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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下午,陽光明媚,我和帕桑背著我們在五號營地找到的德國人藏在那兒的新氧氣罐,繼續往山下走。他倒沒有攙扶著我,但是大部分時間我們都走在一起,每當我的身體愈發虛弱的時候,他都會扶著我的胳膊。

  他領著我橫過最後一段山脊,然後清楚地記得要從那個裂縫的開口下到低矮的岩壁上。接著,我們便去到了只有一個帳篷的六號營地,那個帳篷仍然屹立在那兒(儘管已經傾斜得非常厲害)。德國人在上山的時候顯然沒有看到它。六號營地里剩下一點兒吃的:一些巧克力、一罐沙丁魚、一熱水瓶水,都是我們留在那裡沒帶上山脊的,我們將這些吃的全都放在了那幾個早就裝得滿滿的提袋裡。

  在六號營地的時候,烏雲密閉,眼看著又一場暴雪即將來臨,我坐在帳篷高側那邊的礫石上,手肘放在膝蓋上,用望遠鏡對準珠峰,就在烏雲遮住視線之前的短短几秒,我看到白雪覆蓋的峰頂上有綠色和金色的東西搖晃著。

  怎麼會是綠色和金色的?他們在僅有27,000英尺高的六號營地時,上面風勢漸大,天氣也越來越惡劣,但理查和雷吉絕不會將大帳篷搭建在山峰上。這樣做無異於自殺。

  除非他們真想一起自殺,也許兩人會將胳膊摟在一起,蜷縮在睡袋裡,等到接下來的探險隊登頂後發現他們。

  他們在這段旅程中互相愛上對方了嗎?我遲鈍地想,感到心中隱隱作痛。他們是否早就達成過某個瘋狂的決定,要一起死在珠峰頂上?

  接著,我記得雷吉的大帳篷里並沒有金色,肯定是那面印有布羅姆利家族徽章的旗子,上面是一隻獅鷲和一隻鷹為一根金色的長矛廝殺的圖案,那個倒是綠色和金色的。肯定是那面珀西帶到山上的絲綢旗,也就是雷吉從那具屍體的口袋裡拿出的那面旗子。

  山頂上是珀西瓦爾和雷吉的旗子!

  但剛才在白雪蓋頂的山峰上閃過幾秒鐘的織物有一個人那麼高。怎麼可能是那面小旗子……

  然後我記起來了。我們分開的時候雷吉還將讓-克洛德的冰鎬拿去了,她將冰鎬挨著兩把短冰鎬綁在了她背包的外面。

  我咧嘴笑了笑,將剛才所見講給帕桑醫生看了。他從我手裡拿過望遠鏡,抬頭看去,但現在雲層已經越來越厚,我想他應該沒機會看到我剛才看到的那一幕。在峰頂氣流的作用下,那塊綠色和金色的織物呈水平方向晃動了短短的三秒鐘,那一幕永遠定格在了我的腦海中。

  我現在又感覺呼吸困難了,當我將金屬氧氣罐的帶子背到背上,將一些東西放到提袋中時,我在六號營地的礫石旁邊站了好一陣,彎腰一陣猛咳,發現自己居然將鮮紅色的血濺在了黑色的石頭上。

  “我喉嚨里又有什麼東西結冰了嗎?”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後,我用沙啞的聲音對帕桑說。

  他讓我張開嘴,這樣,他就能用雷吉那個威爾斯礦工頭燈微弱的光幫我檢查了。

  “不是,佩里先生。”過了一陣他說,“裡面沒有阻塞物。但你喉嚨的左側壁非常粗糙,都腫了,有可能完全阻塞你的上呼吸道,除非你趕緊躺下來。”

  “然後……我就會死嗎?”我說。我現在已經處於極度疲勞狀態,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絲毫不能引起我的興趣了。

  “不會的。雅各布先生。這種情況很正常,我幫你做個簡單的氣管切開手術就可以了……在這兒。”他用一根戴著手套的手指往我的喉管里摸著,“吸氧裝置上有不少玻璃管和橡膠軟管。”他繼而又說。

  做個簡單的氣管切開手術,我良久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要是手術失敗呢,帕桑醫生?”我用沙啞的聲音說,痛苦的聲音聽著像是在哀鳴。

  “然後,為了防止你的肺萎縮,我還要在這裡弄個小洞,這樣才能讓你萎縮的肺再度充氣,讓你能夠再次呼吸。”他說著將那根戴手套的食指放在我左胸上。“那些不同型號的軟管和閥門正好可以派上用場。唯一的問題是如何在溫度這麼低的情況下用沸水給這些東西消毒。”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胸膛:在上面打個洞,將一根氧氣軟管伸出來,導入空氣,讓我萎縮的肺再次充氣?

  我將背上那個氧氣罐往上挪了挪,繫緊帶子,戴上氧氣罩,用從沒有過的堅定聲音說:“我可以躺下來。”

  24

  登上珠峰往往要好幾天,甚至幾個星期,但下到冰川上的營地,很多時候甚至下到大本營卻只要幾個小時,往往一個漫長的下午就夠了。

  但這是有固定繩索的情況。我們之前將大部分固定繩索都拔掉了,就是防止德國人輕易上山。而且我們還將那些可以區分上行和下行路徑的竹竿和旗子拔了,這些標記可以防止登山者步入垂直的雪坑裡,那可是死路一條,一旦踩進去,就會掉入萬丈深淵,摔向下面的絨布冰川或者東絨布冰川。

  不過,帕桑似乎認識路。那天下午,烏雲密布,雪球撕扯著我們裸露在氧氣罩外的部分臉頰。我將氧氣開到了2.2公升最大的流量,而帕桑大部分時間甚至都沒吸氧,但即使這樣我都沒辦法將空氣吸入,因為喉嚨紅腫而阻塞的氣管。每次呼吸,我都痛得要命。

  在這短短的幾個小時裡還發生了幾件奇怪的事情。

  我們到達之前的五號營地時——先前,德國人不知何故將最後一個溫伯爾帳篷燒了——帕桑讓我靠在燒成灰燼的帳篷旁邊的一塊岩石上,還將我的登山繩綁在了岩石上,像是把我當成了小孩或者藏馬,要防止我亂動似的。接著,他朝北部山脊的方向走去,在東側的礫石那兒花了幾分鐘時間尋找備用的吸氧裝置和食物,也就是那些西吉爾和他的手下沒有找到並將之據為己有的東西。

  我坐在那裡,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把氧氣罩取下來,拼命想從稀薄的空氣中吸入更多的空氣和氧氣。這時,讓-克洛德下到雪坡上,坐在我旁邊的礫石上。

  “見到你真高興。”我沙啞地說。

  “我也是,傑克。”他沖我笑了笑,然後俯身往前,下巴擱在戴著連指手套的手上,雙手則放在冰鎬的扁斧上。他沒有背氧氣罐,也沒有戴氧氣罩,我想肯定是他掉到冰川上後,那些東西都丟了。

  “等等。”我說,努力想保持清醒。我知道這事兒很奇怪,但我就是說不上來。“你怎麼還帶著你的冰鎬?”我終於問道,“我看到雷吉跟理查往山頂去的時候,將冰鎬放在了背包里。”

  讓-克洛德給我看了那把冰鎬的輕木手柄。手柄離刀刃三分之二的地方有三個凹痕。“這是我從桑迪・歐文那兒借來的,你當時把它留在了岩石上。”J.C.說,“桑迪說他並不介意。”

  我點點頭。這樣倒說得過去。

  最後,我終於鼓起勇氣說:“人死了是什麼感覺,我的朋友?”

  J.C.用法國人特有的方式朝我聳聳肩,又笑了笑,我很熟悉他的聳肩動作。“Etre mort, c'est un peu comme être vivant, mais pas si lourd.[9]”他輕輕地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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