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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愣愣地看我,說:“我敲門了,是您叫我進來的呀!”

  我說:“我根本沒聽見有人敲門!”

  他更詫異了,說:“這房間裡只有您一個人呀,不是您叫我進來的那是誰叫我進來的?”

  ……第二天報紙就出來了,題目是恐怖作家的恐怖行為。說有個寫恐怖故事的作家,叫周德東,他有怪癖……

  我很氣憤,但是我無話可說。

  其實,這家報紙沒有歪曲事實,也沒有添枝加葉,甚至沒有任何文字的渲染,百分百的實錄。

  九、他在我心裡?

  ○點

  的鬼

  走路非常小心

  它害怕摔跟頭

  變成

  了人

  ——顧城

  四點零八分,我離開北京。那個精神病院裡的老詩人很多年以前就提醒我,“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一聲雄壯的汽笛長鳴……”

  他離我太近了,他已經緊緊貼在我的眼睛上,甚至他的身體的一部分都和我融合在一起了。我必須遠離他,才有可能看清他。

  我坐火車到了山西,到了那個產煤的黑乎乎的城市。

  我找一家賓館住下來,給自己辦公室打電話。是我的助手接的。

  我壓低聲音說:“請找周德東。”

  她說:“周德東不在,去山西了。您是……”

  她可能感覺我的聲音很像我。

  我掛了電話。

  次日是周末,編輯部沒有人。他該出現了。

  我找來一個在賓館當服務員的女孩子,請她幫忙代我找個人。他給她一些小費,然後,我對她交代了一番。

  她撥電話,免提:“嘟————嘟————嘟————”

  撥通了!

  那電話響了很久,沒有人接。

  那女孩子用眼睛問我怎麼辦。我示意她繼續等待。

  電話響了很長時間,終於被接起來。

  那個女孩子有點緊張:“喂,請問,周,周德東在不在?”

  對方的聲音很低沉:“我就是。你有什麼事?”

  他在!

  我第一次聽見了他的聲音!

  他在我的辦公室里!

  我一下把電話抓過來,聲音顫抖地說:“你好,我是山西的一個讀者。我讀過您寫的文章,我一直想向你求教……”

  我一邊說一邊想下面說什麼。

  “你怎麼了?”他關切地問。

  我說:“我特別恐懼黑夜,每當黑夜降臨,都是我最痛苦的時候。我甚至能聽見很多古怪的聲音,看到很多可怕的影象。我甚至想自殺。”

  他說:“這位先生,你那是幻視幻聽,沒啥可怕的。你看我寫的故事,裡面寫到的情節是不是比你經歷的更可怕?其中很多是我親身經歷,但是我戳破了它的謎底。其實都是很可笑的謎底。活著就是美好的。”

  我說:“我不是覺得活著不好,我是挺不住了。很多好朋友都勸過我,他們都幫不了我。這幾天,我想到北京去散散心,不知道可不可以跟您見個面?”

  他說:“我現在正在寫個長篇恐怖故事,過一段時間好嗎?”

  我問:“這本書叫什麼名字呀?”

  他說:“叫《小人》,大約三十天就可以出版了。”

  我大驚:《小人》正是我最近剛剛動筆寫的一本書,屬於商業機密,好像我沒有對任何人吐露過書名,連助手都不知道,連我太太都不知道。可以說,這個書名剛剛決定,還在我心裡,還沒成白紙黑字。他竟然說出來!

  他在我心裡?

  我必須讓他答應和我見面,我緊急地想著計策。

  他不是總以一個好人的形象出現嗎?那我就攻擊他的軟處。

  我堅持說:“到北京可能是我人生最後一次出遊了,我想我再也回不到山西來了。我已經把一切後事辦理完畢。我只想見您一面。”

  他突然變得很堅決:“我寫作期間不見任何人。實在對不起。”然後他又說:“你有什麼恐懼,可以晚上給我打電話。”

  我說:“為啥要晚上打呢?”

  他說:“我晚上寫作,白天睡覺。習慣了。”

  不管我怎麼說,他死活不見我。

  後來我再打電話,就沒人接了。

  離開那個城市時,我專門到《雲岡紀實文學》去了一趟。都是同行,他們熱情接待了我。我問他們和那個叫愛嬰的作者有沒有聯繫。主編說:“沒這個作者啊?”

  我說:“就是去年第2期或者第12期,我記不准了。”

  一個編務找來那兩期雜誌。沒有!我記得那文章發在最後兩頁,65頁和66頁。當時我還奇怪:16開雜誌如果是4個印張,肯定都是64頁。

  那主編說:“你看,我們是4個印張,哪有65頁和66頁啊?”

  十綠帽子

  他愕然站住

  把自己緊緊握成傘把

  而只有天空是傘

  雨在傘里落

  傘外無雨

  ——羅門

  一周後,我從山西無功而返。

  這些事我都沒跟太太說。

  她是一個家庭型的女人,對我的事業不聞不問。她的職業是一家GG公司的出納,她自己很少看文學書。她和我認識很長時間,竟然不知道我的職業是寫作。結婚之後,她竟然不知道我寫的是寫恐怖故事。

  她很賢惠,是逆來順受那種女人。平時,她很少有什麼不愉快,有了不愉快也不願意表達,過去就過去了。

  我很愛她。

  我和她戀愛的時候,一次,我帶她到野外玩。那次,我們帶著麵包、火腿、啤酒。

  那片原野很遼闊,沒有人,黃玫瑰遍地開放。

  她偎在我懷裡,我緊緊抱著她。

  那一刻,我們忽略了生存的壓力,忽略了現實生活中一切危險,忽略了前方不遠的黑暗。像所有親愛的人在一起一樣,我們十分幸福,我們都很動情。

  我們希望永遠這樣在一起,生生世世。

  我輕輕給她唱:“我停在溫柔富貴鄉,迷失了春天方向,我一直都在尋找你,不美麗的姑娘。想和你結成寂寞夫妻,勤勞致富好好珍惜,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彼此老死在對方懷裡……”

  她說:“我們死了之後,還能在一起嗎?”

  我說:“我們是一體的,我們永遠都分不開。”

  她說:“假如我們到了另一個世界,都變成了一縷陰魂,你還會知道我是你前世的女人,我還會知道你是我前世的男人嗎?”

  我說:“那我可不知道了。”

  她說:“假如我們互相都不認識對方了,怎麼辦?沒有你,我受不了那種孤獨。”

  我說:“我們可以定個暗號啊。”

  她就笑了,認真地說:“這樣就好了,這樣我們生生世世都能成雙成對了!”

  我有點傷感,低聲說:“其實這都是我們的美好願望,人都變成土了,怎麼還可能成雙成對!”

  她沒有聽清我的話:“你說什麼?”

  我靜靜看著她:“我是說,抬頭看見黃玫瑰,一生一世不流淚。”

  她說:“這是……”

  我說:“這就是我們來生來世的暗號。”

  然後我問她:“能記住嗎?”

  她像孩子一樣點點頭,說:“記住了。”

  ……

  我沒有想到,我們的愛情被突然伸進來的一隻黑手肆意踐踏了。

  我從山西回來,進了家門,太太正在看電視。

  過去,我每次出差回來,她都會跑上來抱住我。今天,她沒有那樣做,只是問:“你給我帶回的那個影碟我怎麼找不到了?”

  我說:“啥影碟?”

  她說:“就是你昨天讓我看的那張呀?”

  我的腦袋像被人打了一棒子,頓時頭昏眼花。

  他來了!

  家是最後一塊淨土。

  你在外面不管多疲勞,回到家就可以全方位地放鬆。你在外面不管多枯燥,回到家裡,你就會感到豐富和溫馨。不管你在外面多恐懼,回到家裡你立即就感到安全……

  外界太堅硬,太冰冷,家裡才最溫暖,最柔軟。

  而最溫暖最柔軟的地方,也同樣最嬌弱,經不起一點點傷害。

  而這個恐怖的東西,像一團黑霧,像一股濁水,他一點點滲透到我家裡來了!

  我的心又驚恐又悲傷。

  我不想讓她知道真相,我不想讓她害怕。

  現在,我最急切想知道的是他到底有沒有上我的太太。假如他上了,那麼我更不能讓我的太太知道她被一個莫名其妙的東西上了身。都是我惹的。如果不是因為我寫恐怖故事,太太決不會遇上這樣的窩囊事……

  為了不讓她察覺,我必須得和他對上號。

  首先我得知道我是啥時候回來的,我還得知道我回來都和太太說了哪些話,我還得知道那個影碟是啥影碟。

  我裝做漫不經心地仰躺在沙發上,說:“這些天出差把我累壞了,現在都沒有恢復過來。”

  “你回來的時候,不是說這次玩得很開心嗎?”

  我掩飾道:“開心不等於不累呀。”

  我又說:“回來就忙乎,我都忘記我是哪天回來的了。”

  “你是昨天回來的呀,這怎麼能想不起來呢?”

  “噢,昨天……哎,昨天我給你的那個影碟叫啥名?”

  “你怎麼了?你不是告訴我很多遍嗎?叫什麼《你遇見了你》,你還說這是一部真實的恐怖片,是你寫的,被美國人買去拍成了電影。你怎麼自己都忘了?”

  太太一邊說一邊撫摸我的額頭:“你得注意休息了,怎麼說你都不聽!今天你的臉色緩過來了,昨天你剛到家,都把我嚇死了!”

  我的心抽搐了一下。

  臉上沒有血色的一個人……

  我說:“這次我帶回十幾張我的影碟呢,我是忘了讓你看哪一張。”

  太太幸福地抱住了我。

  她的眼神很甜蜜。我了解她,這是她一種信號,果然她接下來就悠悠地說:“你這次回來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

  我預感到她要說什麼,心裡五味俱全,但我還是強顏為笑,試探她:“你是說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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