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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紹義進入南太行時,“占山王”的征討事業正進行的如火如荼,一十八寨已被他攻克了十三個,只剩下息家的清風寨並著身後的幾個小山寨還在苦苦支撐。唐紹義想了想,未去投這個“占山王”,而是獨身一人上了清風寨。開始時不過是默默無名,後來“占山王”又一次來攻清風寨,唐紹義以奇制勝,只用了幾十個人便擊退了“占山王”幾百名匪兵,還斬下“占山王”結拜兄弟的首級,拎到了清風寨大當家息烽面前……

  唐紹義語調平緩,將一年來的往事慢慢道來,如同在講述別人的事情。阿麥卻從他平淡的話語中聽出了當時的驚心動魄,不到一年時間,從一個剛落糙的匪兵到南太行最大的山寨清風寨的二當家,其中的艱辛與危險可想而知。

  唐紹義說道:“後來倒是把南太行的十幾處山寨都攏到了一起,可息烽早前受了內傷,已是熬得燈盡油枯,臨終前便把山寨託付給了我,我也已與他說清我落糙只是為了拉起人馬抗擊韃子,息烽雖是糙莽,卻也能擔得起漢子兩字,非但同意我帶著山寨抗擊韃子,還把清風寨多年積攢的銀兩都交給了我以作軍資,我便做了他清風寨的二當家。前些日子聽說韃子大軍進攻青州,便想過來幫你一把,急趕慢趕地仍是未能趕上昨日的那場大仗,不曾想悶頭走著卻撞到了韃子襲營的騎兵隊。”

  阿麥一直沉默,心中卻在想那息烽既然已將清風寨託付了唐紹義,唐紹義卻為何只做了個二當家?大當家又是何人呢?阿麥微微抿了抿唇,卻並未問其中的曲折。

  唐紹義話本就不多,講完了這些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兩人一時不由都有些沉默。後面的親衛隊都落後他二人有段距離,只他兩人在前面,這樣突然靜寂下來,氣氛便有些尷尬。前面營門在望,一直低頭沉默的阿麥終抬起頭來看向唐紹義,問道:“大哥,你可會惱我?我……”

  阿麥張了嘴卻有些說不下去。

  唐紹義沉默片刻,神態平靜地答道:“阿麥,你比我做得要好。”

  阿麥稍怔,隨即便釋然地笑了,她驅馬越前幾步,然後抬起馬鞭指著前面連綿起伏的江北軍大營,笑道:“大哥,你看這就是我手中的江北軍,常鈺青縱是有精騎幾萬又能奈我何?”

  唐紹義微微笑著,迎著晨曦望向阿麥,她手臂抬得極穩,腰背筆直,眼中透露出驕傲的神色,連話語中都是肆意的飛揚與灑脫:“我前有青州擋韃子鋒芒,後有冀州作為後盾,懼韃子何?只需幾年時間,我便可將韃子驅出靖陽關,光復江北。”

  眾人在營中得到消息,早已等在了營門外,見昔日的驃騎將軍、江北軍左副將軍竟是落糙為寇不免都有些嗟嘆,與唐紹義寒暄了幾句後,簇擁著他與阿麥去往中軍大帳。

  帳中,唐紹義恭敬地向徐靜行了個禮,叫道:“徐先生。”

  徐靜微笑著上下打量了一番唐紹義,這才說道:“唐將軍,好久不見了。”

  阿麥簡單地向眾人說了唐紹義帶兵來援湊巧撞到韃子襲營騎兵的事情,大夥聽了也都嘆了一聲險,誰也想不到西北方向的常鈺青會毫無動靜,韃子騎兵竟會從東南而來。過不一會,張生與清風寨的人馬交接完畢回來復命。李少朝聽說全殲了韃子一個團的騎兵,便有些待不住了,眼睛一個勁地往帳門處飄。阿麥怎會看不透他那點的小心思,把眾人都一一打發了出去,唯獨按著他在帳中。

  李少朝心裡有些著急,可唐紹義就在帳中他也不好明說,只好一個勁地用眼神暗示阿麥:若是再晚一步,韃子騎兵的那些裝備就都要落入清風寨的匪兵手中了。

  阿麥對李少朝的暗示一直視而不見,到後來李少朝乾脆也就死了心,耷拉著個腦袋聽阿麥與徐靜商量如何給冀州肖翼“送禮”之事。追擊傅悅部騎兵的江北軍右副將軍莫海著人送來消息,說傅悅部騎兵昨夜果然分出兵力暗渡子牙河後偷襲己方,幸得自己大部早已紮營停駐,只前行追擊的那個步兵營被韃子騎兵誤當成江北軍主力,遭到偷襲損失慘重。韃子騎兵一擊即走,今早已快速向西而去,請示阿麥是否要繼續追擊。

  阿麥吩咐那傳令兵道:“叫莫海無需理會韃子,整兵回來。”說著轉頭詢問徐靜:“先生,我叫莫海這就陪你同往冀州,可好?”

  徐靜捋著鬍子,頷首道:“好。”

  阿麥又轉頭吩咐李少朝道:“你去將咱們昨天俘獲的韃子戰馬俱都交與莫海,讓他一塊給肖翼送去。”

  李少朝聞言卻是有些急了:“那怎麼行,咱們戰馬也缺得很!怎麼能給肖翼?再說——”

  “你餵養得起嗎?”阿麥打斷李少朝的話,突然問道。

  “呃?”李少朝一愣,張著嘴正欲再辯,阿麥又重複了一遍:“我問你現在拿什麼來餵養這些嬌貴的戰馬嗎?”

  李少朝的底氣立刻泄了下來,眯fèng眼眨了幾眨,雖是看著阿麥說不出話來,但卻看得出是極度的不甘心。

  阿麥和徐靜對望一眼,卻是笑了,對李少朝笑道:“你放心,你送過去多少戰馬,肖翼都會一匹不少地給你還回來,還省了你的糧食呢!”

  李少朝卻是糊塗了,疑惑地看看阿麥,又看看徐靜。徐靜給了他一記白眼,沒好氣地說道:“行了!讓你吃不了虧就是了!”

  徐靜帶著李少朝出去準備前往冀州事宜,帳中便只剩下了阿麥與唐紹義二人。阿麥沉默片刻,問唐紹義道:“大哥,你——”她話未說完,唐紹義已是出聲打斷:“我回清風寨。”阿麥稍默,隨即便又慡快笑道:“那好!我送大哥出營。”

  唐紹義看著阿麥,嘴唇微微開合幾次欲言又止,卻終是沒說什麼。

  阿麥獨自送唐紹義出營,兩人一路沉默無言,直到快要分手時才聽唐紹義突然出聲喚她道:“阿麥。”

  阿麥聞言抬頭看向唐紹義,淺淡地笑了笑,問道:“大哥,什麼事?”

  唐紹義並不看他,只將視線轉向遠處清風寨人馬臨時搭建的營帳,緩緩說道:“他們都是自由散漫慣了的,又因舊事對官兵多有芥蒂,現在實不便併入軍中。”

  阿麥心中既覺愧疚又覺感動,一時之間竟不知說些什麼好,低頭沉默半晌之後才說道:“大哥,有些事我既做了,再多說也已是無用,只有一句話可以告訴大哥,阿麥定會將韃子驅出靖陽關。”

  唐紹義臉上露出溫厚的笑容,轉過頭看阿麥,向她伸出右掌來。阿麥微微抿唇,有些遲疑地伸手與他相握。唐紹義指尖微微地顫了一下,很快用力握住了阿麥的手,低聲問道:“阿麥,你可還記得泰興城北你說過的那句話?”

  阿麥怔了怔,點頭:“記得,我說,我們一定要活著。”

  唐紹義笑了:“那好,就讓我們一定要活著!”

  他極用力地攥著阿麥的手掌,視線直在阿麥臉上轉了幾遍才緩緩鬆開了手,衝著阿麥咧開嘴慡朗地笑了笑,然後轉回身打馬向前,直馳出了數十丈才輕輕地勒住了韁繩,卻是依舊沒有轉身回望阿麥,只略停了停,便又策馬向前衝去。

  莫海帶著部隊趕回,阿麥命他直接領一萬兵陪同徐靜前往冀州,剩餘的兵馬則由她帶回青州。青州城內早已聽到了江北軍戰勝的消息,潛伏在城內的江北軍左副將軍薛武在第一時間就帶兵控制了青州四門防務,穩定住了城內的局勢,然後大開城門迎阿麥入城。

  這一仗江北軍兵力雖稍有折損,但卻擊潰了常鈺青幾萬裝備精良的騎兵,可以說是大獲全勝,全軍上下官兵士氣都很高漲。同時,因薛武派人在城中大肆宣揚江北軍是因怕城內百姓受到傷亡而故意將戰場轉移到了城外,所以青州城的百姓頓時將這幾日來壓抑的恐慌全部轉化成了對江北軍的熱情。數萬百姓對入城的江北軍大軍夾道歡呼,讓馬上的江北軍諸將著實過了一把當英雄的癮,不由得個個臉上平添了幾分興奮與激動。

  唯有阿麥,面容一如往常的平淡清冷,甚至連嘴角都是微微抿著,眼中更是不見一分喜色。只不過兩三天的光景,青州城內竟顯得破敗不少,街道兩旁的商鋪因民亂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壞,有些商鋪內甚至已是被亂民搶掠一空。可即便如此,城中的百姓們依舊是對江北軍感激涕零,因為是江北軍保住了青州城,使他們免遭戰火荼毒,韃子殺掠、顛沛流離之苦……他們所求的不過是有飯吃,有衣穿,有房住!

  街邊跪伏的人群中有五六歲的小兒,偷偷地抬起頭好奇地打量著這支威武雄壯的軍隊,眼中滿是崇拜與敬畏……阿麥的視線從街道兩旁緩緩掃過,心中滋味複雜莫名,這些跪伏於地感激涕零的百姓是否知道她在帶兵出青州城的時候其實已是捨棄了青州,已經……捨棄了他們?

  稱帥

  青州一役,阿麥揚名。

  江北軍共斬殺北漠兩萬餘人,逼得北漠“殺將”常鈺青退守武安,一時無力再攻青州。與此同時,江北軍主將麥穗,這名起於行伍的小人物,終憑著每戰皆勝的彪悍戰績進入四國名將之列。

  青州城守府中已經遵照阿麥的吩咐事先準備了靈堂,用以祭奠在此次戰役中死亡的五千七百二十九名將士,墨漬未乾的牌位足足擺滿了三間大屋。阿麥破天荒地穿了一襲白衫,在靈堂上守了三夜。

  待到第四天清晨,阿麥獨自出了靈堂,剛轉入院旁的夾巷就看見林敏慎正等在前面不遠處。“你真不該去守這三夜,”林敏慎輕笑道,“你看看裡面守夜的那些人,那個臉上沒冒點胡茬子出來?就你麵皮依舊光滑如初,你倒是也不怕被有心人瞧出問題來!”

  阿麥怎會不知林敏慎的脾性,言語刻薄不過是因心中不平罷了!他身為世家子弟,來投軍不過是想搏些軍功在身,誰知商易之卻安排他來做個親衛,江北軍再多勝仗,他也分不得半點軍功,難免會在言語上帶出些酸氣來。

  阿麥腳步停也未停,目不斜視地從林敏慎面前走過。她這種輕視的態度讓林敏慎有些惱怒,想也沒想便迅疾地伸手扣向阿麥的肩膀。阿麥並未躲避,任他扣住自己的肩膀,只是轉回頭看他,漠然道:“真正有心的人,只會看到靈堂里五千七百二十九個牌位,不會把目光放在我的臉皮子上!”

  林敏慎一怔,緊接著諷道:“你不過就是在籠絡人心!你打了這樣的勝仗,心裡還不知怎樣高興,卻非要如此惺惺作態,難道之前打仗難道沒死過人?也沒見你如何——”

  “我就是在籠絡人心!”阿麥接道,反問林敏慎:“那又如何?”

  這下林敏慎卻是語噎,當你攢了無數的狠話,正準備來指責一個人無恥的時候,那人卻先你指責之前便“勇敢”地承認自己無恥了,你除了憋著口悶氣,還能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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