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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就這樣不聲不響地廝磨了一陣,忽聽見華陽怯懦的聲音;「妖怪,起風了。」那妖怪蹙了眉,彎下腰,把他摟起來,用手替他擋著風。

  小狐使勁地把頭往韓倚樓懷裡埋去。

  十三年,捂一塊石頭,也能捂得發燙,何況是肉做的人心……天色大亮,眼前是一片望不到盡頭的雲海,隱約能窺見滿山的蔥綠林木,一行雁字破雲而出,遠遠朝北方去了。

  接連數月,每到日升月起,韓倚樓去靈氣聚集處打坐,總拎著那尾小狐。華陽學他呼吸吐納,漸漸地也開始有模有樣。到月圓那天,狐嘴一張,竟然也吐出一粒黃豆大小的內丹。

  韓倚樓一時間忍俊不禁,伸手把那粒在半空浮動的珠子捏在手心,看了兩眼才鬆開。華陽哼了一聲,默默地去汲取皓月之華,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耳邊靜悄悄的,忍不住又把眼睛睜開。

  孰料眼前滿目銀華,把天地間都照得亮堂堂的。泉水從泉眼中汩汩流出,撞到山石上,又嘩的濺開,兩人坐在山澗邊,看著水從天上而來,被冰輪染作雪色。華陽黃豆大的那一粒內丹就浮在清冽的月色中,旁邊還懸著另一粒光華流轉的內丹。

  華陽啊了一聲,連忙去看韓倚樓的內丹,發現足足有拳頭大小,登時羞惱起來。兩粒內丹彼此上下浮動,」恍若嬉戲一般,你追我逐。

  韓倚樓在水畔仰面看著,嘴角不知何時有了笑意,手腕在袖袍下一轉,掐著法訣,山澗中漸漸出現了染著燭光的花燈,從眼前飄過,被落下的泉水打得轉了個旋兒,再順流而去。

  很快,又來了第二盞燈,緊接著,是第三盞、第四盞。不知何時,一澗山泉飄滿了花燈,明明滅滅的柔和燭火在水光中蕩漾。

  兩粒內丹落在花燈周圍,忽然看不清內丹去了哪裡。華陽嚇了一跳,連忙伸長了前爪去撈,卻被韓倚樓按住,只差一丁點就掉進水裡。水面被華陽撥亂,漣漪盪開,連帶著花燈也搖擺不定。

  頭頂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炮仗聲,抬頭一看,才發現夜空里不知何時放起了煙花,各種顏色在夜幕中綻開。

  身旁是滿澗花燈,頭頂是煙花炸響,華陽昏昏沉沉的,正不知今夕何夕,忽然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兩粒內丹,懸在冰涼的水面。

  韓倚樓收了法訣,嘴角的笑意似乎又多了一些,正要說些什麼,那隻小狐已經撲了上來,嚷嚷著:「妖怪,原來是你在變戲法!再變一次!」那妖怪擰了眉頭,正要回絕,忽然看見半空中偎依的那兩粒內丹,沐浴在無邊無垠的月色間,一張冷麵孔再也板不住,竟是柔聲問:「有什麼好處?」華陽不由一愣,豎直了一對狐耳,抖了幾抖才道:「你要什麼好處?」韓倚樓不由湊近了幾分。

  就算變作了狐狸,混在狐狸堆中,那傢伙也算不得好看,頭頂上一撮呆毛,腦袋渾圓,只有眼睛漆黑髮亮。

  可只要這麼多看幾眼,便覺得煩惱盡去,晚風沉醉之間,又有無盡的煩惱因他而來。

  韓倚樓冷哼一聲,挪開半尺,一拂袖袍,溪澗中又飄來幾盞花燈,只是不知道那妖怪在燈里寫了誰的名字,驚鴻一瞥,就在幻象中流走了。

  華陽正想去追那些流水浮燈,忽聽見韓倚樓在耳邊說:「好處權且欠下。等你內丹再大幾分,能變作人形的時候,我再來討。」小狐垂了耳朵,埋著頭,只是一個勁地用前爪去撥淺灘上的卵石,許久才細若蚊鳴地應了一聲。

  等到明月半掩在雲後,韓倚樓用袖袍遮著嘴,將內丹重新吞入口中,華陽學著他的樣子,珍而重之地把內丹一口吞下。

  兩人從澗邊站起,一前一後向狐洞走去,那妖怪仍未收起幻術,一面走,一面看見滿枝滿樹透明的花,在夜裡綻放。

  進了洞,韓倚樓在榻邊的交椅上坐下,正要支著頭淺憩片刻,突然看到華陽跳上床榻,理直氣壯地喊:「妖怪,你到床上睡吧,我睡凳上。」韓倚樓聽得微微一挑眉,眼中波瀾暗涌,笑道:「此話當真?」華陽用力點了點頭,把床榻上自己的寶貝又拖又拽地挪到一邊,硬是騰出了半壁江山。

  韓倚樓也不客氣,慢慢褪下了那件鮮紅大氅。

  華陽僵直著脊背,看韓倚樓側臥在榻上,竟是大氣也不敢喘,好不容易等到那人合起眼瞼,似乎睡著了,這才躡手躡腳地靠過去,蜷在韓倚樓褪下的大氅上,沒過一會,情不自禁地又往裡挪了挪,枕在那人手臂上。

  還沒睡穩,陡然聽見韓倚樓模糊地笑了一聲:「你不是要睡凳上嗎?」華陽又驚又怒,正要跳起來,卻被誰的手按住了:「逗你的。」華陽氣得鬍鬚亂抖,惡狠狠罵了句:「大爺可是你手下第一號的……」那隻手於是便在他背上輕輕撫了兩下,華陽打了個激靈,眼睛竟是微微一濕,小心翼翼地又把腦袋枕過去。

  以前怎麼會以為,這個人心腸歹毒?

  第九章

  石室中紅燭燒了半宿,燭淚一層迭著一層,直燃到燭芯盡頭,才砰的一聲熄滅了。華陽醒來的時候,自己還在那人懷中,兩隻前爪卻牢牢抓著一件大氅。

  他甩了甩腦袋,慢慢爬到床角,一邊舔起自己的尾巴,一邊幾不可聞地說著誰的壞話,時不時往榻上瞪一眼。還沒把褥子坐熱,又跑到灶上偷雞去了。

  如此安安穩穩地過了數日,韓倚樓突然諸事纏身起來。

  附近幾個山頭的妖怪陸續登門拜訪,平日裡不見蹤影的幾位長老更是全到齊了,一群妖魔鬼怪,成日裡聚在密室中商議。餘下華陽一個,仍日日去尋仙泉靈穴,按著先前的法門煉補內丹。

  韓倚樓看在眼裡,面上雖不動聲色,偶爾下山一趟,卻總是帶回來幾株靈芝,隨手放到雞湯里燉著,等那狐狸來偷。

  華陽胡裡胡塗吃下許多大補的藥糙,等到月圓時,再吐出內丹一看,紅彤彤一粒珠子,已經有指甲蓋大小。

  不知不覺,山中春芳已盡、百糙豐茂,舉目四望,儘是滿眼碧色。

  韓倚樓將黃鼬王送到山下,從山腳一路行來,看到山腰那條山澗,情不自禁地在澗邊站了一會,用手掬了一杯落在溪面的槐花,突然聽見誰怯怯的聲音:「喂,妖怪。」韓倚樓吃了一驚,正要四下張望,那聲音連忙大了幾分:「先別看。」那妖怪眯了眼睛,惡聲惡氣地問:「華陽,你又在搞什麼名堂?」說著,循妖氣一瞥,突然看見橫在水面的枝幹後,光溜溜的躲著一個人影,那人站在水裡,滿臉惶恐,長發流瀑一般傾斜下來,直至漂在水面,頭頂上雪白的槐花仍紛紛揚揚地落著。

  一瞬間,竟不知塵念為何而至。

  那妖怪眸色忽然變深,匆忙別過臉去,罵道:「你的衣服呢?」華陽喃喃回了一句:「突然變作了人,我……」聲音未落,一件大氅被人猛地甩過來。華陽胡亂接過,套好袖管,幾步跳上河岸,韓倚樓早已背過身去。

  華陽從背後叫了他一聲,見他不答,又小跑幾步。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地沿著山路徐行,林影斑駁間,一陣霧氣拂過,連帶著眼前的景色也變得模糊不清。

  華陽一手攏著前襟,一手拽著那妖怪的袖角,訕訕地問:「你先前向我要的,到底是什麼好處?」韓倚樓突然頓了一下,停在那裡。

  華陽嚇了一跳,赤著腳站在青條石壘成的山道上,只看見那人慢慢地回過頭來,眼瞼一垂,再揚起,竟是一片妖紅色澤,十指尖長,用手捏著華陽的下顎,逼著他揚起臉,旋即輕輕落下一吻。

  華陽瑟瑟發抖起來,卻並沒有躲。

  這一吻如微風拂過。等到韓倚樓慢慢鬆開手,發現華陽仍拽著他的袖角,心裡忽然漏跳了一拍。

  華陽喏喏站著,臉色漲得通紅,幾不可聞地喚他:「妖怪?」那妖怪依然不動聲色,一雙妖瞳華光瀲灩,多看幾眼,便恨不得能色授魂與。

  華陽連忙低了頭,只把袖角又拽緊了幾分,還沒定下神,那人卻把袖袍一抽。華陽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心,正覺得惶然,突然被人拽過左手,緊緊攥住了,兩人皆是一般心跳如鼓。

  就這樣靜靜走了許久的山路,入了狐洞,韓倚樓未置一言,自去忙洞裡的生計。華陽在石室中守著,不見他回來,去問的時候才知道,那妖怪已經在別處歇下了。

  第二日,韓倚樓以金線渡完妖氣,又不見蹤影,晚上仍歇在別處。

  如此六、七日,到了入夜時分,韓倚樓正在靜室淺眠,突然警醒過來,看見華陽站在門口,他似是覺得不可思議,許久才柔聲問:「你怎麼來了?」那人紅著眼眶,無論怎麼逼問,也不肯說半個字。

  就這樣默默僵持了片刻,華陽突然又變成小狐的樣子,沒頭沒腦地跳到榻上,幾下拱到被中。

  韓倚樓吃了一驚,看著伏在他上臂的小狐,猶豫了一陣,還是把手輕輕覆了上去。

  「華陽。」

  小狐哼了一聲,悶聲悶氣地罵起來:「大爺不過是半夜尿急,才不是專程來尋你的。」韓倚樓眼瞼微垂:「真不是專程來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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