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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方面,更讓疏影焦慮的是她開始徹夜失眠,無法安穩入睡,就算睡著後夢魘連連一夜間要醒好多次。這種狀況只有在兩年前星曜去世那段時間有過,整個人處在崩潰的邊緣,無法正常生活。但是在父母堅持不懈的努力,以及自己擁有重新站起來的勇氣後逐漸恢復。但是,這種惡夢般的感覺現在又重蹈覆轍了。

  難道說,是因為星曜的生日快到了,還是自己面對凌光的愧疚感在逐漸膨脹?

  疏影感到自己逐漸生活在一種奇異的空間裡,夜晚的降臨開始讓她感到害怕。一閉上眼全是小時候的畫面,自己任性的,悲傷的,痛苦的,生氣的,只有這些也都無所謂,問題在於她夢裡的男主角從來都不會露出真面目,模糊的身影,像是被故意打上馬賽克的臉龐,唯一感覺得到的是他身上悲傷的氣息和與之不符的笑容。

  而每一幅圖景又都是疏影經歷過的,確切說來是和林星曜經歷過的。他站在雨里等待,他騎著單車載著她,他在家裡幫她補習,他在遊樂場陪她瘋,他在葡萄架下幫她摘葡萄,他在台上演奏著最美妙的樂曲,他因為她生病而徹夜不眠,他在奔跑,他在打球,他在寫字,他在上課……所有的所有都是似曾相識的,所有的所有都真是得不像夢境,但是那種熟悉感讓疏影喘不過氣,悲傷和喜悅詭異的混合像是一杯毒藥讓她頭痛欲裂,再多的圖畫她都看不見他的臉,像是隔了塊布滿霧氣的玻璃,但那些霧氣又是怎麼都無法擦乾淨的。有什麼東西在逼迫著她,追趕著她,一步步向她靠近。

  疏影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差,她的體重又直線往下掉。光似乎有所察覺,因為疏影起床的時間一天比一天早,做好早飯後,她寧可發呆,也不願再去睡一會。疏影發現光家裡似乎有事情發生,她不想讓他擔心,便把自己的問題往輕里說,不敢說得太嚴重。

  慢性毒藥的積累一天一天加重,然後到達了臨界點,瞬間爆發。

  夢的開始變得不同於以往。四處都是紅色的,像是血又像是油彩,左邊吹來的風是熱的,右邊吹來的風是冷的。天空,沒有天空,黑色的帷幕遮蔽了頭頂的一切,只有零散的不規則的洞,透過洞,金色的陽光像利劍一般刺了進來,讓那些紅色顯得越發鮮明。疏影看不到前方的路,那裡更多的像是個無底的黑洞。她慢慢挪步,不敢回頭,不敢斜視。像是走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碰到任何人,任何物,忽然,前方出現了一點亮光,從下網上以極其慢的速度出現,逐漸清晰。到最後,一個人的身影出現在眼前。一席白衣,撐著一把白色的傘,他背對著她。疏影覺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都像是鋼針般立了起來,她想逃跑,但是腳下似有千斤重,無法挪動哪怕一毫米的空隙。白衣男子緩緩轉身,他每轉一下,兩邊的風吹得越厲害,冷風變成寒冷,熱風變得灼熱。當他全部轉過來的時候,風驟停。凌光的微笑似冰山雪蓮,潔白如玉的面龐似乎能和那身白衣同色,漆黑的眼眸比極夜的星空都暗沉。他不說話,只是看著她。她壯著膽子叫了聲“光”,剎那,凌光的臉被撕裂,林星曜的臉赫然出現在眼前。疏影想要尖叫,可喉嚨像是被一雙手掐著,硬是沒有了聲音。星曜的笑如沐春風卻一臉悲傷,他不像光站著不語,他邁開步子朝疏影走來,低緩的聲音響起:“小影,你不要我了嗎?”他走到她的面前停下,眸子裡瞬間留下兩行血淚,把他黑白分明的眼眸都染成了紅色。

  “啊!”

  疏影驚叫著醒了過來,沒命似的喘氣,急速的心跳讓她以為心臟會破腔而出,冷氣吹得她毛骨悚然,可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似的,像是在夢中,不知是冷是熱。她驚恐地瞪大著眼睛,用指甲掐著自己的肉,告訴自己現在不在夢裡,她醒了,她在現實里。

  隔壁響起開門的聲音,凌光匆忙的腳步聲來到她的房門前。

  “疏影,發生什麼事了?我現在進來了。”

  不等凌光把門打開,疏影搶先開了門,搖搖晃晃地沖向洗手間。她把籠頭開到最大,捧起冰涼的水就往臉上撲,屋裡很靜,只聽得水流沖刷的聲音。隔了很久,她才慢慢把頭抬起來,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濃濃的黑眼圈,瘦得有些凹陷的臉頰,蒼白的嘴唇,濕了的頭髮。

  疏影全身無力,冰到發顫的手勉強關上了水籠頭。她拖著腳,走出洗手間,凌光站在外面等著她。

  “對不起,做了惡夢。沒事了。”疏影倒在沙發上,手撐著額,虛弱地對凌光說。

  凌光站在那兒沒有動,呼吸卻越來越急促。他緊抿著嘴唇,極度忍耐著什麼,墨黑的眸子幾乎要混入夜色。俊秀的臉龐此刻看來卻像是刀刻般,沒有了優美的弧線,只剩下冰錐的硬度。

  疏影發現凌光還沒有動,便又說了一遍:“你回去睡吧。我坐一會就好了。”

  凌光還是沒有動。

  疏影疲憊地轉過頭,看見他側著身子站在那兒,沉寂得有些可怕。

  “光,怎麼了?”

  “遙疏影。”凌光冰冷的聲音,刺骨的寒冷,“你想要把自己逼瘋呢,還是要把我逼瘋?”

  NO.36 爆發

  疏影被凌光駭人的氣勢嚇了跳,頭腦也跟著清晰了起來。

  “我不懂你什麼意思。”不知不覺間疏影坐直了身體,眼睛不離凌光一下。

  凌光身上冰窖一般的冷氣有增無減,說出來的話讓周圍的空氣都凝結:“遙疏影,你沒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嗎?”

  疏影剛從夢中回過神來,現在她感覺自己再次被擲入了惡夢中。凌光那截然不同的態度明顯在暗示著她什麼。

  “我換個問法好了,”凌光用冷酷得有些異常的聲音說,“你為什麼每天作惡夢?”

  他知道她這段時間每晚睡不好?這個問題她自己也不知道確切的原因,亦或者有太多原因。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出現過的詭異氣氛越來越讓人窒息,疏影僵硬在那兒不知道揀什麼詞說比較合適。凌光站在那兒竟也失去了平時他慣有的耐心,見疏影避而不答,他冷笑一下說:“你知道我這兩天回家幹嘛去了嗎?”

  疏影咬著嘴唇,輕聲說了一句:“不知道。”

  “我們家的恥辱,你知道嗎?我一直以為我們家是不會出現這種事的,但是,我那私生子哥哥回來了。你讓我怎麼能接受?太骯髒,太齷齪了。”凌光說到這不可抑制地加重了語氣,“我以為在你這兒至少可以讓我安心些,但是……本來不應該由我來問的,不是嗎?你有什麼要告訴我的?”

  疏影反覆回想著凌光剛才的話,這麼說他最近心情的低落和家裡的這件醜事有關,和自己也有關?

  感覺像是被閃電擊中,疏影惶恐地意識到了什麼,難道說已經有人告訴他了?

  “事情就是那樣。至少大部分是你聽到的那樣。”她選擇了不太直接的坦白。

  “這就是你想說的?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凌光的話像是終結者手中的刀,死死抵在疏影的脖子上。

  可是,很奇怪,這一刻疏影反倒冷靜了下來,像是死刑犯,知道自己要赴刑場了,反而感覺不到驚慌,她不再看凌光冷若冰霜的臉,閉上眼睛。當她開口述說的時候,聲音出乎意料的平穩:“起初看到你,只覺得很可惜,你的眼睛看不見,像是上帝的惡作劇。後來聽到你拉琴,覺得很意外,這不是人人能做到的。而在我認識的人里,有一個人和你的情況很像。他是我哥哥,你也知道的人,林星曜。但是,他沒你幸運,他不僅失去了光明,手也廢了,不能再拉琴了。三年前,他過世了。我對你的關注確實是起源於你們境遇的高度相似,可是我完全沒有想到我後來能夠和你們做上朋友,再後來會喜歡上你。所以,我對你隱瞞了這件事,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但是這件事我從來不想向任何人提起。太痛苦了。”

  疏影做夢都不曾想到自己在真正面對凌光說出這件事的時候能夠如此順暢地說完,沒有一處混亂。她繼續說道:“沒錯,我害怕你知道這件事,你很敏感,我擔心你會因此覺得我是因為哥哥才對你產生什麼特殊的感情。”

  “不是嗎?”凌光尖銳地打斷疏影。

  “你看,你已經這麼認為了。”

  “你為什麼不說,他不是你親身哥哥。”

  “有區別嗎?”疏影感到心被狠狠扎了一下,每個人都要拿“不是親身”做文章。

  “區別大了。”凌光說話的語氣越來越刻薄,他明知這麼說會讓事情更糟,但是他克制不住自己。

  “什麼區別?”

  “遙疏影,你非要我點破嗎?”凌光提高了嗓門,他就像是暴風雪的中心不斷擾亂著氣流。

  “看吧,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想說了嗎?我就是不想出現現在這種狀況!”疏影受不了這種拷問式的局面,她快步走到凌光面前,大聲道,“每個人,每個人,先是岳野,再是小夢,然後是你媽媽,還有我的爸媽,每個人都來問我這個問題,不管我怎麼回答全部都是這種不相信的態度,每個人都在逼我承認。現在,你也不相信是嗎?”

  “你心虛了,所以你不敢提這件事。”

  “我為什麼要心虛?星曜是我最重要的哥哥,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他是我的驕傲!不應該嗎?這有錯嗎?而他現在已經不在了,為什麼大家都要拿他說事?”

  黑暗中,凌光因為疏影的這句話白了臉,單薄的身影看上去不堪一擊,似乎輕輕一碰就會倒塌,心像是被電擊似的麻得發痛,她從來沒對他大聲過。但是,她因為林星曜不惜用這種強硬的口氣對他說話,好像那個流淚抱著他的人不是遙疏影,而眼前這個才是遙疏影。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大聲過後,疏影自己也錯愕了一下,她連忙錯開視線,低下頭,放低了聲音問道。

  “前些日子,岳野告訴我的。遙疏影,”凌光用力撐著沙發的靠背,冷冷地說道,“他說你是不得已的,你也有苦衷。所以,我一直等待,我想說,如果你主動告訴我的話,我可以努力讓自己原諒你。但是,你寧願自己憋著苦著,夜夜忍受失眠的煎熬也不願說出來。我就真的那麼可怕嗎?”凌光說到最後再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幾乎是吼著說出來的。當他知道這件事的時候,用盡了全力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可心底的那種逐漸被撫平的自卑感又拔地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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