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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逐水從阿蘿身上能瞧見自己影子,因而不愛聽她的事。方才白蔓君似隨口一提,他心口卻恍如被扎進一根刺,想不在意也難。

  他沉下心,道:“你今次來又有何事?”

  白蔓君道:“上回是舅舅不好,待你凶了些,”他輕笑一聲,“與你道個歉。”

  江逐水不為所動:“你若有事,最好快些講。我雖拿你無法,但師父隨時會來,若撞見就不好了。你說是不是?”

  “事不過三,我前頭問過你三回,要不要同我走,”白蔓君聲音雖輕,然而夜裡寂靜,令得字字清晰入耳,無端蠱惑人心,“這回你已知道我身份,我沒別的親人,你若來了,浮玉山是你的,飛英會是你的。何一笑放不下你,獄法也是你的,如此拿下北境便不難。到時你若有心,天下亦能收入囊中。”

  這話對於任何一個稍有野心的人來說,都極具誘惑。然而江逐水自小心中只師父一人,所有喜怒都與他分不開,這番前景再美,沒了何一笑,照樣無甚意趣。

  況且,他更在意對方那句“何一笑放不下你”,是否是他想的那般。只是一旦問了,便如送予對方把柄,若不問,也顯得心虛。

  江逐水無聲無息抬起腳,卻未落下,口中道:“師父雖厚待我,但山中嫡傳不止我一個,若我隨你走了,他失望下恐怕會挑周師弟繼任山主。”

  白蔓君似驚喜:“外甥說這話,是想同我走了?”

  江逐水沒有答他。

  白蔓君道:“只是你又何必來套我話。你可想過,葉追少離山,她是如何拿到春宵?又為何認得我?”

  江逐水心臟猛縮,幾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對方又道:“我原本以為你對葉追有情,服下春宵後成全你倆好事,也算做舅舅的一點心意。誰想,唉。”

  他似真似假地嘆了一聲。

  江逐水想,他既說了,必定是知道當年事的,這回萬不能讓他走脫。對方此前向他問過天人三冊,想來不知道那門秘法,自然也不知道他修為大漲,有心算無心,能多幾分成算。

  白蔓君以為他心情難言,才沒有出聲,繼續道:“何一笑當年對臥夢便有些心思,可巧你又生得和他那麼相像,難怪他把持不住。你自小被養在他身邊,必定是被他哄住了,這人生來薄情,不過是被色相迷了眼,並非真心待你。”

  然而無論是十年前,還是今時今日,江逐水都見不得有人說師父不好,縱然何一笑當真視他為替代品,在白蔓君面前也是不會認的。

  “不過是師徒而已。如今山主是我,若論威望,亦是我勝過他這個不管事的。他有無真心,與我何干?”

  “好!這才是我的好外甥,”白蔓君竟拍手贊他,又道,“我方才的提議,外甥想好了嗎?”

  江逐水冷笑一聲:“我自有我的日子過,走什麼路,全隨自己心意,為何要你來管?”

  “當真不好好考慮?”

  江逐水道:“當日你同我說母親的事,此時想來必定瞞了些。你以為我看不出你眼中有什麼嗎?”

  白蔓君竟也不惱:“莫將我與何一笑混為一談。綠華是我親妹,自小我兩個便同一人似的,我只是不捨得她吃苦。”

  說得好聽,但江逐水早聽他說過了,並不信他。

  “你說捨不得母親吃苦,實際你引她離山,自己做了洛陽君。”

  許是因為被說中心事,白蔓君有一會兒沒開口,許久方道:“我――”

  屋內燈燭“嘭”地滅下,一點流光破窗而出,直取他肩膀。

  河岸上,江逐水一劍已能令他心驚,此時又是全盛出手,並無保留。殺機藏而不露,白蔓君連一根手指都沒來得及動,便已被劍光鎖住。

  劍光之後,是團身衝出的江逐水。

  一劍即中,本應是好事,他卻臉色大變,急忙退步,側身提袖,擋住自己臉面。

  轟地巨響,白蔓君原先站的地方,竟似埋了火藥,連人一道炸開。江逐水退出一段距離,仍有氣浪衝來。

  他正要出手,肩上一重,被人拉著往後一步,一人擋在他身前,斬下一劍。

  “師父……”

  那人背影何其熟悉,江逐水心神恍惚,忍不住開口喚道。

  他二人雖為師徒,實際何一笑極少在他面前動手,方才一劍正是他最常用的問道於盲,如撕開夜幕的一道閃電,將爆炸產生的衝擊盡數隔絕。

  這事江逐水也能做到,對方必定是知曉的,卻仍然出了手。

  江逐水強抑下心中激盪,往平息下的煙塵望去,已是空空如也,地上剩了零碎小塊,竟是屍骨無存。

  然而白蔓君怎會做這種事,他稍加思索,便猜到此次與他說話的根本是一具傀儡。

  浮玉山有秘法,聽聞是以蠱蟲為引,控人心智。而十二玉瓊島出產傀儡,且能做成任意容貌,白蔓君應當是在傀儡上施了蠱蟲,才使其與常人無異。因隔窗說話,江逐水竟未看出破綻。

  事情特殊,何一笑收劍回鞘:“他必定在左近。”

  二人循著路徑一路追去,不指望真追見人,能找到些線索便成。

  江逐水忽道:“師父一直聽著我與他說話?”

  何一笑沉默了會兒:“是。”

  江逐水莫名著慌:“我……”

  何一笑已道:“我知你是騙他的。”

  江逐水倒不好再說什麼了。

  白蔓君既有膽子入獄法,肯定有完全準備,他與師父一路未見異樣,正打算第二日山中戒嚴,便見山道上有個人影。

  主峰人不多,入夜人更少,何一笑見那人身形有些陌生,一拍劍鞘,正要出劍,便被身旁徒弟握住了手。

  69、

  “那是孟師弟!”

  何一笑怔然收劍。

  他平常甚少關注其他弟子,尤其孟玄同性子與他不合,都沒認真看過幾眼,此時竟沒認出人。

  他雖收了劍,但方才劍意已露,孟玄同自然察覺到,轉過身來。

  江逐水情急下抓了師父手,此時既無事,自然也放開了。說來他們這回見面,雙方都有些異樣,可這時也不及讓他們細想。

  夜色幽暗,以江逐水目力,仍看清了師弟模樣。

  有些不對頭。他扭頭看了眼師父,正好對方回看過來,二人對視過,心中都有了想法。

  “孟師弟,這麼晚了,你來做什麼?方才險些沒認出你。”

  孟玄同面色蒼白,似魂不守舍,視線游離,沒個定處,聽了這話,過了許久,方喚了他們一聲。

  這就更不對了。

  江逐水心知這位師弟孤僻卻耿介,人如青竹,瘦而不折,萬沒有這般唯唯諾諾、低聲細氣模樣。

  何一笑沒有顧忌,道:“你方才在哪兒?”

  對上師父,孟玄同終於回過神:“今夜心神不寧,故而四處走走……山中出什麼事了?”

  江逐水道:“有人闖山,現下尋不見了,孟師弟諸事小心。”

  等孟玄同走了,何一笑道:“孟五有問題。”

  這是一眼可見的事,然而江逐水覺得事情絕無這麼簡單。

  “等會山中要加緊戒嚴,再去山門那兒查一下這幾日出入人員的名單,著重看孟師弟有否離過山。照說被蠱蟲操縱之人,本身並無記憶,即便孟師弟真有問題,恐怕也記不得具體。”

  何一笑很願意與他這般心平氣和說話:“若是被施了蠱蟲便罷了,只怕他有叛逆之心。”

  江逐水一時沒開口。

  孟玄同與葉追感情深厚,十年分離,一朝生死相隔,其中打擊未免太大,真生了別的心思也算情有可原。只是若真是他引白蔓君入山,這點因由不足以抵消他背叛的事實。然而白蔓君亦是殺害葉追的直接兇手,孟玄同知曉這點,不該與對方為伍。

  江逐水固然對師弟妹們關愛有加,逢著這種事時,絕不會有半點留情。

  “我會看著孟師弟。”

  何一笑道:“你且當心。若白蔓君仍在山內,多半還是要來尋你。”

  江逐水卻不贊同:“他說事不過三,想來不會再來。只是我得他這回找我來得古怪,倒似別有目的。”

  “別有目的?”何一笑想了想,“他這一來,必攪得獄法生亂,有利於他渾水摸魚。”

  江逐水道:“徒兒也是這麼想的,”又道,“師父叫我小心,您自己也別忘了。若孟師弟真出了問題,大有可能心中記恨您,平常要多加注意。白蔓君表面來尋我,可我覺得他真正目的應當是天泉,如此避不過您,師父切切當心,要以自身安危為重。”

  他遇上感情事輾轉不決,涉及要緊事時,又成了操心師父身體的好徒兒。何一笑愛他一片孺慕,又恨他總有退卻,然而到底愛比恨多,心中是萬萬放不下這徒兒的。

  二人平平和和說了些話,何一笑想起那信,猶疑過了,還是給了徒弟。

  比之信中內容,江逐水更注意江臥夢字跡。他自身筆畫圓潤收斂,對方卻筆筆顯鋒芒,一看便知二人性情相差極大。

  半點不像。

  他莫名鬆了口氣,細細將信中內容看了。

  白蔓君說過中毒一事,他事後也驗證過,然而對下毒之人沒個頭緒,這回倒是有結果了。

  何一笑關心他,見他神情平靜,並無什麼傷心震驚,忍不住問:“……你不恨嗎?”

  江逐水捏著信,微有茫然:“……恨不起來。不知怎地,總覺得這事與我遠得很。”

  如此也算好的,何一笑鬆了口氣。

  “但這事有些奇怪,”江逐水道,“若如父親所言,母親不應當再中毒身死。”

  何一笑也想不通這點,他不以為江臥夢會算錯。

  江逐水回憶之後,又道:“我猜,母親先頭的確將毒過給了我,但後悔了。她臨終前與我說過話,雖未提及她來歷,卻將天人三冊交託給我,還留了我一些小物件。”

  何一笑道:“你不必同我說這些。”

  江逐水知他並非不想聽,原先還有些尷尬,這時倒自然了。

  “母親防備的人是白蔓君,”他道,“這封信是父親留給師父的,何以會到母親手裡?除此之外,還有師妹那封信……”

  另一封信自然是何一笑寫的。上回在流波台,那信被當眾拎出,令他恨極了任白虹。

  然而春宵是白蔓君給葉追的,加上葉追第二次趕到時機的巧合,何一笑有九成把握,應當是江臥夢去得太急,未將信處置好,落在了萼綠華手中。

  對於萼綠華而言,那封情信並無用處,處置便隨意許多,大有可能被白蔓君找見,又以此布局。

  而白蔓君一開始,並不可能知道江逐水的心思,只想著將他與葉追湊做堆。而對著那張同江臥夢一模一樣的臉,何一笑對徒弟的感情大有可能不純粹,這事一出必引他心亂,如此下去,師徒失和也有可能。然而陰差陽錯,春宵最後反將師徒二人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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