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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沒辦法進入洞裡。

  厄文用撬杆去撬旁邊的船肋,但是,除了這塊半懸的木條之外,其他的都像岩石一樣堅固。這個十八英寸乘三英尺的船身縫隙是唯一出口。但他太臃腫了。

  他脫掉油布外衣、厚重的大外套、保暖巾、帽子及威爾斯假髮,先放進前面的洞裡……雖然他是船上最瘦的幾名軍官之一,他的肩膀及上半身還是太寬。縱使冷得發抖,厄文還是解開背心鈕扣,把裡面的羊毛衣也脫掉,然後一併塞進黑色洞穴里。

  如果他現在沒辦法從船身出去,就要費盡口舌去說明,為什麼他從底艙上來後外面幾層衣服不見了。

  他進去了,非常勉強。厄文一面抱怨咒罵,一面擠身進入狹窄的空間裡,連羊毛襯衫的鈕扣也擠掉了。

  我現在是在船外,在冰下面,他想。這想法似乎不太真實。

  他處在覆蓋住船首與船首斜桅海冰中的一條狹窄洞穴里。裡面的空間不夠讓他把外套與衣服穿上,所以他將它們向前推。他考慮要回錨纜間拿提燈,但想到幾小時前他在甲板上擔任值班軍官時,天空中還有一輪滿月,於是他選擇帶走鐵撬杆。

  冰中洞穴看來至少和船首斜桅一樣長,超過十八英尺,而且很可能是前一個夏天,冰短暫歷經幾次融化、凍結周期時,船首斜桅的長木條前後移位造成的。厄文終於從隧道里冒出頭來時,還多爬了好幾秒才發現自己已經出到船外。細長的船首斜桅、綁在上面的纜索以及冰凍的第二斜桅支桅索構成的簾幕,都還籠罩在他頭上,他發現這不僅擋住看到天空的視線,也擋住船首衛兵的視線,讓守衛看不見他。在船首斜桅之外,驚恐號看起來只是浮現在他上方的一幢巨大黑影,冰原上只出現幾道細弱的燈光,而前方的路則是繼續通往由冰塊與冰塔構成的亂堆中。

  厄文發抖得很厲害,他開始將保暖衣一一穿上。他的手顫抖得太厲害,以至於無法扣上羊毛背心的鈕扣,不過那不重要。大外套很難套上,但至少它的鈕扣大多了。等到他穿好油布外衣後,這位年輕中尉已經凍到骨子裡了。

  往哪裡去了?

  亂冰堆離船首有五十英尺遠,是一片由冰岩與風蝕冰塔構成的森林,沉默有可能朝任何一個方向走。但是從隧道出口處開始,似乎有一條接近直線、比較低矮的路通到船外的冰原。要離開船的話,至少這一條路阻礙最少,隱蔽性也最高。厄文站起身,右手提著撬杆,跟著滑溜溜的冰凹槽向西走去。

  要不是聽到不屬於這世界的聲音,他不可能找到她。

  他現在已經離船數百碼,在冰迷宮中迷了路。腳下藍色的冰凹槽早就不見了,或者說,已經和許多類似的溝槽混在一起了,雖然滿月與星星將一切照得像白天,卻沒看到有任何東西在動,雪地上也沒有足跡。

  接著就是那不屬這世界的哭號聲。

  不,他停在路上,全身發抖。他已經因為寒冷而顫抖了好一陣子,現在他發抖得更厲害了。他發現,這不是哭號聲,不是人類能發出的哭號聲。這是某個怪異得不得了的樂器……部分是風笛、部分是號角、部分是雙簧管、部分是長笛、部分是人聲,吹奏出沒有旋律的樂音。音量大到他在幾十碼外就可以聽見,不過他幾乎可以確定甲板上的人聽不見,尤其今夜的風出乎尋常是從東南方吹來。所有的音仍然是由單一樂器發出的合成音。厄文從來沒聽過像這樣的聲音。

  演奏似乎是突然間開始,節奏就像性愛進行曲愈來愈快,然後全曲嘎然而止,仿佛已達到生理高潮,一點也不像有人正照著樂譜演奏。聲音是從一片冰塔荒原里傳來的,冰塔旁邊有座高大的冰脊,就在克羅茲堅持在驚恐號與幽冥號間維持通暢的那條兩側有火炬路碑的路北邊不到三十碼遠。今天晚上沒有人在維修路碑,厄文獨自與這片冰海相處。他,以及製造樂曲的人或東西,今夜與冰海為伴。

  他小心翼翼地走在由巨大冰岩與高聳冰塔構成的藍冰迷宮中,搞不清楚方向時就舉頭觀望明月。這顆黃色的球很像突然出現在星空中、大小達到最大的行星,不像厄文這些年在陸上或海上短暫執行任務時看見的月亮。月亮旁邊的空氣似乎隨著寒氣晃動,仿佛空氣本身也在接近凍結邊緣。上層空氣的冰晶產生了一個很大的雙輪月暈包圍著月亮,兩個圓圈下方被冰脊及旁邊的冰山擋住。在最外層的月暈上,有三個明亮發光的十字架,像極了銀戒指上的鑽石。

  在這靠近北極之地,此等現象中尉之前就曾經在冬夜裡看過幾次。冰雪專家布蘭吉解釋說,這只不過是月光在冰晶中折射,就像光在鑽石中折射。不過當那古怪樂器再次鳴響與呻吟,現在在冰後面不到幾碼處,節奏一直加速到近乎狂喜的地步,然後突然停止,這讓置身在散發藍光冰原上的厄文,多了幾分宗教上的敬畏與驚奇。

  厄文試著想像是沉默女士在吹奏目前還沒人見過的愛斯基摩樂器,比方說用馴鹿角製作的類似巴伐利亞號角的樂器。不過他馬上就否定了這個荒謬的想法。首先,她和已死的同伴來時並沒帶樂器。其次,厄文有種奇怪的直覺,他認為吹奏這個不知名樂器的人並不是沉默女士。

  現在只剩一道矮冰脊隔在厄文和傳出音樂的冰塔間,厄文爬過最後這道冰脊,繼續用四腳向前爬行,以免有深刻痕的靴子踩在硬冰或軟雪上發出的碾碎聲被人聽見。

  那鳴聲似乎就在下一個發藍光的冰塔後面,這冰塔被風吹蝕得很像一面厚旗。鳴聲又開始響起,很快就發展成厄文到目前為止聽到最響亮、最驟急、最深沉、最狂野的聲音。令他驚訝的是,他發現他正在勃起。這樂器深沉、隆隆、簧片振動的聲音是如此……原始……讓他的生殖器被挑動起來,雖然身體還在發抖。

  他從冰塔旁邊窺視。

  沉默女士就在一片平滑的藍冰上,離他約二十英尺,冰塔與大塊的冰環繞著這區域,讓厄文覺得自己好像突然置身在史前巨石群中。帶著冰晶月暈並與星光交錯的月光從上面灑射下來。連影子都是藍色的。

  她全身赤裸,跪在她的外衣毛皮上。背部四分之三側對著厄文,他看到她右胸的曲線,也看到明亮月光照亮她長又直的黑髮,在她背部結實的肉上灑上銀白色亮光。厄文心跳得非常厲害,他很怕她會聽到他的心跳聲。

  沉默女士並不是單獨一人。就在這空地另一面,愛斯基摩女人所在處再過去一點,有個東西填塞在兩塊巨大的特魯伊特冰石間的陰暗處。

  厄文知道它就是冰原上那隻東西。白熊或白惡魔,就和他們在一起,幾乎就浮現在這年輕女人的正上方。中尉的眼睛張得老大,還是很難看出它的形狀:藍白冰上的藍白毛皮、壯實冰脊與雪脊下方的壯實肌肉、一雙不能全然與那東西背後漆黑區分開的漆黑眼睛。

  他看到異常長的熊頸上有個三角形頭顱,正像蛇一樣在跪著的女人上方六英尺處及後方搖擺、晃動。厄文試著去估計頭顱大小,為將來獵殺行動作參考,但他無法判斷帶著兩顆漆黑眼睛的三角形頭的準確形狀與大小,因為它不斷做著奇怪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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