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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已痛絕心肺,她低低問道,平日幽深平靜的鳳眸中宛如盛了兩團火焰,灼熱而悽厲。

  “阿媛,你不能再這麼錯下去了……”

  王沛之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隱忍的哀傷。

  “我可以為你去刺殺政敵,可以為你隱居避世,但你卻仍不罷休,你要廢黜今上,讓未出世的幼兒即位,好讓你繼續垂簾林朝……九州天下被你隨心所欲,卻又要置蒼生黎民於何地!”

  王沛之一字一句地說道,不顧四周眾人的低嘩,只是凝視著太后,目光沉痛決絕。

  “夠了,阿媛,罷手吧!”

  他溫柔的,寧靜地喊著她的閨名,再一次懇勸道。

  太后低低冷笑,目光中混合著強烈愛憎,“你說的真是輕鬆……”

  她笑得溫柔淒楚,“我自十九歲伺奉先帝,到如今已經二十六年了……夜夜夢回,有哪一夜睡得安寧——你真以為是我戀棧權柄,慾壑難填嗎?!”

  她眺望著重重的宮闕飛檐,輕輕的,一字一句道:“這帝闕千重,玉座珠簾,一旦擁有,便再不能失去——除非是……”

  她微笑著,輕輕吐出那個天地間最可怕的“死”字。

  王沛之悚然心惻,正要開口,眼角餘光卻瞥見了一道利芒——

  “小心!”

  他飛身撲去,間不容髮地太后推開,那道利芒閃著幽暗的綠光,直直刺入他胸中。

  變生肘腋,大家都聚精會神地看著這兩人,誰也沒有注意其他。

  一道矯健柔弱的身影從宮牆上躍下,以手中弩箭再次she殺兩人後,負起靜王就轉身疾奔。

  無數人在這一瞬驚呆了,待回過神來,紛紛上前急喊:“大將軍!”

  “王帥……”“王大人……”

  王沛之平躺在地,太后近乎痙攣地握住他的手,瞳孔收縮為一點,面龐因震驚而扭曲。

  “沛之……”

  她顫抖的,絕望的低喊,白皙柔膩的手掌,被那潺潺而出的血泉沾染浸潤。

  一滴淚,從她的眼眶流出,灼熱的,咸苦的,落進王沛之的眼中,近乎滾燙。

  “不要哭……阿媛。”

  他咽喉咯咯作響,卻勉力撐起身軀,對著左右親兵道:“把她拉開。”

  從人無不凜然,強硬地將太后攙起,正要拖離,卻見她劇烈掙扎著,竟擺脫了幾個有力男子的鉗制,撲回到他身邊。

  “我不哭。”

  太后只覺得漫天星辰都在旋轉,這繁華若夢的宮闕萬重好似在崩壞、風化,雕樑畫棟化為朽灰、一寸寸的,消逝眼前。

  她咬牙微笑著,笑容一如二十六年一般嫵媚清麗,“堅持住……太醫馬上來了!”

  王沛之戎馬半生,眼光如炬,微微一瞥自己的傷勢,心便沉了下去。

  他眸光閃動著,故作輕鬆地喃喃道:“好痛哪……”

  他對著太后露出溫柔的微笑,低聲喚道:“唱一曲吧,就我們初見面的那首……”

  太后恍惚著起身,清了清嗓子,清婉透徹的歌聲便在夜色中飄忽,似遠又近——

  “暮宿南洲糙,晨行北岸林。日懸滄海闊,水隔洞庭深——”

  王沛之突然挺身坐起,一記乾淨利落的手刀,讓太后軟軟躺倒。

  他咳嗽著,口鼻間也溢出血來,因這一猛力動作而癱倒在地,瞳孔也開始擴散。

  “對不起……還是不想讓你看著我死……”

  他的意識開始模糊,蒼穹萬物在眼前空懸倒轉,這一生許多的悲歡離合,在這一瞬流轉而逝——

  腳步聲輕響,有人逐漸接近,一雙清冽出塵的黑眸,仿佛在很遠處,喲仿佛近在眼前。

  “嫂子……是你嗎?”

  他的意識越發模糊,卻因這黑眸中的寒意而豁然驚醒——

  “你從地府黃泉中來找我索命了嗎……”

  他微笑著,口鼻中不斷嗆出鮮血來,“也好,這筆帳欠了二十六年,早該還了。”

  “嫂子,是我將偽造的行軍路線給了旭哥,讓他以為你與忽律王子勾結反叛……也是我,偷用了你貼身的印信,讓他深信不疑……”

  他咳嗽著,吐出大口大口的鮮血,旁若無人的說道。

  第203章黃泉

  “你對我如姐如友,我卻為了一己私慾,害你蒙冤身死……是我對不住你!”

  “可你要是不死,阿媛就活不了……你性情剛烈,一旦從北疆返回,斷不會容下她與旭哥的苟且私情。”

  他咽喉哽咽著,吐出一道血箭來,迴光返照的,眼前一片清明。

  那一道黑眸的主人,並非是二十年前身死隕落的林宸,而是今上寵愛的晨妃!

  王沛之用盡最後的力氣,伸手牢牢握住她的手腕,聲嘶力竭道:“你是林宸的傳人嗎?”

  白皙的手腕被箍得死緊,晨露雙目幽渺,仿佛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感覺不到。

  緊握的力道逐漸鬆了下來,那一隻滿是血污的大掌,終於僵硬鬆開,無力地落下。

  王沛之雙目怒睜,仿佛至死都在等那一聲回答。

  但他終於沒有等到。

  “這算什麼……!!!!!”

  晨露全身都在劇烈地輕顫,雪白貝齒幾乎要將朱唇咬隨,嫣紅的血絲從唇邊落下,眸中一時火光冰焰,一時幽眇詭譎。

  一句對不住,又如何能讓我釋懷!!

  她斬金裂鐵地想喊出這一句,張開嘴,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這一瞬,她眼中幾乎滴下血來——不是因悲傷,而是因這決絕的憾恨。

  為何不能讓我親手殺了你!

  所有人都一時靜默,仿佛不敢相信,這名動天下,叱吒風雲的開國大將軍,竟以如此突兀的方式撒手人寰!

  一片寂靜中,有一道聲音由遠及近,猶如錢塘江cháo水一般,逐漸浩大奔涌——

  顰鼓聲如萬馬奔騰,動地而來。隨著城門轟然落地的聲音,神武門已破。叛軍攻入宮中,有如暴雨驚雷的顰鼓聲中,有萬千人聲呼嘯奔涌,地面都為之微微戰慄。

  風雲激盪中,血色的彎月隱沒在了雲中,仿佛不忍目睹這慘烈一幕。

  “弟兄們,該是我們京營為國盡忠的時候了,讓那些外來的膽小鬼看看,什麼是真正的天朝精銳!”

  將領們高聲呼喊道,人cháo如挾著風雷的怒雲向前廷席捲而去,迎接那一場悍烈的激戰。

  身著黑甲的鎮北軍將士也不聲不響地朝著前廷而去,他們雖然對朝廷素多怨圭,在此時也一致以大局為重。

  怒雲不一會就離開了這裡,中庭頓時空曠寂靜宛如平時,只是多了那一灘鮮血,一具屍體。

  夜風搖曳著庭中的樹枝,花木婆娑聲中,仿佛連天邊游雲都遠離了此間,只剩下碧落黃泉間這一幕,讓人無語凝噎。

  晨露站在這幽深庭院裡,雪衣被夜露浸透,亦不自知,她的面龐雪白晶瑩,沒有半點淚痕,只有那唇邊被咬破的血滴,蜿蜒而下。

  仿佛是失去魂魄的軀殼,黑眸中不見往日的顧盼清揚,只見濃黑沉重。

  冥冥中,有誰在嘆息一聲,又仿佛有什麼碎裂,發出一聲清響。

  血月朝著林中墜落,黑黢黢的枝椏間,只見破碎的殘光華暈,卻更添妖魅。

  十一月十三,靜王作亂,叛軍攻入神武門,京營將士奮勇抵禦,激戰一夜後,終於在破曉時分等來援軍,將之一舉殲滅。

  隨著這驚心動魄的宮變落幕,朝中掀起了追查亂黨的風cháo,無數顆頭顱在菜市口跌落血污,又有幾十家大小官員的府邸被查抄圈禁,暴風驟雨中,一道上諭並不引人注目——

  “一應太后鑾駕注輦,從即日起收歸內務府管制,從即日起,停用太后寶印。”

  老於朝政的人,卻一眼就看出,這是廢黜太后的先兆了。

  但此刻人人自危,都怕與亂黨粘上關係,誰也不敢在這時候拂逆皇帝。

  靜王在京中經營多年,平素又任性俠義,各位朝中大臣無論親疏,都與他相熟,不免在家中戰慄不安,生怕一覺醒來,已成了詔獄的階下囚。

  三日後,京中的動亂終於平息下來,皇帝殺盡了幾百人,卻也不欲廣加株連,於是朝政終於逐漸回復正軌。

  ……

  “她仍是把自己關在寢殿裡,不吃不喝嗎?”

  皇帝關切的聲音中帶了怒氣和焦慮,他一揮袍袖,強行推開大門,進了寢殿。

  澗青面有難色,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沒有跟進。

  素來清雅的寢殿裡,如今卻是香氛迷離,氤氳恍惚間,重重的玄紫鳳紋緞被中露出女子的一頭烏髮,直垂著披瀉而下。

  皇帝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揭開緞被,正迎上一雙大睜著的眼,深寂渙散,如同一泓噬人的清澈死水。

  第204章忘川

  “你怎麼了……”

  他一時驚駭,心痛得皺起眉頭,“你不吃不喝,到底是為什麼?!”

  晨露微微抬頭,黑眸中仍是一片茫然。

  “我只是倦了……”

  她低低開口道,聲音微弱,完全不似平時。

  皇帝也不再多說,細心為她裹上毯子,將她打橫抱起,也不理那零落的通天鮫紗帷帳,徑直出了寢殿。

  秋日的中夜沁涼入骨,深露浸濕了人的鞋襪,皇帝抱著她,一躍上了屋檐。

  琉璃瓦在夜色中散發著淡淡幽光,皇帝將衾毯抱緊,卻毫無褻瀆的念頭,只覺得伊人這一刻脆弱至極,需人憐惜。

  “還記得這裡嗎?”

  他輕聲問道。

  “那時梅嬪出事,我一時心灰沮喪,是你在此吹笛,讓我豁然開朗……”

  溫熱的肌膚相觸,錦衾重疊間,他仿佛能嗅到她發間的清雅幽香,那並非是宮中女子常用的薰香,而是白梅一般冷潔自然。

  “看這夜空……”

  他指了指繁星閃爍的蒼穹,“千萬年一如此景,一旦仰望,便覺自身渺小,什麼憂愁煩惱,在它面前不過是滄海一粟,不值一提……”

  “人的性命著實短暫,萬事的緣由可以不提,但是人與人的爭鬥和仇恨,卻是至死不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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