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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右小妖都湊上前來,附在他耳邊說個不停,黃鼬王正看得有趣,就見韓倚樓眉頭一擰,怒氣沖沖地出了石廳,回來時懷中鼓鼓囊囊的,等他在主位坐下,先前那隻小狐突然從他衣襟間探出個頭來。

  韓倚樓在小狐圓腦袋上敲了一下,才沖鼬王遙遙一招手。黃鼬王把紅傘斜插進後腰腰帶,道聲:「倚樓兄,叨擾了。」黃鼬王弱柳扶風一般走到客座坐了,席間這才熱鬧起來。

  大小狐妖不一會便將盤中菜餚瓜分殆盡,生怕搶慢了一步,酒菜仍絡繹不絕地往上盛。

  鼬王平日裡生得一副好相貌,吃起雞來,初時還顧著用布袖掩著嘴,酒過三巡,便開始凶相畢露。

  唯有韓倚樓悠哉坐在主位,將面前的雞肉撕下,一點一點餵著懷裡的小狐,又拎起酒壺,灌了狐狸幾口黃湯,不多一會,小狐那兩隻前爪便自己摟住壺嘴,很快醉成一灘爛泥。

  他這一倒,狐王鼬王才開始相談甚歡。黃鼬王飲至酣暢處,翹起二郎腿,坐在椅背上抿嘴笑道:「這位小兄面生得緊,倚樓兄從哪找來的?」韓倚樓拿手指壓著小狐一對狐耳,過一陣,又放開,看著耳朵倏地彈起,低聲道:「一直在洞裡。」他說完這句,竟是默然良久,才道:「只是費了不少心力,數月前才把他魂魄定住。」黃鼬王怔忡良久,才笑道:「真是菩薩心腸。」韓倚樓眉頭一擰,再氣憤不過,怒道:「誰讓他賭輸給我了!」鼬王眼睛一眨,也在小狐腦袋上摸了摸,見他扭頭要咬,連忙縮了手:「兄台這麼一說,倒叫我好奇起來,到底是什麼賭?」韓倚樓氣道:「十多年前的舊事了。當初約好,若是他贏,他證他的道,我證我的道;若是我贏——」鼬王笑盈盈地問了句:「若是你贏?」

  「他說甘心做妖,」韓倚樓說著,又狠狠罵了一句什麼,把小狐從桌上攔腰樓起來,想擱在自己左臂,那狐狸卻抱著酒壺不放:「誰知道嘴上答應得好好的,卻整日憊懶貪財,只掛著吃喝,守在洞口劫別人的財物,連人形都化不出!還說什麼,是我手下第一號人物——」黃鼬王聽得眼皮直跳,下意識地笑道:「倚樓兄,先飲酒吧。」韓倚樓冷哼一聲,喚來左右,又是一輪倒茶添酒。那小狐軟軟癱著,在韓倚樓懷裡毫無芥蒂地袒露肚皮。

  韓倚樓不由用手指輕輕撥了撥他肚子上的柔軟白毛,淺淺一層絨毛只能蓋住他半個指甲。

  十三年前,誰想得到,會有今日?

  「明明不肯做妖,還逢人便吹噓是什麼第一號的手下,只為丟我的臉……」韓倚樓恨得咬牙,按住他耳朵不放,用幾不可聞的聲音罵道:「也不想想這十幾年,誰替你續補魂魄,疼得討饒的時候,誰來挨你的爪子。」那狐狸醉眼惺松,還伸長了爪子往頭上探,想把壓著自己狐耳的手撥開。韓倚樓這才悻悻鬆手,改去揪他的後頸肉。

  鼬王愕然打量了片刻,見他眉梢眼角雖然全是怒意,卻不曾下過重手,眼珠一轉,心中已明白了七分。

  酒足飯飽之後,鼬王站起身來拱了拱手,權作辭別,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一笑:「倚樓兄,聽說又有人修成了太上洞神法師,聽我一句勸,三月之內,小心道士。」韓倚樓挑眉應下。鼬王才撐起紅傘,乘了一股妖風,款款退出狐洞。

  韓倚樓看了眼桌上的小狐,一把抓起來,快步行至石室,把他甩在榻上,干坐了半晌,又接過仆狐奉上的解酒湯,往小狐嘴裡灌去。灌下大半碗,才恨聲道:「華陽!」那小狐眯了眼睛,漸漸恢復了三分神智,仍趴在那裡。

  入洞十三年,這傢伙起初還嚷著天不亮就要修習早課,等發現自己魂魄漸散的時候,種種陋習便暴露無疑,酒肉不忌,混吃等死,若不是他……「你今日又誆了別人什麼!」

  那小狐拿兩隻前爪護在臉前:「都是些不值錢的玩意。」說著,尾巴卻一卷,牢牢護住被褥下的那一團突起。

  韓倚樓本欲一把掀開被褥,孰料那隻小狐一身的毛倏地炸起,氣勢洶洶地擋住他的手,漆黑溜圓的眼珠子心虛地轉個不停。

  見韓倚樓滿臉怒色,小狐眼神一黯,耳朵抖了抖,先訴起苦來:「我是掉在錢眼裡了!你知道的,三魂七魄,半清半濁,我可不是什麼華陽道長。」韓倚樓嗤道:「誆便誆了,『手下第一號人物』又是怎麼回事?」華陽一對狐耳耷拉下來,緊緊地貼在腦側:「明明是你說的,『我現在無兵無將,你就是我手下第一號人物』,大王現在兵強力壯,不記得也是應當的。」韓倚樓瞪著他,嘿然不語。小狐瑟瑟縮縮,把一肚子苦水都斷斷續續地倒了出來:「你要是不樂意,我以後不說就是。」華陽說到這裡,忍不住偷偷瞄了韓倚樓一眼,一見韓倚樓忽青忽白的臉色,狐狸嘴巴就忍不住偷偷往上彎。

  這人,凶是凶了些,卻半點也不可怕,虧自己前三年還被他唬住了……韓倚樓一甩袖袍,負著雙手,在石室中急急地轉了幾圈,才恨恨道:「我去把你今日的藥端來。」那小狐聽了,仍懨懨地垂著耳朵,圓滾滾的腦袋有氣無力地抵在褥子上,背後那條蓬鬆的尾巴卻一下子翹了起來,得意地一甩、再一甩。

  果真是半點也不可怕。

  入夜後,華陽自石室中溜出來,順著甬道往外走。狐洞內外,酒香還未散盡,他才走了一小段路,仿佛就微醺起來。

  石壁上隔幾步路就嵌著一盞狐火燈籠,桌椅案台都高不可及,小狐翹著尾巴,從桌椅底下穿行而過,到了伙房,才卯足了力氣,一躍竄上檯面。

  爐灶上仍用小火溫著雞湯,一旁的蒸籠罩子下則蓋著白日所剩的菜餚,華陽蹲踞下來,用兩隻前爪撕咬雞肉,吃幾口,又把嘴巴伸進湯鍋里,鬍鬚上一時間都是湯湯水水。

  待他吃飽喝足,抖著鬍鬚回到石室的時候,韓倚樓已經坐到了榻前的交椅上,手腕一翻,一條金線出袖,縛在了華陽的右爪上。華陽乖乖伸著前爪,見韓倚樓垂著眼瞼,右手支頰淺寐起來,不由定定地瞧了他好一陣,然後才跳上床榻,跟著閉目養神起來。

  綿綿不絕的妖氣從金線這頭傳到那頭,足足有小半個時辰,華陽確信魂魄安穩下來,才訕訕地喚了他一句:「妖怪,好了。」韓倚樓卻似真正睡過去一般,仍閉著雙眼。

  小狐試探地踱到床沿,把爪子放在他膝蓋上,低聲叫他:「妖怪?」見韓倚樓仍昏睡著,妖氣決堤般地流向他這頭,華陽這才怕起來,低下頭,用尖牙撕咬起縛在自己身上的金線,一邊咬一邊用尾巴和後腿推搡那人,直咬到牙肉生疼的時候才勉強磨斷。

  他氣喘吁吁地往後癱在床沿,露著肚皮上一層絨毛,沒一會又開始用尾巴去撥那人,小聲叫他的名字。

  韓倚樓又過了一陣才醒,用手背支著右頰,靜靜地斜睥著他,嘴角慢慢地溢出一點笑意:「我又睡著了?」華陽呆了好一陣,才朝他伸出一隻爪子。

  韓倚樓猶豫著握住了,沒等他多想,那隻小狐已一下子竄入懷中,躺在他膝蓋上,摟著尾巴把自己團作一團。

  他可不是親近妖怪,只是這晚上……忽然有些冷。

  韓倚樓被華陽這麼一弄,渾身僵了一下,緊緊地蹙著眉頭:「又在打什麼壞主意?」那隻狐狸一下子豎起了全身的毛,卻仍團在那裡,含糊不清地抱怨毫不相干的事。

  兩人就這麼靜靜地待了一會,韓倚樓突然罵起來;「古怪。」說著,如避蛇蠍一般把他重新挪回榻上,負著手往石室外走了幾步,忍不住又回頭望了一望。那小狐正把眼睛睜開一條fèng,偷偷地在瞧他,發現韓倚樓回頭,忙不迭地又閉緊了。

  華陽就這樣閉了一炷香的時間才小心翼翼地睜開,石室里己經空無一人,那把交椅孤零零地擺在床邊。煌煌燭火照著迤邐滿地的紅綢,陣陣狐香暖香,如絲如縷。

  小狐就這樣魂不守舍地躺了一會,突然想到什麼,猛地跳起來,竄到洞外,橫衝直撞,遇到岔路口,便用鼻子稍稍一嗅,就這麼一路狂奔了好一陣,才驟然停在一間靜室門前。

  他四處瞅了瞅,看石壁下鑿了個巴掌大小的氣孔,連忙把腦袋湊過去,用力塞了半天,尖鼻子才從另一頭探出。

  待他收腰提臀,扭擺身形,好不容易鑽過氣孔,才發現頭頂是一張雞翅木花凳,一串串藍中帶紫的藤蘿花穗垂了下來,把眼前的景物都給擋了。

  華陽一爪攀在花凳上,一爪撥開藤蘿,人聲隔著十幾步的距離清晰傳來。

  韓倚樓背著手站在掛畫前,不知道是洞中哪一位長老朝他連連作揖;「大王,這副皮囊用了十三年,委實用不得了。」那狐狸聽得渾身一抖,連呼吸都亂了,把腦袋又從密密麻麻的紫藤花穗中探出去一些。

  韓倚樓仍負著手,斥道:「我自有計較。」

  那老狐急得鬍子亂顫:「我去叫孩兒們替你挑一個——」「用不著。」韓倚樓說著,竟是轉過身來,燭火下,右臉上幾處青紫屍斑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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