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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擺明了是不把新皇放在眼裡!換個先皇的好兒子,一定會鬱郁悲愴異常,大罵太傅的狼子野心。

  可聶清麟倒也是泰然處之,換下了衣冠,套著件半舊的夾襖,坐在火盆前讀了會兒閒書。

  當讀到才子佳人在月下小酌,分食了月餅,飲了桂花酒,便入了那帳簾軟榻,床板吱呀作響時,猛抬頭,發現屋外已經時日頭偏西,突然覺得自己這腹中有些空虛。

  於是喚來安巧兒,將那隔夜的祭肉切成薄薄的幾片,沾上那一壺祭祀時的陳年佳釀醃製一下,夾入同樣切成薄片的饅頭中,放在銅盤上架在爐炭上微微烘烤了一會,待到兩面金黃時,這肉饅頭外焦里嫩,醇厚的酒液保證肉汁一點不浪費地浸在了饅頭裡,輕輕地咬上一口,不但沒有隔夜的柴肉味,反而有股子鮮味在唇齒間互相挑逗。

  正欲興奮地吃上兩口時,門口的小太監突然顫著音兒高喊道:“衛太傅覲見。”

  話音還未落,高大的男人一撩門帘便進入了內殿中。

  外面雪下得正濃,男人穿著一件黑色的裘皮大敞,肩頭還落著厚厚的積雪,渾身都冒著逼人的寒氣,迷人的俊臉似乎掛著二兩寒霜。

  太傅大人剛剛在朝堂上生了一肚子的邪火,下了朝便來尋這小皇帝的晦氣。原想著今兒沒讓這小兒上早朝,應該是在殿中忐忑著呢,沒成想一進內殿卻是另一番景致。

  殿內名貴的擺設早已被懂得眼色的內侍監撤下了,空空的內殿可沒有半點先皇時的奢靡之氣。就連取暖用的炭盆也不是大內精緻的白炭,而是泛著煙嗆味兒的黑炭可是那小傀儡居然也怡然自得。在床邊的軟榻上擁著棉被,腳邊放著火盆,火盆的上方居然還罩著明顯自製的幾截銅質花瓶改造的導煙筒子,將濃黑的煙霧導到了窗外。

  軟榻旁邊的小茶機上擺著一碟昨日在供桌上搜刮來的瓜果。

  清瘦的小人今兒穿著的是件半舊緞面的棉褂子,下面穿的半截煙色的襠褲,腳上半掛著鑲著白色兔毛的便鞋,顯得露出來的兩截腳踝像玉琢似的,白得都有些晃眼。

  哪有什麼忐忑,清閒安逸得很呢!

  這祭品果然透著不祥之氣!才剛入口,便召來了要命的閻王。聶清麟沒料到衛太傅會突然闖入,連忙拽了拽棉被,掩住了自己的胸部,微微調整了下呼吸,衝著衛侯笑道:“衛侯爺,您吃了嗎?”

  衛冷侯解開了大敞,也沒搭理新皇不著調的問候,幾步踱到了軟榻前,冷冷地看著還半躺著的小皇帝,不輕不重地說:“皇上倒是挺安閒,真該讓你的堂兄安西王看一看,微臣哪裡虧待了皇上呢?”

  說著一個摺子便甩在了聶清麟的臉上。

  臉頰被拍得有些微疼,聶清麟慢慢坐直,起身下了軟榻,摟緊了夾襖,拿起摺子掃了幾眼,立刻看明白了大概意思。

  這安西王聶璞是先皇五弟的嫡長子,世襲了父親的爵位,也是分封打分諸侯王爺里封地最大,軍隊最強的皇親貴胄。

  這廝在以前宗親聚會時,聶清麟倒是與他見過幾面,想來這位安西王壓根就不會記得他是哪一位。

  可偏偏在這奏摺里,好似跟新皇交情甚篤,親近得不得了,大概的意思是新皇私下寫信給了他這位堂兄,控訴太傅的種種暴虐,如今他是挾天子以令諸侯,但盼著各位王兄早日清君側,救新皇於水火之中。

  聶清麟只看了幾行,眼皮就開始跳了起來。堂兄啊,我們都姓聶,相煎何太急?

  這藉口蹩腳得可以,就算她有那想找外援匡扶聶氏正統的心,如今這皇宮已經是改姓了衛,別說書信了,就算是吹一口龍氣都出不了殿外。

  這個聶璞,仗著自己兵強馬壯,而衛冷侯現在還不能隨意去動各地的藩王,隨便找了個心疼皇上堂弟的藉口拒不納貢,便將朝廷派下來收納歲貢的朝臣打了個半死,扔在了城外。

  這就是給了衛冷侯一個下馬威,想打他聶璞的秋風,沒門!

  衛冷侯也知道著聶璞的齷蹉心思,自然也清楚不管這廢物皇帝的事情。

  可是聶璞起了這個頭兒,各地的藩王一定是依樣畫葫蘆,今天的歲貢納不上來,駐守京城邊關的將士們就要餓肚子。

  這萬里江山早已經被之前那個昏庸無能的魏帝折騰消磨得元氣傷了大半,這接下來殘破的棋局該如何去走,如不是有些本事的佞臣,還真是盤不開這局死棋。

  這麼想來當初在弄死那個昏君的時候真是該多砍傷幾刀,不該讓他這麼痛快的下去清閒了。

  衛冷侯方才下了早朝,也沒上馬車,就這麼在宮內慢慢踱步了小半天,早已經想到了應對之策,正好走到了皇帝的寢宮,胸里憋悶著對先帝昏君的邪火,正好撒在他這倒霉兒子的身上也不算浪費了。

  聶清麟弄清了原委,再看看衛冷侯的臉色,心知今兒這一關可不大好挨啊!待到衛冷侯坐在了她先前躺著的軟榻上時,便小心翼翼地又問了聲:“太傅餓了嗎?要不要嘗一嘗這剛烤好的肉饅頭?”

  第四章

  說實話,太傅的確是餓了。

  大清早就爬起來上朝,然後糊了一上午大魏朝的爛窗戶紙,又在寒風中走了半響,早上匆忙喝的那幾口參雞粥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不過既然是存著心敲打這少不更事的小皇帝,自然也看不上那幾塊隔夜的饅頭,只一揚手,連銅盤子帶饅頭全砸在了地上。

  銅盤子“哐啷啷”在地上連滾了幾圈,一路歡暢地滾到了門口。

  門外的侍女太監全都蔫了,都不敢大口吸氣,生怕被盛怒的太傅聽見。

  安巧兒心裡更是一緊,這要命的人物,連先帝後來都有些懼上幾分,才忍不住動了斬糙除根的心,又惹來了殺身之禍。

  那孩子才多大的年歲,如今算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了,還要被那活閻王肆意羞辱,想到這,一個沒忍住,眼淚已經出來了。

  聶清麟捏著衣角,身在這火山的埠,感受怒火滾滾的煎熬,偷偷抬眼瞟了下太傅依然冰冷的神色,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輕盈地跨過一地的狼藉,起身從旁邊的櫃門裡取出了一碟子金絲棗,用旁邊的放著的小湯匙熟練地摳除了裡面的棗核,放入小碗裡,再嫻熟地用安巧兒炒好的油麵兒沖了一杯蜜棗油茶。

  然後端到了太傅的面前,軟囊囊地來一句:“饅頭硬了些,有些傷胃,這個正好,就是有些燙,喝的時候慢點。”

  再說句實話,小皇帝的反應,太傅的確是又有些出乎意料。

  這就是個不懂場面的孩子的做派嘛!得罪人了,拿出自己看家的零嘴來用心地哄上一哄。

  可他也不看看自己要哄之人是誰!

  在名利場裡浸染得久了,見慣了美色珠寶的賄賂,小皇帝這種不按章法還真是有些新鮮的感覺。已經很久沒有人用這種幼稚以極的方法來討好權勢熏天的衛太傅了。衛冷遙這滔天的怒火,又被這一碗皇帝御駕親“泡”的蜜棗油茶給噎住了。

  聶清麟舉了半天的小細胳膊都有點微微打晃了,偷眼看著衛侯大人也不知在那醞釀著什麼。心裡暗道一聲失策,這沖茶的水是剛燒開的,一會被掀翻了免不了要燙上幾個水泡,也不知安巧兒匣子裡的獾油膏子還有沒有剩,現在這時節管太醫院討要估計也要費些周章……

  正胡思亂想著,手裡的碟子一輕,太傅大人居然接過了那杯茶,只不過沒有立時去喝,只是眯著眼兒看那杯中打著旋兒的蜜棗。

  聶清麟似乎想起什麼,又起身坐到了太傅的身邊,也沒有接回來,就著太傅的手,將小臉湊了過去,貼著杯沿抿了一大口,說道:“溫度正好,太傅可以飲了。”

  衛冷侯從來不在外面隨意用餐,死敵四處環繞,高處不勝寒,難免要提防用毒下藥的。方才也是被那皇帝小兒的軟語繞住了,看那小兒頂著微紅的小臉,一通的折騰,加上備茶的模樣也甚是純良可愛,頗有點鄰家稚齡弟弟的得趣,一時間鬼使神差地接過了茶杯,可是一接過,他便有些懊惱,還沒等甩了杯子。

  那看起來跟個傻子似的廢物,偏偏這時候抖著機靈,居然明白他的顧忌來親自試食了。

  衛冷侯當初其實是武舉出身,後來陰差陽錯的走了文科,但骨子裡還是有些習武之人的習氣,後來又去邊關督軍了幾年,其實在飲食起居上是不大注重小節的。

  要是這小皇帝但凡露出點憤恨,或者是哭天抹淚地大喊冤枉,都能叫衛太傅膩歪得再給這皇帝一雙小鐵鞋穿上一穿。可偏偏新帝面對他這種逾矩的羞辱,一副坦然受之,又有點懵懵懂懂的德行,便猶如一記重拳打在了上好的棉花袋子上,失去了刁難的興味。

  既然小皇帝主動解了他的顧慮,加上腹中實在是餓得很,衛太傅也沒客氣,一口便將那噴香的油茶喝得乾乾淨淨。

  也不知這小皇帝是不是有意的,衛冷侯以前是愛極了棗兒的味道,總是喜歡用棗泡水,只是這幾年嘔心瀝血的事兒漸多了,諸多的生活習慣也就都變了模樣,這麼一想,應該是巧合了。

  待到腹中暖了起來,聶清麟偷眼打量這輔政的重臣似乎不那麼暴躁了,便軟囊囊地細語到:“那個聶璞……朕倒是不太記得了,只記得朕八歲的時候,他跟著沒有過世的安西王一起來宮中給當時還健在的太后請安,也不知怎麼的,後來是在太后的寢宮裡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失了禮儀,被先皇攆出去的,以後朕就跟這位堂兄不大得見了,難為這安西王還記掛著朕,只是這胡說八道的毛病好像還是沒有改啊……”

  聽著小皇帝的獨特的柔嫩音調,剛剛漸漸暖起來的胃也開始回血,人也鬆弛了許多,正靠在軟榻上休息的功夫,衛冷侯突然心裡一動,忍不住又看了看這個他之前一直不大瞧得起的小皇帝,那張略顯清瘦的小臉上,大眼兒倒是溫潤濕亮,一派天真的氣息,就是個孩子隨口而出的童言無忌。

  可是這小兒不經意間提起的往事倒是真真的提醒了他。

  衛冷侯在宮裡一向是耳目眾多,自然是知道這段秘史,那個聶璞倒是個色膽包天的,當初趁著各路藩王進京面聖的時候,似乎在太后的寢宮裡睡了皇室宗親的哪一個皇嫂……

  本來是提不上桌面兒的陳年艷史,可是突然被翻撿出來這麼琢磨一番後,衛冷遙心裡登時有了主張,這安西王敢下他衛冷侯的面子,哼哼,那他就讓這安西王一宗灰飛煙滅!

  心裡流轉著歹毒的念頭,便再也沒有那閒情跟這小皇帝磋磨。連一句“微臣告退“都懶得說,踹開滿地的饅頭便走人了。

  阮公公一路跟來,立在寢宮的門口,本以為不一會就能聽到小皇帝哀嚎求饒的動靜,心裡正在感慨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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