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無論如何,他們知曉旁的都是細枝末節,仍可能潛伏在主峰的白蔓君更為要緊。

  何一笑坐鎮天泉,江逐水連夜傳令下去,緊鎖山門,一個人也不准放出去。

  他又查看了這幾日出入的名單,孟玄同赫然在列。值守弟子也說,孟玄同往山內領進了兩個人。

  比起錯殺,江逐水更怕放過,此次亂從內起,他當機立斷,帶兩個弟子往學宮將孟玄同拘禁起來。

  孟玄同精氣神大不如前,一語不發,任他關了。

  江逐水知曉他可能是被蠱蟲控制,對諸事記憶都有模糊,神智恐怕也並不十分清醒,打算等塵埃落定再處理他的事。

  臨別前,他道:“過陣子我再來看你。”

  孟玄同唇動了動,終於開口:“……大師兄要小心。”

  江逐水看他時,他眼中又起渾沌,恍如什麼也沒說過。

  一連三天,主峰上下圍得如鐵桶一般,學宮也放了假,弟子被勒令待在屋中,每日點卯。

  如此雖未找見白蔓君,但江逐水心知其人必定還在山上,這幾日也太平無事,雙方只得繼續磨下去。

  然而對方並非莽撞之人,他總懷疑其中還有別的目的,可也捉不住把柄。

  第四日晚間,他在靜室調息畢,聽見外邊異響。

  不似不小心,倒似故意引他。

  江逐水自恃白蔓君不知他真實底細,真對上也有勝算,未有猶豫,追了出去。

  山中巡遊弟子雖多,他這處接近峰頂,向來是不許旁人來的,因而一路不見人,那人身形飄忽,只揀小徑走,越走越偏。

  江逐水知道對方是故意引他來的,卻不想被帶得太遠,走了盞茶後,他不動聲色稍使了點力,逐漸接近。

  只差三步距離時,他一抖袖,軟紅綃滑出往那人脖頸纏去。

  那人許是早有預料,往旁一步避了過去,之後竟未動手,轉過身來。

  江逐水忙收劍,滿面驚色,似看見難解之事。

  這的確是想不見的事。那人身形消瘦,臉頰凹陷,依稀可見從前英俊輪廓。

  江逐水與他多年未見,這張臉雖脫了形,仍叫他記憶猶新。

  “三――”

  心口冰涼將他後面的話堵了回去。

  那人拔出劍身,劍上血珠尚未滾落。

  江逐水從來少受傷,更沒受過外傷。方才那一劍刺穿了他的胸膛,體溫隨著流失的血液也似在降低,即便如此,對方再刺來的時候,他反應極快,軟紅綃輕飄飄貼上那人劍身。

  然而由於受了劍傷,這一劍力道不足,只將劍勢稍引偏了些,他胸前又被刺了一劍,幸好較淺。

  這兩劍使得江逐水呼吸急促,腳下也站不穩,手中軟紅綃亦有輕晃。

  那張瘦削麵孔與他距離極近,他清晰認得,這正是應當亡在滄臨的三師弟。不。三師弟的確死了,這不過是被蠱蟲操控的屍身。

  對方排行在周樂聖下,原本劍法修為甚佳,如今雖失了幾分,仍非尋常,那兩劍亦是狠絕至極。

  江逐水嘆了一聲,不顧血跡斑駁的前襟,竟收起軟紅綃,空手去拿對方兵刃。

  手指方要觸及時,他反手一擊,直接落了那劍,一掌劈在人頸後。

  蠱蟲操控之人再算不得人,這一掌竟未給對方造成半點阻礙。江逐水無法,脫下外衣,整個罩住那人頭臉,又挾制住其手臂,拖著往回走。

  胸前他暫止了血,但情形不太好,可他也絕不能坐視師弟屍身再被別人利用,定要帶回讓他入土為安。

  他也明白了對方是如何入山的。

  三師弟死訊一直未報,值守弟子認得他臉,自然放他進來。孟玄同不過是個幌子,三師弟才是殺招,對方吃准他見了人必有失神。

  這竟是個從一開始就埋下的毒計。除此之外,飛英會與任白虹也必有牽扯。

  江逐水估算了傷勢,將人帶回自己住處,將他綁牢了,才給自己處理。

  外傷好辦,失血卻太多,劍上甚至淬了毒,暫被他體內寒毒壓住,但終究不是長久計。

  第二日心笙來時,正見到江逐水昏倒在地,滿身是血。

  70、

  除三十年前,這是獄法山上下警戒最為森嚴的一次,傳聞山主江逐水遭人暗算,中毒不醒,由前任山主何一笑暫理事務。

  周樂聖初知道師兄受傷,便坐不住,奔去對方住處。

  臥房門戶緊閉,何一笑站在外邊,面沉似水。

  周樂聖平常怕極了他,這回卻主動上前問:“師兄如何?”

  何一笑不耐與他說話,裡面人道:“……周師弟進來吧。”

  周樂聖聽見聲,鬆了口氣,後又提起心。

  對方吐字雖清晰,但中氣顯是不足,情況怕不是太好。

  他心中惴惴,進屋見江逐水半坐在床上,長發未束,只著了裡衣,臉孔白得與衣裳無分別,唇上血色全無,整個人看來便似一張白紙,沒有一點生氣。

  幸而那雙眼仍是活的,看向他時目光柔和,令得周樂聖發涼的手心稍有暖意。

  大夫也在,手裡端著盆,盆中儘是殷紅血水,一看便知帶了毒。

  周樂聖瞥見,一顆心似被人左右各擰了三圈,怎麼也難受。

  倒是江逐水溫聲道:“我有話與你說。”

  周樂聖坐在床邊,見他不過說了幾句話,額上便有薄汗,忙道:“師兄養傷要緊。”

  江逐水搖頭:“已是獄法生死存亡之際,等不得。”

  他這一說,周樂聖也正色,眼角下壓,連一雙桃花眼看來也有幾分端肅。

  江逐水摸出塊鐵牌:“並非我說喪氣話,我這回怕難過這坎。師弟妹中,我如今也只能將獄法山交託給你。”

  周樂聖不接信物:“師兄莫非忘了師父?師父近來舊傷養得差不多,大可重新接下山主之位,等師兄養好傷,一切照常。”

  “師父他……”江逐水不知想見什麼,面有掙扎,“我有些怕……師弟別問太多,這信物你必須得接下。若師父靠不住,你需得以山主身份穩下獄法,萬不可給涿光可趁之機。”

  周樂聖知他有臨終託付的意思,不忍叫他再多說話,接了信物,又去扶他:“師兄先躺下,好好調養。你也知道我性子,實在不適合……”

  “師弟莫要說這話。”江逐水止住他動作,難得冷容。

  周樂聖無奈:“好。我聽師兄的。”

  江逐水這才舒了口長氣,道:“你幫我喚心笙進來。”

  心笙一直未有好好休息過,眼底發黑,等見著江逐水虛弱模樣,眼睛立時紅了。

  江逐水道:“你跪下。”

  心笙雖不知其意,卻聽話地跪在床邊。

  江逐水歇了一會兒,才攢了力氣,道:“我收你在身邊,原是想收你為徒。此次事出突然,我初心未改,只問你願不願喊我這將死之人一聲師父。”

  心笙雖是他身邊童子,實際平常得他指點,早有師徒實質,聞言又喜又悲。

  “弟子願意。師父!”

  “算來我沒教過你什麼,有些對你不住,”江逐水停了小會兒,繼續道,“這幾日你師祖脾氣怕不太好,你別去找他。山主信物在你二師伯手裡,你讓他將你姓名記上去,如此你便是下一輩名正言順的大師兄。”

  他說得輕鬆,心笙聽了,一顆心如泡在苦水裡,沒有一點喜意。正要說話,便聽見江逐水悶聲咳起來。

  從來只何一笑傷勢復發才會如此,江逐水身體康健,也不曾有個頭疼腦熱的,竟是頭回這般病骨支離。

  只不過一小會兒,江逐水臉色迅速衰敗下去,面上真真再無生氣,低頭嘩啦吐出一大口血來,血色殷黑帶腥。

  因他們要說話,大夫避在外邊,心笙心裡著慌,忙大聲喊人,之後又幫江逐水擦去唇上沾染的血跡。

  “師父!”

  江逐水竟還寬慰他,說:“無事。”只是兩個字功夫,他眼中神光已散,竟似要不好了。

  心笙忙道:“您先別說話!”

  此時大夫也過來了,他便被趕了出去,外頭的何一笑不管這些,也不看他,逕入了屋,之後啪地一聲關上門,將人擋在門外,獨留自己與大夫。

  周樂聖見他出來後臉色極差,道:“先等大夫消息。”

  心笙知他也不過強作鎮定,心內愈發惶恐,想到方才所見景象,生怕這是最後一面。

  秦錚與齊秀主得消息晚,來遲一步。

  幾人聆聽屋裡動靜,隱隱約約聽見爭吵,聲音越來越大,卻聽不出具體,後又是噼里啪啦一串摔東西的聲音。

  時間越久,外頭人失望越大。

  又過一會兒,大夫從裡頭出來,袖口沾了血。

  周樂聖問師兄情況,對方只搖頭,一語不發。

  他心中咯噔一聲,知道怕不好了。

  齊秀主想見大師兄,仗著個子小,要從門裡鑽進去,只是還沒踏出一步,裡面掌風襲來,又將門一下合上了。

  若非她反應快,怕要一頭撞上去。

  周樂聖急狠了,問大夫:“無論大師兄如何,總要告訴我們,好有個準備。”

  大夫道:“的確要有個準備,你們師父看著有些不對。”

  周樂聖還沒問是哪處不對,裡面何一笑道:“打盆熱水來!”

  秦錚動作快,扭頭就走。

  有反應便是好事,周樂聖稍鬆了口氣,卻見大夫臉色古怪,他暗覺怪異,又不好問。

  沒一會兒秦錚端水回來,周樂聖是二師兄,搶過水盆便進去。

  推門時還有些怕,到底擔憂占了上風,只是他還沒看清裡面情況,手裡一輕,水盆已被拿走。

  掌風將他推後一步,門關後仍將他擋在外面。

  從頭至尾,周樂聖只瞧見了模糊影子。

  想起江逐水之前的話,又想起大夫所言,他突然有點心慌。

  幾人沒頭沒腦在門外又站了個把時辰,大夫終於看不過,敲了敲門,道:“人死不能復生,我知山主身死,你這做師父的傷心,但別忘了還有獄法山要你照料,不可一蹶不振。再者,人總是要入葬的。”

  周樂聖早在聽見第一句話時便渾身發冷,之後的話根本沒聽進去,大夫一停,他便抓了對方肩膀:“你方才說什麼!”

  大夫不怕他,道:“山主前時應當交代過你了。”

  周樂聖氣力一懈,雙手垂下,只覺腳下如灌鉛石,動彈不得。

  心笙顫著聲問:“二師伯……師父他……”

  周樂聖不需回答。誰都知道發生了什麼。

  秦錚眼通紅,沒掉淚,只抿緊了唇,倒似受了委屈。

  齊秀主卻一聲不吭,一頭往裡闖。

  “不管到底怎麼了,我們是同門,總要看一眼!不然我不認!”

  她年紀小,幾個師兄不好攔她太狠,況且心中也存了同樣心思,何一笑竟沒攔,真被她撞開門,一群人忙沖了進去。

  屋內滿是血腥氣,周樂聖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床上江逐水閉目安安靜靜躺著,儀容顯然整理過了,看來似生前一般,原本略顯蒼白的臉色這時再看,也顯出種安謐的氣象。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