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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來想去也沒什麼頭緒,阿九心中有些感嘆,伸手覆上雙目,只露出一張略微蒼白的唇,嘴角掛著一絲笑意,寡淡卻柔和。

  腦子裡的思緒雜而亂,漸漸一陣困意襲來,她終於如願入眠。

  次日醒來天已大明,一個樣貌端莊的姑娘端著青花瓷藥碗推門進來,阿九躺在榻上看過去,認出是相府的二等丫鬟聽蘭。

  蒸蒸的熱氣從碗裡飄散出來,形成幾縷淡淡的白霧。聽蘭上前扶著她坐起來,復挨著床沿坐下,拿勺子一口一口餵她吃。

  阿九垂著眸子,也不主動與聽蘭交談,只自顧自地喝藥。一碗藥見底,兩人由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聽蘭面上沒什麼表情,扶著不便利的阿九重新躺回榻上,接著便不想再多留,拿著空碗轉過身要走,卻聽見背後傳來一個略微虛弱的聲音,說了兩個字,“多謝。”

  聽蘭動作一頓,轉過身朝著她站定,垂著眼帘道,“伺候九姑娘是奴婢的本分,姑娘言謝,真是折煞奴婢了。”

  “我本不是正經主子,伺候我確實委屈你。”這話不是諷刺,而是真的肺腑之言。阿九神色淡然,她心裡知道得很清楚,雖然府上眾人都尊稱她一聲九姑娘,可在他們眼中,她永遠都只是被大人從破廟裡撿回來的乞丐。

  無論如今的外表如何光鮮,都掩蓋不住卑微低賤的出身。

  聽蘭聽了這話,心中卻有些不是滋味,她在那頭沉默了半晌,終於說道:“大人回府了。今日入宮本該是九個人,七姑娘自盡,您又受了傷,大人說了,昨夜的事讓姑娘受了驚嚇,會親自來探視您。”

  “……”阿九心頭一沉,眸子裡划過一絲不易覺察的惶遽,又聞聽蘭提醒自己道,“天底下沒有事能瞞得過大人,姑娘好自為之吧。”說完再不多留,旋身推門出去了。

  ☆、寒梅樹

  好自為之。

  簡單的四個字,聽在她耳朵里,卻有振聾發聵的意味。阿九腦子嗡嗡,被這幾個字狠狠震了震。

  房門開啟又重重合上,沉悶的一聲“砰”,像敲打在腦仁兒里,將她的思緒拉扯回來。回過神後卻再躺不住了,吃力地掀開錦被從榻上起身,這個舉動似乎扯裂了傷處,左胸處的疼痛火辣辣的,然而阿九也無暇顧及,只趿拉上繡花鞋追出去,“聽蘭!聽蘭留步!”

  聽見那陣叫喊聲,聽蘭顯然很驚訝,步子頓住,回過眼朝後頭看去,卻見阿九正朝著自己過來。這人眉頭緊鎖,似承受了極大的痛苦,面色蒼白,唇如紙,右手捂著胸前的傷處,腳下的步子帶著輕微地踉蹌。

  聽蘭微微蹙眉,不甚情願地過去扶她,“九姑娘有傷在身,這是往哪兒去?”

  阿九額角汗水密布,微喘了幾口氣,又一把捉住聽蘭的手臂,略定了定神,垂著眸子道,“大人金尊玉體,我何德何能勞煩大人來探視。今日沒能入宮,耽誤了大人的大事,該我親自向大人謝罪才是。聽蘭,你帶我去見大人。”

  聽了這番話,聽蘭眼中划過一絲不易覺察的詫異,轉瞬又恢復如常。

  看來是個聰明人。

  她的目光落在阿九面上,不著痕跡地打量起來。認真說,這其實是她第一次正眼看這個乾字號的女人。

  相府的下人出身不高,家世卻都清白。聽蘭是相府前院伺候的二等丫鬟,在她眼中,這些來路不明的女人出身卑賤,甚至連她們這些丫鬟都不如。她伺候著她們,表面上恭敬順從,心頭卻永遠帶著輕蔑。

  不得不說,阿九的確是一個十分貌美的女人。典型的南方人,長著一張精緻小巧的瓜子臉,她有細長的眉,像三月的柳,還有一雙嫵媚動人的桃花眼,挺直的鼻骨在雙眼的位置有輕微起伏,唇小而薄,線條柔軟卻細膩。

  儘管面露病色,仍舊美艷不可方物。

  聽蘭一陣沉吟,緩緩頷首說好,“九姑娘隨奴婢來。”說罷微微抬手,往垂花門處一比。

  阿九暗吁一口氣,略揚了揚唇,“有勞。”接著便跟在聽蘭身後緩緩朝前走,穿過花門,眼前的天地豁然開朗。

  相府是名副其實的高門大戶,一磚一瓦都氣派堂皇。兩人一前一後邁入清風遊廊,曲徑通幽的長廊,在假山樓閣間曲折迴旋,原本寡淡的春意也被勾勒得濃郁三分。阿九有些發怔,目光定定落在一顆梨樹上,不知何時,梨花已經開了,枝頭儘是雪樣的花瓣。從掛著五連珠紅紗宮燈的檐下走過去,芬芳撲鼻。

  大人居住的東苑,這是阿九從未涉足過的一片天地。

  起風了,梨花從枝頭飛落,打著旋兒落地,在地上鋪陳起淺淺的一層。她看得出神,這時聽蘭帶著她轉過一個彎,那株大梨樹便被整個遮擋住,再看不見了。

  十四五的姑娘對一切都充滿好奇,阿九卻是個例外。相府里的五年教會她什麼是難得糊塗,世事無常,糊塗一點沒什麼不好。她抿了抿唇,收回目光,不再四處張望,只垂下眼帘定定看著裙擺下的繡花鞋。

  是時幾個年輕的姑娘迎面而來,阿九掃一眼她們身上的衣物,暗自揣測是府上下人里有些地位的。

  果然,她們只是含笑招呼了一聲聽蘭便擦肩過去了,一眼也不曾看過她。

  阿九倒也不覺得生氣,人家到底是相府里的有頭有臉的大丫鬟,自然瞧不上她們這樣的人。

  方此時,忽聽聽蘭的聲音傳過來,朝她道,“姑娘同大人沒有接觸,恐怕不知大人的規矩。大人不近女色,也不喜歡旁人近身,切記同大人說話時離遠些。”

  阿九眸色微動,面上卻仍舊平靜,也去不問緣由,只點頭應好。不論聽蘭是出於什麼原因或目的提醒自己,她心中仍舊有幾分感激的,然而也只僅限於感激了。她這年紀的姑娘,人們往往拿“天真無邪”來形容,天真的女孩兒會因此認為聽蘭是好人,可阿九不會。

  在這個四處都透出古怪的相府,最不可信的就是人心,今天能對著你姐妹相稱,明日說不定就能對你刀劍相向,不過都是各取所需,各有所用。

  世上根本沒有所謂的好人,好與壞,都只是相對而言罷了。

  她心頭思忖著,前頭的聽蘭卻停了下來,阿九跟著駐足,抬首看前方,原來她們已經走到了主北院中。

  聽蘭不看她,伸手指了指前方的那扇雕花繁複的花梨門,“大人就裡頭,沒有大人的傳召奴婢不敢擅入,姑娘自己進去吧。”

  阿九略點頭,也不多言,只目送聽蘭離開。忽然左胸又是一陣疼痛,她壓抑著喉頭的呻|吟,咬緊了牙關,抬起袖子隨意拭了把額上的細汗,吸一口氣,這才提步進了院子。

  兩個著飛魚服的錦衣衛迎面而來,見了阿九,不由分說拔刀將人攔下來,質問道:“什麼人?”

  她冷冷看一眼那把指著自己的繡春刀,平靜道,“乾字的阿九,求見大人。”

  “乾字號的?”其中一個微微凜眸,瞥一眼她隱隱浸出血跡的胸前,聲音似乎有些惱意,“你就是昨晚上說府里鬧刺客的人?”

  阿九抬起眸子掃了他一眼,“是。阿九求見大人。”

  “你……”

  那錦衣衛還想說話,屋子裡卻傳出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清冽的,冷凝似玉。

  那音色美極,喜怒難辨,掩盡一切情與思,仿佛高山絕壁間牽出了一派流麗,在禾雀風中徐徐盪染開。

  隨意得近乎冷漠的語調,輕描淡寫:“誰?”

  阿九濃長的眼睫微微顫動,只見那兩個錦衣衛連忙回身,朝房門的方向揖手,神色畢恭畢敬,“大人,乾阿九求見。”

  “阿九……”

  房中的人似乎不認識她,語調有些疑惑,極緩慢地重複這兩個字,沉吟了半晌方淡淡道,“讓她進來。”

  兩人諾諾應聲是,回身狠狠瞪一眼阿九,那眼神像要將她吞吃入腹,揮了揮手,“大人讓你進去。”

  她仿佛沒看見那幾道帶著敵意的目光,也懶得深思,只低眉斂目,提了裙擺施施然上台階,抬起雙手,“吱嘎”一聲,緩緩推開了那扇緊緊合著的房門。

  入眼是一扇大屏風,分列梅蘭竹jú四君子,筆墨淡染,畫工精細。空氣里瀰漫著淡淡的藥味兒,夾雜一絲冷冽的香,出奇地好聞,並不濃郁,淺淺薄薄,是男子常用的龍涎薰香。

  阿九繞過屏風,卻見廳中跪了一地的錦衣衛,他們匍匐在地,額頭緊緊貼著冰涼的地面,大氣不聞。

  她目不斜視從他們中間穿過,在隔斷內外間的珠簾前屈膝跪下,不敢抬眸,目光落在膝前一尺的位置,沉聲恭謹道,“大人。”

  裡頭的人並未作聲,一室之內皆靜默。

  他不開口,阿九自然一動不敢動。胸口處的傷口已經完全裂開了,血水一絲絲浸出來,將身上的水藍朵花蘇繡浸染成妖異的紅。然而她仿若未覺,靜靜跪在地上,面容一如既往的柔順而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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