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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燕之戰——歷史戰略的經驗

  而在孟子方面來說,平生志學孔子之道——“祖述堯舜,憲章文武。”而今遇非其主,言不聽而教不從,“良禽擇木而棲”,又何必為了生活而貪戀祿位,只是尸位素餐而已。因此他的去志已堅,只是還有老母待養,拖家帶眷,不得不使他為現實生活、現實環境而躊躇再三了。

  孟子終生奉母教

  大家都知道,孟子的一生,除了他天生本質具有聖人之資以外,還有一個最大的助力,那便是一位賢母的教導。孟子不但在幼年時期、少壯時期,接受了母親嚴謹的教育,即如這一次與齊宣王話不投機,決心要去齊的時候,又是接受孟母的鼓勵,使他去志更加堅定。如《孟子外書》所載的母教,也正是他們母子倆在這個時期的故事。

  孟子處齊為客卿,居常有憂色,擁楹而嘆。

  孟母見曰:子擁楹而嘆,若有憂色。何也?

  對曰:軻聞之,君子稱身而正位,不為苟得而受賞,不貪榮祿。今道不用於齊,願行,而母老,是以憂色。

  孟母曰:婦女之禮,精五飯(稻、黍、稷、麥、寂五種飯類),冪酒漿,縫衣裳而已。故有閫內之修,而無境外之志。《易》曰:“無攸遂,在中饋。”《詩》曰:“無非無儀,惟酒食是議。”以言婦人無擅制之義,而有三從之道也。故幼則從乎父母,嫁則從乎夫,夫死則從乎子,禮也。今子成人也,而我老矣。

  子行乎子義,吾行乎吾禮。子何憂也。

  孟子和齊宣王最後幾次談話,齊宣王在禮貌上雖然還相當尊敬孟子,但實際上已大有貌合神離的味道。孟子覺得不須再留下去了,心裡很不自在。心有所思,容貌上不免略現愁苦之色。有一天,手搭著前門的柱頭髮呆,輕輕地嘆息。

  孟母早就看在眼裡,心裡有數。再次看到這種情形,就不得不問他了:

  兒啊!你為什麼在這兒唉聲嘆氣的,愁眉不展呢?

  孟子聽到母親在問話。不免自悔失態,但又不能欺瞞母親,因此便答道:

  兒子認為一個君子,應該知道進退之方。一個人的立身出處,必須名正而言順,有為有守,不可以苟且求取榮譽與俸祿,貪受不義而不應該的賞賜。如今我和齊宣王話不投機,看來他是絕對不會接受王道政治思想,自然就無法在齊國實行仁政了。在這種情形之下,兒子覺得再不能待下去,但是想到您老人家年紀大了,更不宜遠遊,使您老人家受苦,所以左右為難,決定不下。

  孟母聽了孟子的對話,又是一本正經地說:

  一個婦道人家,只要安安分分地燒飯、煮菜、釀酒、縫衣裳,那是應守的本分。婦女的德行是專重家務的操持,不應該多管外務才對。《易經》家人卦的六二爻辭說:“無攸遂,在中饋。”家庭主婦沒有向外發展的必要,只需管理家務,主持中饋便好了。《詩經·小雅·鴻雁篇·斯干章》上也說:“無非無儀,惟酒食是議。”一個賢良的主婦,平日不說什麼東家長、西家短的是是非非,只要把家務和全家飲食起居料理妥當就好。這些上古的名言,都是講到婦人不該弄權,不要對外務擅作主張的意思。

  況且自古以來的傳統,婦人有三從之德:一、在幼年的時代,要依從父母。二、在婚嫁以後,就要順從丈夫。三、如果丈夫去世了,兒子已是一家之主了,就要以兒子的前途為中心,加以輔助。

  這是合情合理的事。而今你已長大成人,我也垂垂老矣,你不但已是一家之主,而且你走的是頂天立地大丈夫應走的仁義之路,我當然跟著你、贊同你。即使在生活上清苦一點,也是我應該分擔的分內之事。你不必為了我而遲疑不記,果敢地決定你的方針吧!

  我們讀了這一節書,可以推測,孟子聽了他母親的這番話之後,寬心大放,去志更堅。不過,到正式離開齊國,還要一段時間來料理事務。因此,接著還有後文。

  齊人伐燕,勝之。宣王問曰:“或謂寡人勿取,或謂寡人取之。以萬乘之國,代萬乘之國,五句而舉之,人力不至於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

  孟子對曰:“取之而燕民悅,則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悅,則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軍食壺漿以迎五師,豈有他哉?逐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熱,亦運而已矣。”

  孟子的策略——規之以正

  從這段記載看來,戰國時代雖然已經很亂了,但是比起現在世界各國,用武力征服了人家,接著就併吞占為己有的情形要好些。所以齊宣王也還是蠻可愛的,竟然把這個問題提出來問。

  這件事發生在周顯王三十六年,齊宣王十年之間,也正是蘇秦身佩六國相印的後期。燕國的國君文公死了,他的兒子易王繼位,齊宣王是乘人國喪而去趁火打劫的。

  齊國派兵去打燕國,在短期間內,齊國很快就把燕國打敗了,齊國獲得全勝,占領了燕國十個城池。齊宣王徵求孟子的意見,問孟子說,有人建議我到此為止,不要把燕國併吞。也有人建議我,現在就把燕國並吞下來算了。以我這萬乘之國的齊國,而去攻打萬乘之國的燕國。在相等的國力之下,竟然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把燕國打敗了。這種勝利,似乎非人力所能為,看樣子是天命。假如不把燕國拿下來,就是違背了天意,上天會降下災難的。我看還是把燕國拿下的好。你孟老先生以為怎樣?聽聽你的高見如何。

  孟子告訴他說,假如你把燕國占領了,燕國的老百姓很高興、很願意的話,就不妨占領下來。古代曾經有這樣的例子,那就是周武王。假如你占領了燕國,而燕國的老百姓不高興,不願意的話,那就不要占領,古代也有這樣的歷史經驗,像周文王就始終沒有起兵伐紂。

  後世的說話,標榜文王是“不忍心也”。假如暫且推開王道精神不談,只從謀略的觀點來看,實際上是文王看得很準,在他那個時候,時機還沒有成熟,在他自己手裡來不及了。況且姜尚(太公)七十多歲才遇文王,而文王那時已經九十多歲,步入退暮了。等到他兒子手裡,紂王還不能反省轉變的話,那麼,一切的機緣成熟,才能一舉成功。所以他把這個事業,留給兒子去完成。

  這個歷史故事被曹操“翻了版”,有人向曹操勸進,取漢獻帝而代之,曹操說:“我其為文王乎!”下面意思就是說,讓我兒子去干吧!

  孟子接著又針對這次齊國伐燕國的戰役對齊宣王說,如果以萬乘之國代萬乘之國,在相等的國力下,只有五十天的時間,就打敗了對方。而對方的老百姓們,拿了吃的、喝的,來歡迎你的部隊。沒有別的原因,只因為他們的內政大亂了,老百姓們一心想要避開水深火熱般的暴政,所以歡迎你去解救他們。假如你去了,老百姓生活得更痛苦,那怎麼行呢?原來的統治是暴虐的,而你又更暴虐。這樣,只不過是換一個暴虐的“手”而已。——這個“運而已矣”的“運”字用得很妙,可以作“換一手”解釋,也可以解釋為“也會輪到你遭遇同樣的失敗下場”。這“運”是運轉,有如佛家說的輪迴果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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