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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逐水好不容易從頭疼中緩過,就看見師父手裡一件極眼熟的物什,令他如冰水淋頭,立時清醒。

  “怎、怎會……”

  何一笑握住麈尾,道:“當年事後,我便找了把一模一樣的,將它換了下來。”

  江逐水恍然,難怪對方平日毫無異色,被他問起時也沒反應。

  卻聽對方又道:“那事還記得嗎?”

  豈止記得,簡直刻骨銘心。江逐水心中如此想,卻一字未說。

  他不說,何一笑也知徒弟想法,將麈尾放進他掌心裡。

  “縱有再多理由,我當年的確過分了。徒兒若耿耿於懷,便一樣不漏還回來,”他湊近徒弟耳朵,“除了麈尾、棋子,還可以玩些別的,我什麼都許你。”

  對方離得太近,唇瓣幾乎碰上江逐水耳垂,以至於說出的話一下入了他耳,又入了他心。

  “為師……我等不了下個十年了,你我分明是有情的,何以要到這地步?”何一笑還在說話。

  江逐水一顆心跳得幾乎亂了步序,卻仍維持著最後的理智,竭力平息沸騰的心湖。

  “……徒兒不敢。”

  何一笑挑眉:“不敢?便是想過了。”

  江逐水臉騰地燒起來,扔開手裡麈尾,恨不得將自己埋進地里。

  何一笑不放過他,將他牢牢鎖在身下,道:“從小到大,為師可曾對你不好了?徒兒當真不肯說句真心話?”

  若說不好,以對方性子,事例絕不少,可江逐水從未將之放在心上,想及與師父二十多年相處,忍不住伸手環住人,蜷起身體,縮進他懷裡。

  何一笑將徒弟抱到床上,對方難得一聲不吭,偎在他胸膛上。

  “我做過個夢。”江逐水忽道。

  何一笑見他肯說了,心裡激動,卻怕嚇著他,柔聲問:“什麼夢?”

  “就像現在這樣,師父抱著我,我卻看見父親站在您身後……”

  “……有些嚇人。”何一笑道。

  江逐水哽住了。再一想也對,江臥夢死了將近三十年,若忽然出現,的確是驚嚇更多。

  “但夢裡不一樣,師父轉頭見了父親,再未看我一眼,一眼都沒有。”

  縱然知道這只是個夢,何一笑也心疼極了,親了親徒弟眼角:“這夢一點沒道理,那個不是我。”

  江逐水道:“當年的事,我不恨師父,所以不在乎麈尾與棋子。況且……我想做的事,比這些還可怕。”

  他說可怕,何一笑卻聽得雀躍。

  江逐水閉上眼,不敢去看師父神情,低聲道:“我想讓師父趴在父親棺上,我從後面H進去……”

  何一笑滿腔激動立時息了:“……大師兄若在天有靈,必定想殺了我。”

  江逐水睜開眼,見他臉色發白,竟是真怕了。

  過了會兒,何一笑緩過來,道:“你不清楚你爹是個什麼樣人――他可從不是什麼善類。”

  江逐水是遺腹子,沒見過江逐水,所接觸的也都是表面,不曾聽過這種評價。

  何一笑回神後忙安撫徒弟:“我與大師兄是不可能的,他對我沒別的心思。至於我對他……應當還是敬畏多些。”

  師父這般坦然相告,江逐水聽後,卻道:“讓我想幾日好嗎?”

  何一笑道:“三日?”

  江逐水將臉貼著師父胸膛:“想好了便與您說。這幾日我們先不見面,平常的事我會遣心笙或者周師弟來。”

  獨留下何一笑一人時,他終於無奈苦笑。

  縱是只三日,他也覺得太長,況且看徒弟意思,分明還在猶豫,若聽見的答案不是自己想的,又要如何?

  何一笑正煩惱著,大夫那邊終於有了結果。

  “毒是從娘胎裡帶來的。”

  “娘胎?”何一笑皺眉,“怎麼可能?萼綠華不過是――”

  方想起萼綠華的兄長是浮玉山的洛陽君,而浮玉山正是以醫毒聞名。

  這事古怪,在真相未知前,他不敢與徒弟說。

  大夫道:“短時間裡無妨,可這毒附在山主身上,便是一道催命符。若要解決,得先探明到底是什麼毒。”

  何一笑不懂這些,問:“可需要些什麼?”

  大夫道:“這毒潛伏厲害,從山主身上我尋不見多少線索,若能找來原份的最好。”

  何一笑沉吟過,道:“你這邊別停,我去尋尋看,”又問,“可有時間期限?”

  大夫掐指算了算:“最好在三月內,過了我對毒發便沒把握了。”

  67、

  兩人又將這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確認沒遺漏,方才分開。

  何一笑心神不定,坐不多久便站起來。因為江臥夢的緣故,他對萼綠華有些關注,但有限,連對方浮玉山的背景也不知。此時冒出這麼一回事,他更是全無頭緒。

  當年萼綠華獨居後山,他少與其往來,但去過幾回。自她亡後,他幫著江逐水將那處居所封了,從此再沒去過。

  此次似乎應當去看看了。

  何一笑印象里,江臥夢交遊廣闊不假,卻不多情,甚至趨於無情,無論面對何等麗人美色,也不見他動容,皆一視同仁,竟似個鐵石心腸的。萼綠華算不得絕色,也不見別的異處,怎會引得江臥夢心動?

  再者,這兩人相處也沒尋常夫妻的親昵,有些相敬如賓的味道。

  何一笑越想越是古怪,一人往後山了。

  居所無人打理,門一碰竟掉了出來,他不管這些,直接邁了進去。

  裡面空空蕩蕩,除必要家什,什麼都沒有。江逐水起先與萼綠華住一道,冷暖吃食都成問題,何一笑見不得徒弟受苦,另給他辟了現在的住處。平常將人帶在自己身邊,悉心照料,若逢閉關,便交託給山中可靠人。

  江逐水不回這住,只經常來看望母親。與兒子不同,萼綠華身上幾乎見不到半分母子親情,久而久之,這兩人感情也淡了。

  何一笑樂得如此。

  他著意將屋中各處翻了一遍,想找找有無線索。怎料萼綠華這裡陳設少,物品更少,連妝奩都不見。

  何一笑沒找見東西,卻想起江逐水手裡那件機括暗器。

  對方當時沒與他說,顯然也是不想與他說,可事後再想,徒弟接觸的人極少,加之這暗器有些年頭,來處不難想。

  ――萼綠華並非沒有留下東西,而是將這些給了江逐水。

  何一笑想及此,打算回去問一下徒弟,順便還能以此為藉口見回人。

  臨走前,他看見合著的窗,憶起當年萼綠華常枕在窗邊,不知在看什麼,一時意動,上前去將窗推開。

  窗欞木質疏鬆,比門扉更不如,他尚未用力,便自當中折斷。他救之不及,只得隨它去。

  然而折處一點枯黃冒尖,何一笑小心取出,發現竟是封泛黃的信箋。

  這住所是萼綠華一手建起,東西自然也是她藏的,打開信後,字跡驚人熟悉。

  是江臥夢的信。且是給他的。

  何一笑捏著這封時隔三十年的信,在最初的驚訝之後,竟迅速鎮定下來。

  說來直至現在,他都不知自己為何會對江臥夢別有心思。對方待他好,待別的師弟妹也好,他細細回想一遍,覺得應當是江臥夢本身的緣故。

  其人容貌不說,修為劍法亦是頂尖,何一笑識得他近二十年,未見過他有一次失態,這人生來便是叫人仰望的。

  何一笑少年時心慕強者,對方又救過他幾回,自然掛心。可若非法大劫,他恐怕會將情意深埋心底,因他知曉,江臥夢絕不會有回應。這位師兄太完美,完美到除他自身,竟無一人能與之匹敵。

  江臥夢落筆說話從無贅言,因而連最後的囑託也乾淨利落,只一張紙,

  信中道,他因天人三冊娶萼綠華,其人為浮玉洛陽君,有孕後若將子嗣帶回,因雙親身份,必有麻煩。因而他拿了對方帶著的毒物,放在其人飲水中。

  他知曉萼綠華定會發覺,然而他娶妻別有目的,對方也是借他脫身,必不會聲張,而選擇將毒過至腹中胎兒身上,尋求唯一生機。如此二人心照不宣,便算了結這事。

  ……

  寥寥百字,何一笑看罷,幾能想見對方執筆時的沉著模樣。

  江臥夢留這信與他,是因為萼綠華身份複雜,與浮玉山未必斷了聯繫,叫他小心注意著。他便是這麼一人,再繁瑣曲饒的事,也能剝繭抽絲,理個清楚。無所謂陰狠,無所謂利用,他心有量尺,從不追悔。

  當年他氣息將絕,身邊只剩何一笑,眼中無怨懟無憾色,盯住師弟面孔,道:“你需記得,獄法山是我交給你的。”

  何一笑清楚在那封信前,自己的心思便被看透。然而此時此刻,對方正以這縷情思將他勾住,要他守牢獄法基業。

  對方算無遺策的一生中,這許是唯一一次紕漏。何一笑願為他坐鎮獄法,略盡心力,僅此而已。他喜歡的是活人,平常也緬懷對方,可人若沒了,他做什麼也無用,又何必當真鞠躬盡瘁。

  江臥夢錯看了。

  現下時隔三十年,斯人不在,何一笑拈著信,想起自己的小徒兒,指尖竟有些微發燙。

  不比他清楚江臥夢是個什麼樣人,江逐水對不曾謀面的父親並不了解,雖有過猜測,但無論哪種,必定沒有一個將他生死算進去的――何一笑也不曾想到。

  起先的驚訝過了,他又發覺了新問題。

  江臥夢下毒是為落胎,可為何江逐水仍活得好好的?萼綠華與他若無感情,又為何在他逝後,香消玉殞?

  再者,他的屍身去了哪?又或者,他當真……死了嗎?

  何一笑驀然攥緊薄紙,又恍然驚醒,小心撫平褶皺,置入信封,貼身藏於懷中。

  與逐水幾日不見,他便覺得長如經年,難熬得很,只不知對方有否想過他。

  在這裡耗了點時間,待他離開時,日落月升,已入沉夜。

  又是月圓。何一笑想起流波台之會,事情便是從那裡開始偏離。

  江逐水推窗抬頭時,看見同一輪月,想見同樣的事。

  月光清冷,他卻如被灼傷,忙將窗關上。回身要走,腳下又止住。

  他聽覺靈敏,察覺窗外有人。來他處的人不會不作聲,因怕打糙驚蛇,他沒有問詢,只暗中計算出手時機。

  然而在他動手前,那人輕叩窗戶,顯是故意顯露行藏。

  江逐水袖裡握上軟紅綃,卻道:“師父?”

  那人動作一頓,過了會兒忽道:“……何一笑總這麼來見你嗎?”

  68、

  這一開口,江逐水便聽出來了。

  “洛陽君。不,應當喚你白蔓君。”

  白蔓君輕嘆一聲,似靠在了窗上。

  葉追死於這人手,江逐水記得這筆帳,此時雖想擒下他,又知其修為深厚,出手無十分把握。除此之外,這人敢出現在獄法山,也必定有其倚仗。

  “你還沒死?”

  二人隔著窗,見不到雙方神情,卻聽白蔓君笑道:“阿蘿嘴上說得狠,實則還是會心軟,幸好往後我們再不會分開了。當時那一劍刺得太偏,以你眼力怎會看不出。何必明知故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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