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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傻看完了嗎?還是想再買張票,重新欣賞這齣怪誕演出?”從木乃伊頭頂的一個聲音合成器中傳來問話。

  “抱歉。”我咕噥道,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沒禮貌的孩子在死盯著人的時候,被抓了個正著。

  “抱歉有屁用。”詩人老頭說道,“你是打算馬上向我匯報匯報呢?還是想站在那兒,做你的鄉下土包子樣?”

  “匯報?”我張開手,把書寫器放在桌上的一隻托盤中,“我以為你已經知道了最重要的事情。”

  “最重要的事情?”聲音合成器咆哮道,還繪聲繪色地演繹出了喉嚨梗塞住的呼嚕呼嚕聲,“小子,你他媽知道什麼是最重要的事情嗎?”最後一個機器人護理員已經飛速溜出了我們的視線。

  我不由有點光火,也許,歲月不光讓這個老傢伙的腦子爛掉,也毀掉了他的禮儀,如果他曾有過禮儀的話。接著是一分鐘的沉寂,間或被一些聲音打斷:床下機械刺耳的滴答聲,垂死老頭那無用的兩肺呼吸空氣的呼呼聲。然後我開口道:“匯報。好吧。塞利納斯先生,你吩咐我做的事情,大多數都已經完成了。伊妮婭已經結束了聖神和教會的統治,伯勞也似乎消失了。人類宇宙已經永遠改變。”

  “人類宇宙已經永遠改變。”詩人老頭模仿著我語調,合成器中傳來的聲音帶有濃烈的譏諷意味,“見鬼,難道我曾經叫你……或是叫丫頭……把人類宇宙永遠改變?”

  我回想著十年前發生在這裡的那次談話。“沒有。”最後我回答道。

  “這就對了,”老頭子咆哮道,“你的腦細胞終於有動靜了。天哪,那個薛丁格小箱子已經把你變傻了,小子。”

  我呆站著,等著。也許,只要我繼續等下去,他就會靜靜地死去。

  “小神童,當初你走之前,我吩咐你做什麼來著?”他問道,語氣就像個憤怒的校長。

  我試著回憶當時的情景,他除了要我和伊妮婭摧毀聖神的嚴酷統治,顛覆這個控制著上百個星球的教會之外,還有別的什麼事呢。伯勞……啊,他的意思並非那樣。我探進締之虛,而不是自己那些有問題的記憶,找回了他最後說的那些話,當時我即將乘著霍鷹飛毯離開,去接那個女孩。

  “去吧。”當時詩人老頭是這麼說的,“替我向伊妮婭問聲好。告訴她馬丁叔叔正在等她,他想在死前看到舊地。告訴她,老頭子盼望著聽她來解釋一切運動、形狀和聲音的意義。”萬物的精髓。

  “哦,”我大聲說,“對不起,沒能帶伊妮婭回來見你。”

  “我也是,小子。”老頭低聲道,那是他自己的聲音,“我也是。別把你那個神父拿的那罐骨灰給我。我當初說想在死前再見見我的侄女,可不是這個意思。”

  我只有點頭的份了,喉嚨和胸口不禁感受到陣陣痛楚。

  “其餘的呢?”他又問道,“你打算完成我的最後一個請求,還是打算和你的大弟子們四處瞎逛,傻站在那裡等著我死?”

  “最後一個請求?”我重複道。在馬丁・塞利納斯面前,我的智商似乎已經降到了五十。

  聲音合成器中傳來一聲嘆息。“小子,如果你想要我用大大的鉛字把這一切講清楚,那就把你的鐵筆書寫器給我。在我咽氣前,我想見見舊地。我想回到那兒,我想回家。”

  最後,大家做出決定,不能把他從塔樓中搬出去。機器人醫師和最終被獲准著陸的驅逐者醫師商談了一下,而後者又和領事飛船上的自動診療室交換了意見……這艘飛船就停在塔樓外,兩個月前,貝提克付出了時間債的代價,從佩森星系躍遷到這兒,然後著陸在了這裡。同往常一樣,自動診療室又在電子線路上和詩人周圍的醫療顯示器協商了一下,結論沒有任何變化。把他從塔樓中搬出來,不管是帶到領事的飛船上,還是到樹艦上,不管引力或氣壓的變化多麼微乎其微,都很有可能會害死他。

  所以,我們把塔樓和安迪密恩的一大塊土地一同帶了出去。

  由凱特・羅斯蒂恩和驅逐者負責所有的細節工作,我們從巨大樹艦的爾格巢穴中帶來五六隻爾格。我後來估計,在那個美妙的海伯利安日出時分,約有十公頃的土地升上了天空,其中包括塔樓,停在地上的領事飛船,一個個脈動著的、容納著爾格的莫比斯立方體,停在地上的掠行艇,塔樓旁的廚房和洗衣房等附屬屋,安迪密恩校園的一部分化學大樓,幾棟岩石小屋,羽翼河上的半座橋,還有幾百萬噸的岩石和底土。整個升空過程悄無聲息——密蔽場和提升場由爾格、驅逐者和聖徒操作者完美地操縱著,以至於根本感覺不到一絲移動的跡象。只不過,在馬丁叔叔塔樓的圓形開口中,可以看見我們頭頂的晨空慢慢變成璀璨的星野,而病房中的那些全息像,也顯示出了整個移動的過程。站在房間中,頭頂的星辰閃耀著、旋轉著。我握著詩人老頭的手,和貝提克、德索亞神父和幾名機器人護理員一起,望著那些直接回饋的全息像。

  安迪密恩,我們這個星球最古老的城市,我那土著家庭名字的來源,靜靜地溜進旭日和大氣之中,在高空軌道上的那艘十公里長的美麗樹艦正等著我們,等著將這塊土地納入懷抱。“北美紅杉”號已經將樹枝分向兩邊,為我們留出一個停泊之處。這樣一來,我們便從海伯利安的土地,直接走上了飛船的巨大艦橋、樹枝和走道,而沒有感到任何轉變。接著,樹艦調頭轉向無數的星辰。

  “勞爾,你得接手下面這個環節,”多吉帕姆說,“不管是霍金驅動的變換,還是冰凍沉眠,或是必要的時間債,塞利納斯先生都是撐不過去的。”

  “這艘樹艦可是個龐然大物。”我說,“船上還有許多人,許多機器。我想,你會幫我的忙,是嗎?”

  “當然。”這個長著一頭亂糟糟銀髮的高個女子說道。

  “我們也來。”達賴喇嘛、喬治和阿布說道。

  “還有我們。”瑞秋站到西奧的身邊,說道。兩個女人看上去都老了不少。

  “我們也來一試。”說話的是德索亞神父,他代凱特・羅斯蒂恩和齊集在邊上的眾人說出了一句話。

  在我們下方幾百米處,貝提克正看護著自己的前任主人。上面高高的艦船艦橋上,多吉帕姆、瑞秋、西奧、達賴喇嘛、喬治、阿布、德索亞神父、聖徒艦長,還有其他人,都拉起了手。我走上前,完成了這個毛糙的圓。我們閉上眼睛,聆聽星辰的聲音。

  當我們從白光中出來時,我以為會在樹艦的上空看到小麥哲倫星雲的天河,但是,顯而易見的是,我們仍舊在銀河中,仍然在銀河原來的這條旋臂中,按這些熟悉的星座來看,我們離海伯利安星系還不到幾光年的距離。但我們的確到了另一個地方,但樹枝上方的這個明亮的星球,並不是舊地的藍海白雲星球,甚至不像是類地星,而是一顆紅色的、沒有海洋的沙漠星球,上面布滿了火山或撞擊坑形成的星星點點的麻點,白雪皚皚的極點處閃著亮光,就像是戴了頂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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