡便這麼安靜著,靜到似乎呼吸也會泄露他內心的動搖。
但實際上,蒼嵐只是一動不動地坐在窗邊,紗帳模糊了他的臉,任誰也看不分明。
他沉默許久,見到青嶺被人扶著出了大廳,才又笑了笑,
“果真是不容易。”
少年小鳥依人、情意綿綿,一路賣弄風情,就差沒對仁王殿下上下其手了,看得跟著的侍衛暗暗咂舌,卻又不免生了花花腸子。難得來次一等一的奢侈繁華之地,誰不想去快活快活。
自是知道他們心思,青嶺挨到廂房,馬上打發幾人銀兩,讓他們去下面等著。
待到幾個侍衛心口不一地領命離開,青嶺進門,忙鬆開攙著自己的小倌。
提步進屋,撞見蒼嵐似笑非笑的目光,他有些不是滋味地道,
“陛下為何總愛出人意料。”
“怎麼?雲莊數一數二的美人作陪,仁王殿下有何不滿?”
好笑地揮了揮手,讓戀戀不捨候在外面的少年退下,蒼嵐倒還真不明就裡。
青嶺沒由來生出‘對牛彈琴’的感覺,沒馬上答話,盯著蒼嵐好一會,才無比認真地緩緩道,
“……能讓陛下開懷,自無不滿之說。”
蒼嵐笑容究竟一滯,頃刻,嘴角的幅度揚得更高,卻沒再接話,
“殿下要甩開身邊的釘子不容易,我就長話短說了。”
頓了頓,待青嶺留神,又接著道,
“商家派到晅國去接你的人,可還記得?”
“就是被寥落雪慫恿去追殺你的商剡?他是商家家族中的人,商羽最忠誠的爪牙,我已準備好提前拔了他。”
青嶺淡淡回答,似乎談論的不是決定一個人生死的大事。但他眼中分明透著冷意,也換了對寥落雪的稱呼。
沒想到青嶺會知道自己被追殺的事,蒼嵐訝然道,
“在此之前,我想讓無痕公子再給告訴他一些事……”
說著,又停了下來。
過了好一陣,話出口的時候,他仍在猶豫,
“他們門主也許藏匿了商家一直在找的人。”
青嶺不需要問為什麼蒼嵐會想到寥落雪,他很清楚,若要用反間計,最適合做這件事的人就是寥落雪。
他想知道的是,那個被藏匿的人是誰。
從蒼嵐的遲疑中,青嶺隱約猜到什麼,能讓對方患得患失的人……
還沒開口,伴著陣急促的腳步聲,兩條人影從房間的另一頭衝進閣樓。
他轉眼望去,驚訝之下完全忘記要追問蒼嵐。
沈昊哲鐵青著臉進到房中,見到青嶺,先是一怔,隨即頜首示意,然後一板一眼地向著蒼嵐見禮。
這樣子……
大將軍擺出公事公辦的態度,蒼嵐心道不妙,暗暗把自己最近做的事過了一遍——好像並無什麼出格的事……吧?
“愛卿起來說話如何,什麼事值得你從逃生的密道衝進來,被人發現的話,那條密道可就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