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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的結局,是最好。”大哥結尾一句,原來,他答應了。

  “珍珠,你是怎麼想的?還有兩個月,你再想想……”

  “我是怎麼想的……南宮國師,我想你。”我懷抱牒文入夢。

  一夜東風,春花秋月。第二日哥嫂人去樓空,只留下一箋,箋曰——“鳴翠湖,二度蜜月,閒人勿擾。”

  既是蜜月可見無隙,我安心住下。郭府男主外女主內,府里五子六女,浩蕩壯觀,九瑾腿傷痊癒後即帶著迥兒樂顛顛做起小尾巴,孩子們自在玩耍,我們盡情最後時光。

  郭旰已儼然一家之主,不僅代職朔方節度使,還身兼父職督促孩子們練功習文。郭家的五子是郭晞、郭昢、郭晤、郭曙,和郭蜀。

  郭晞、郭昢、郭晤是大哥的養子,但排行卻是由三到五,因為年齡最長的郭曜失去蹤跡,而排行第二的郭旰變成大哥的三弟。郭曖是大哥親子,排行第六,但從小長在長安,戰時隨軍,如今去向回紇王廷。郭曙是老七,而郭蜀是李氏的兒子,兩人名字同音不同字。李氏,郭曜在長安娶的妻子,郭曜一去不返後李氏娘家敗落,大哥命人接了孤兒寡母回靈州郭家,聲明若另有佳配郭家決不為難,這樣一過就是兩年。

  六個女孩兒是我在長安陷落前收養的郭清、郭河、郭芙、郭蓉,還有大嫂生的一雙雙生姐妹花。姐妹花名叫郭嫻郭婉,大嫂取的名,大哥連連說好,但一月相處下來我斷定“嫻靜溫婉”的兩朵花決對是與九瑾一個脾性。

  七月初七,郭旰旬休帶全家蕩舟鳴翠湖。鳴翠湖距唐靈州城西九華里,臨黃河六華里,時值盛夏七月,這裡湖光戲柳,水鷺雙飛,是一派塞上江南美色,大哥選此地二度蜜月,實在是用心良苦。

  郭旰著人先去湖心別院通報,我們登岸,男孩子們一到岸上即一鬨而散,女孩子們略文靜些,九瑾發一聲喊脫了鞋踩進濕地追沙鴨黑鸛,郭嫻郭婉有樣學樣,連迥兒搖搖晃晃也不甘人後。我鋪了布在糙地,一早烘的糕餅鬆軟噴香,一塊塊切開分了盤裡,再煮起一壺九曲紅梅香茶,只等孩子們如狼似虎地回來。郭旰仰躺樹下吃糕,樹上正是郭曙,他包了一塊手拋,那小子猴似的利落接住。

  “三哥,你偏勞,養這麼多孩子累不累?什麼時候找個好姑娘分憂持家?”

  我開場感人,郭旰痞痞笑起,一笑風流,頗得大哥真傳。“我暫時不打算娶妻,等要娶時多娶幾個,一個兩個的非被這一大家子壓垮了。”

  他語出驚人,我視他無物,知道他是標準古人,還是威風凜凜的少年將軍朔方一寶。“郭旰,我想知道皇榜詔書上寫什麼,你說來聽聽!”我拉他起來問話,他繼續笑,反問我,“那我想知道你們在長安發生了什麼,你說來聽聽!”

  我不說,大哥交代不能說。事實上安史之亂後大唐各節度使割據藩鎮自成天下,我們回了靈州李豫只能懷柔,而郭家枝繁葉茂,我們需要平靜,需要盛如往昔。

  “好吧,我不問了,你們走,我管家就是。”郭旰側面優柔,一副委屈模樣。“你不問了?那換我問。”我振作心情,這樁是既辭故國我唯一牽掛,“郭旰,我剛才出城都沒見著皇榜,皇榜上寫什麼?有沒有提到越王?說嘛!說嘛!”我推他拽他,郭旰賴了糙地只笑不答,我追殺不懈,又笑又鬧中頸後發涼——“什麼東西?”我順著髮際去摸。

  “不是東西,是我。”那東西居然發聲,嚇得我一跤跌倒。

  “白白浪費我表情那麼久,真是後知後覺!”郭旰嘴銜糙枝站起走去翠濃深處,而我騰空而起,落到樹上。茂盛枝葉為天為地,史朝義雙手捧我,“夫人嚇傻了?我治一治。”他低頭,攫住我雙唇。痴傻之後是驚喜,浪漫一吻,我昏昏頭腦,今天是七月,還是八月?他不是說兩個月後來麼?“七夕相會,我怎能讓你一人。”他唇齒低喃。

  “南宮相公,麻煩下來。”樹下有人叫陣。

  “大哥……大嫂……”我轟地頭腦發熱,幾乎再一跤墜地。從這個角度看,剛才郭旰莫名笑個不停,原來一早看到史朝義抱下郭曙自個上樹,兩人看好戲般地任我一個勁追問越王,真是……現在樹下壓壓人群,大哥大嫂郭旰帶著大大小小孩子們以仰天長嘆之姿望我們,真是……史朝義抱我下樹,大大方方抱拳,“郭兄別來無恙,小弟特來提親。”

  “無恙無恙,南宮相公行事特別,連提親的方式也別出心裁!”大哥喟嘆不已,頭前帶路。穿過翠濃曲徑,小樓花廳,郭旰領開孩子,史朝義奉上兩支錦盒,一紅一翠,大紅錦盒中是一枚半月荷包,荷包上繡了朵朵紅蓮,密密精緻。“這支是送珍珠的聘禮,那一支,是送大嫂的小小意思。”史朝義眉開眼笑再托去翠色錦盒。

  “真是費心!”大哥沒好氣去抓,他一轉手,送到大嫂面前。“送我的?”大嫂打開盒,裡面是塊質地華貴的衣角一片,邊角似被劍割斷,布上乾涸血跡一行——“那晚不是你 那個人眼珠是紅色”

  十三字,筆體形架偏瘦,極力工整,可以想像留字的那人是受過怎樣的教育,危難之中,以血劃字,仍是一絲不苟。

  “是莫青桐寫的。”我輕輕告訴大嫂,我曾偽造過莫青桐給李豫的書信,那是她的字,千真萬確。

  大嫂愕然,史朝義清嗓作答,他送來,自然由他解釋,“這角布帛是小弟無意中拾到——”

  “拾金不昧一詞你顯然不知!”大哥一句打斷他,然後作個請字手勢。

  “這的確是莫青桐彌留時塞到郭兄手中,郭兄當時悲痛不慎失了,被小弟拾到,不過小弟,沒打算還。”

  史朝義老實不客氣承認,眼掃哥嫂,再接後文。“莫青桐是非常女子,她先被李輔國所傷,再被長孫全緒所擒,本已抱必死之心,也許原本,她已了無生念。但她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郭兄已施人之恩將她贖回,並言語維護人所對她不敬,所以她在其間寫下此句,想是要了斷一些不明之事。等到最後臨去,她問郭兄的問題,看似與布上所言自相矛盾,其實不然。是人,再強再烈,心底總有最軟弱那處,臨終將去,黃泉悽苦……郭兄直認不諱,我想,是要她安心,含笑而去。史朝義,佩服!”史朝義娓娓道來,大哥微微嘆氣,當時情景,如是悲壯。

  “我拔劍想讓她少受煎熬,她抓住我手,塞了那片布角給我,當時心裡混亂難過,後來竟找不到了。我想那馬車裡就我們四人,若鴻和珍珠若看到一定不會一聲不吭,只有你,損人利己,從不吝為!”大哥接著敘述,他白史朝義一眼,後者視而不見。“我是說過娶她,當時是覺得愧疚,後來她為我們而死,我更不能不做到。我讓人送她骨灰回鄉入葬,名字載入族譜,這一切,我怕你誤會怕你不開心,所以才建了那座懷青台。”大哥面對大嫂說話,我眼見大嫂震了下。

  “小弟在祭拜焚香時已點得很明了,巴蜀懷清台是秦始皇帝為紀念一位名叫清的寡婦而建。寡婦清,秦時巴郡人,擅丹穴,利數世,富可敵國。她以萬乘之金盡數贈於始皇修築萬里長城,始皇以‘禮抗萬乘’四字感其恩偉,並在巴蜀建了座懷清台千秋紀念。郭兄建懷青台,其實是以‘清’寓‘青’,所以我說,‘清’雖去水,澄心可鑑,赤誠可銘。”史朝義再作解釋,大哥默默點頭,只是啊,我不禁感嘆,這樣一番曲折心思,以大嫂的脾氣,又身處其中……“寡婦清……”大嫂果然發呆,拖了長長的音,疑惑不定地咽聲消化。

  “大嫂,別管什麼寡婦清了,只需知道,大哥說謊,是善意,大哥建台,是感恩,他對你,一心一意。”我用最簡單直敘的語言告訴大嫂,其實是有點怪那兩個男人,這樣一件事,大哥向大嫂坦誠即可,大嫂從來為人著想氣度寬宏,又怎會不理解他,還有史朝義,與大哥文鬥武打件件樁樁,傷了別人我不管,怎能欺負大嫂。

  “哦,這個,子儀詳細告訴我了。”大嫂含糊臉紅,想此“詳細”,必是旖旎至極。

  “我又不知道史朝義到底拾的是什麼,要真等他這份小小心意送到,你大嫂都改嫁了!”大哥口沒遮攔被大嫂一掌捂住,兩人攜手走出。

  “是我沒體諒你,成了吧。噯,才染的頭髮又白了,我染的不好,你再教我一次。”

  “不是染得不好,是相思,想你想白頭……”

  二度蜜月,哥嫂感情可用如膠似漆蜜裡調油形容,我決定了,決定暫時涼那位南宮國師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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