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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聲音,這樣的口吻,熟悉得教人渾身發冷,哪裡是什麼趙宣!

  一股莫大的恐懼在剎那間席捲全身,阿九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竭力穩住喉頭不發顫,凜眸寒聲道:“你不是趙宣,說,你究竟是什麼人!你到底是誰!”

  他步子微動繞到她身前來,捏了那尖俏的下頷微微抬起,眸中映入她的臉,眼底幽深得像一汪深泉,“真的想知道麼?”

  “……”阿九滿面的驚恐同愕然,一股不詳的預感從心頭油然而生,她不知如何言語,只死死瞪著他,一言不發。

  “摘下我的面具。”他淡淡道。

  浴池之中熱氣蒸騰,十指在發抖,連帶著心也在狂cháo翻卷。她感到莫名的惶然,忽然有些害怕知道真相,遲疑良久,終於還是咬咬牙,雙手緩緩舉起,托著那冰涼的蟒面往上一托,獸首面具便一寸一寸從他面上剝離開。

  映入眼中的是一張陌生的臉。同上回見到時沒有任何分別,兩頰的皮肉擰作一團,猙獰得駭人,看一眼便令人感到惶恐。

  阿九一愣,顯然沒想到會看見這樣一副面容,只怔怔望著他,半晌沒有說話。

  趙宣的唇角往兩旁牽起,眉眼間的神色似曾相識。她歪了歪頭正大惑不解,卻見他探手撫上自己的面頰,居然硬生生從臉上撕下了一層人皮。

  她驚愕地瞪大眼,腳下踉蹌著朝後退,銅鶴燈台被撞翻,聲響刺耳突兀,燈油隨之灑了一地--眼前這張臉眉眼如畫,一顰一笑皆是人間絕景。

  居然是謝景臣!

  守在殿外的一眾宮人本就心急如焚,聽見了這陣響動哪裡還按捺得住,然而還未邁出一步便被兩把明晃晃的刀子交叉著攔了下來。淒迷的夜,燈火煌煌映照冷刀的幽光,瞧得人心口發緊。

  鄭寶德朝幾人一睨,臂上的拂子揮了揮,趾高氣昂道:“督主有令,無傳召任何人不得入內。”

  在紫禁城中,掌印太監的話有時比主子的更頂用,趙宣說一,一眾宮人自然沒有敢說二的。金玉不敢違背,只能一個勁兒地干著急。趙公公進去好些時候了,隔著一扇門聽不清兩人在說些什麼,只隱約能判斷兩人在爭執,噼里啪啦的似乎還摔了不少東西,怎麼能不令人著急呢!

  金玉雙目赤紅,拿手背不住地揩眼淚,朝寶德祈求道:“鄭公公,咱們宮裡真的沒有窩藏刺客,您怎麼不信呢?督主進去好些時候了,別不是出了什麼事吧!”

  女人的眼淚往往是治人的利器。這丫頭哭得雙目通紅,可憐兮兮的模樣教人心生惻隱,寶德看幾眼覺得渾身不自在,因清了清嗓子,壓低了聲音斥她:“沒個出息,這有什麼可哭的?督主和公主在裡頭,能出什麼事兒?你還擔心督主把帝姬怎麼著不成?”

  金玉聽得一愣,半晌回過神來,心道這話說得可真隱晦,這是在提寬慰她趙宣是個太監,沒能耐將殿下怎麼樣麼?她皺緊了眉頭跺跺腳,口裡道:“公公誤會了,奴婢不是擔心那個……奴婢是怕趙公公不相信殿下,讓殿下受委屈!”

  寶德斜眼乜她,面上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道:“這話可就錯了。殿下是什麼人,那可是正根正枝的金枝玉葉,天底下誰敢讓帝姬受委屈?督主只是擔心殿下安危進去察看,你何必自己嚇自己。”

  是麼?不敢讓殿下受委屈,那裡頭乒桌球乓的是什麼響動?金玉一臉的不相信,張了張口正要說話,裡頭又傳出砰的一聲響,她膽戰心驚,覷了眼那一把把繡春刀乾咽了口唾沫,同寶德兩個面面相覷相顧無言。

  阿九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伸手指著他顫聲道:“竟然是你……怎麼會是你!”她感到思緒無比的混沌不清,究竟是怎麼回事,這人分明是大名鼎鼎的當朝丞相,何時又成了司禮監的掌印?

  許多的畫面如走馬燈似的流轉而過,她只覺得腦子裡嗡的只剩下白茫茫一片。謝景臣……趙宣,難道趙宣和謝景臣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她無比的困惑,轉念又否定了那個猜測。

  白天的趙宣同晚上的趙宣根本不像同一個人,或者說……白天的掌印另有其人,夜裡的趙宣便是他假扮的?

  這個真相簡直有些可笑,堂堂一個丞相假扮一個太監混入內廷,究竟有什麼圖謀?如此說來,那些夜裡她見到的趙宣一直是他,什麼被火燒得毀容,什麼心感愧怍,這裝模作樣的本事無人能及,真是可笑又可恨!他這樣戲弄她,拿她當猴耍麼?

  阿九怒不可遏,憤然道:“你為什麼這麼做?扮作另一個人想方設法戲弄我!”虧她還一門心思在他跟前裝什麼金枝玉葉真帝姬,他一定在心裡笑掉大牙了吧!世上怎麼會有這樣可惡的人!

  謝景臣卻只是平靜地望著她,沉默良久,好半晌才道:“我並沒有想過要戲弄你。”

  呵,是麼?她氣得厲害,眼淚包在眼眶裡打旋,拿手捂住鼻子抽泣了兩聲,別過頭揚手指門外,合了合眸子道:“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他沒有動。

  阿九雙手收握成拳,十指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說不出心頭是種什麼滋味。她側目朝他覷一眼,見他半點要走的打算都沒有,不由更加氣惱,拔尖了音量大聲呵斥:“你也說過,如今我已經是帝姬,我說的話你沒聽見麼,你想抗旨麼?給我滾出去!”

  她氣得渾身發抖,不想再理他,撐了撐額正要轉身,忽然一股子寒意從四肢各處瀰漫上來,如洶湧的cháo水瀰漫,打得人措手不及。

  她面色一變,口裡溢出一聲痛苦的低吟,天旋地轉只是剎那之間,她渾身一軟跌了下去,落入一個冰冷的懷抱。

  ☆、35|4.13|發|表

  一切都是眨眼之間。和從前一樣,金蠍蠱的蠱毒發作得太過突然,沒有絲毫的徵兆。阿九面色慘白,只覺得渾身像被浸泡在寒冬臘月的湖水中,身體的每一寸肌理都僵硬而冰涼,薄薄的冰霜從心口的位置蔓延開,逐漸覆上全身。

  冷,好冷。

  蠱蟲在遊走,身體的每一處都像被利刃狠狠刺入,劃破四肢百骸,痛得人幾欲死去。寒冷與疼痛如打浪般翻卷過一層又一層,似要硬生生將她的骨血拆分開。她的雙眼痛苦地合上,雙臂環抱在胸前死死收攏,緊緊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靈台混沌成一片,迷迷糊糊間被攬入一個冰涼的懷抱,幽冽的冷香竄入鼻息,將人整個兒籠罩其中。腰上的兩條鐵臂收攏,極用力,箍得她生疼。她眉頭得結越擰越深,想抬眼看,然而眼皮子沉重得像灌了鉛,任憑如何也沒有力氣睜開。

  疼痛將最後的氣力都抽得乾乾淨淨,她的雙腿使不上力沒法兒站穩,唇微微開合,似乎說了些什麼,然而聲音太小,讓人聽不真切。

  他將她抱得更緊,俯身貼近她的唇,聲音出口低啞而輕柔,道:“你想說什麼?”

  “不舒服……”她極虛弱,每說一個字都像要用盡最後一口氣,蒼白的唇貼在他耳畔,有氣無力道:“放開我。”

  心口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握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他略皺眉,如玉的指從她濃密的長髮緩緩撫下去,啞聲道:“你情形不大好,別說話。”

  阿九嘴角牽起一個淡淡的笑,帶著幾分嘲弄的意味。自她入宮以來,這是第一次蠱毒發作,老天這個玩笑開得有些大,居然偏偏選在這個時候,讓謝景臣看見她最狼狽可憐的樣子。情形不好?金蠍蠱是他種在她體內的,向來罔顧她死活的人,這個時候來惺惺作態,真是教人無法理解!

  又一股疼痛襲來,似要將人活生生撕裂開。她悶哼了一聲,拼盡全身的氣力朝謝景臣推了一把,他朝後退了一步,她連忙踉蹌著步子同他拉開距離,勉強扶住一旁的雕花柱站好,捂著心口,眸子望向他死命道:“從始至終,大人交代的所有事我都不曾違背,大人究竟還想幹什麼?”

  她的目光警惕,這副模樣如臨大敵,儼然避他如毒蛇猛獸。他大感不悅,冷眼同她對視半晌,朝她伸出右手,寒聲道:“我能為你壓制寒毒。過來,別惹我生氣。”

  他城府太深,一言一行皆是算計,憑她的道行根本看不透他在打什麼算盤。她無比的困惑,不明白這人為什麼要這麼做。為她壓制寒毒?他從未顧念過她的死活,這個時候說要為她壓制寒毒,真是怪誕至極!還有之前假扮趙宣一而再再而三地戲弄她,究竟有什麼圖謀?

  阿九立在原地沒有動。

  這丫頭最近膽子愈發地大,從前言聽計從,他讓她往東她絕不敢往西,如今卻敢明目張胆地同他對著來了。他心頭生出幾絲莫名的懊惱,既然她不聽話過來,那就只好他過去。

  謝景臣朝她走近,邊將念珠往手腕上纏邊道,半眯了眸子道:“乖乖過來,別讓我說第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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