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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是何一笑發冠微亂,周身氣息混沌如海,算不得好。

  若只是如此,也沒什麼,他卻親眼見著,師父低頭,閉了眼,吻在大師兄唇上,若非一人已逝,必是極溫情的場面。

  此時這一吻依舊深情無限,周樂聖卻仿佛落入個噩夢,真正明白了之前江逐水的意思。

  不止是他,眾人一見這幅場景,俱是驚得不敢說話。

  何一笑抬起頭來,掃過他們:“讓開!”

  他脾氣山中人都是知道的,一時誰也不敢說話,全又退到了門外。

  屋內,何一笑橫抱起大徒弟,便往外走。

  周樂聖排行較長,這種時候也只他還敢問一句。

  “師父要去哪兒?”

  只是他與何一笑修為差得太多,對方不答,他也沒法,眼睜睜看著師父帶著大師兄往山頂去了。

  身後大夫一直默不作聲,這時忽道:“應當是要到天泉去。”

  周樂聖恍然。天泉池水的隱秘從來沒有破解過,但隱山老人手札中既然提過,必定有些異處。

  師父怕還不死心,想找出池水秘密,使得大師兄活過來。

  只是幾百年也沒尋見的事,今時今日又能尋見嗎?

  大夫又道:“我之前看他便有些不對頭,恐怕執念太過,也要入魔障。”

  周樂聖本要追去,卻想起江逐水臨終前的話,生生止住衝動。

  大師兄將信物交了他,便是將獄法也託付給他,他不能辜負這信任。

  然而自這日起,山中起了傳聞。

  ――何一笑瘋了。

  71、

  當時在場之人皆是值得信任的,周樂聖想過幾回,也不知這傳聞是如何來的。

  潛入山中的人還未抓住,他不敢掉以輕心,除了加緊戒嚴和控制山中出入人員外,還讓四五個弟子一起行動,不准分開,以免被人個個擊破。

  原本這些法子足以使得情勢穩定,然而傳聞甚囂塵上,除了何一笑瘋了,更有他為師不尊,逼jian弟子一事。

  周樂聖初聽見便是大怒,嚴令徹查此事,卻無甚收穫。幸而主峰封閉,傳不到外頭。

  他無法,只得下令誰若再談此事,必將嚴懲,才暫將這事壓下去。

  如此不過幾日,山中人心惶惶,有學宮弟子聚在一起,一齊要求出山。周樂聖以雷霆手段鎮壓下,卻清楚不能長久。

  獄法山一下缺了兩個主心骨,絕不是別的可以彌補的。此時即便涿光姑she沒動作,自己恐怕也撐不下去。

  他將心笙領在身邊,當自己徒弟教導,只求他能快些成長起來,才算不負師兄期望。

  秦錚上峰頂看過,回來說不知師父去了哪兒,竟不見人。

  何一笑不可能下山,周樂聖知曉峰頂有密道,對方肯定在那兒。

  然而知道也無用,何一笑自己不下山,誰又能逼他。

  怕什麼,便來什麼。周樂聖沒有見過三十年前那場浩劫,但聽師父講過。他也曾想,如果是自己面對三十年前那種境遇,會做何反應。

  現在他知道了。

  這段時日,周樂聖耗費的心血遠超過往,七天七夜沒有入睡。

  他根本睡不著。

  由於緊鎖山門,疏忽了對外界的關注,直到涿光山圍在山下,一直潛伏在山中的白蔓君與他裡應外合,打開山門,領著涿光山弟子沖入山來,他才意識到大勢已去。

  獄法山如今群龍無首,山中上下人心不定,基本還未做什麼抵抗,便被涿光控制住。

  周樂聖劍法雖高,到底與任白虹差了一輩,力戰不敵被卜中玄拿下。

  而師弟妹們年幼,整個獄法山幾乎不堪一擊。

  周樂聖曾想見一見涿光山主,然而此時,他原有的好奇早已被憤怒、屈辱所取代。

  實則他也未見得對方真面。

  任白虹坐在他那頂平肩輿中,由四名青衣小僮抬著,身邊是卜中玄。

  二人相隔薄紗,周樂聖被兩個涿光弟子將手摺到背後,押解到肩輿前。

  聲音飄出肩輿,輕得沒有一點份量,周樂聖之前動過武,翻湧的氣血還未回復,耳邊似有轟鳴,對周遭聲音聽不太真切。

  “何一笑竟當真不管你們了?”

  周樂聖對這位師父原本就沒什麼期望,也就不會真有什麼失望,只是覺得辜負了大師兄臨終所託,連心笙也被對方抓住,心中滿是自責。

  想及此,他連一句話也不想說,只求早些死,省得還要看之後慘況。

  孰料任白虹道:“現在還不殺你。我不信何一笑當真無情至此,連弟子性命也不管,”又道,“你師父現在在哪?”

  周樂聖不答。

  任白虹卻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中玄,我們走。”

  周樂聖動不得,眼睜睜看著這頂肩輿朝峰頂飄去,心裡產生了個大逆不道的想法。

  ――若師父真瘋了,與他拼個兩敗俱傷也好。

  此次來的不止涿光山,除了原本潛藏在山中的白蔓君,早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刻,任白虹便通知了姑she主人,二人約定於此會面。

  他到了,對方來遲一步,但想來也快了。幸而何一笑似真瘋了,扔下了獄法,也扔下了徒弟。

  無人得見的肩輿內,任白虹左手摸上劍柄,心道,縱是真瘋了又如何?該報的仇,總要報的。

  此時已入夜,但四個小僮腳步輕靈,在山道上如履平地,不一時便望見峰頂。

  任白虹道:“停。”

  肩輿停在原處,卜中玄捲起衣袖,俯身扛起,低聲道:“師兄坐穩了。”

  任白虹不常笑,因而連笑起來的時候也輕得聽不見:“……好。我聽你的。”

  他聽說過無數次有關天泉池水的傳聞,卻是頭回親眼見著。

  “倒不見什麼出奇的。”

  卜中玄來前便知道了此地情況,聽了這話也未猶豫,到了削壁前,將肩輿放下。

  任白虹道:“白蔓君沒出現,我怕他別有用心。你開機關時小心些,何一笑縱然真瘋了,也不是易與之人。”

  卜中玄打小聽這位師兄的話,打開機關時分外小心。

  機關門才開了道fèng隙,便有火光透出,任白虹耳朵好,聽見裡面聲響不太對。

  他年歲長,這三十年雖清心寡欲,再推前卻是個極受歡迎的人物,因而一下便聽出那喘息聲中飽含情慾。

  江逐水已經死了,他暗忖。再聽見這情動之聲,只覺毛骨悚然。

  “誰!”

  肩輿落在門內,任白虹看見何一笑披頭散髮,衣襟大敞,轉過來的臉上神色猙獰嚇人。

  他動作卻快,第一時候便拿被褥將懷中人裹了,只漏出一縷漆黑長髮。

  任白虹道:“我們也算老朋友。前不久才見過面。”

  何一笑將懷中人全身上下都裹嚴實了,方道:“滾出去!”

  任白虹輕聲道:“你知道的,我來了便不會走。只是沒想到,你竟連死人也不放過,當年江臥夢的屍身莫非也……”

  何一笑模樣不對,但看來還是有些清醒的。

  青娥劍放在榻邊,他隨手拔出,一劍斬下,也不看到底傷到人沒,又將之前的話說了一遍。

  “出去!”

  卜中玄原本要擋,任白虹先出了手,劍也未出鞘,便將劍氣化了去。

  他原先有些懷疑江逐水是否當真死了,然而他知曉對方從不在徒弟面前拔劍的習慣,此時既然無所顧忌,便是說人已經不在了。

  “這一劍連你原先五成功力也沒,”任白虹道,“我今日來,新仇舊恨暫且不提。何一笑,你獄法坐擁天泉三百多年,有哪個窺破其中奧妙嗎?你剩下幾個弟子都在我手裡,當真什麼也不管了?”

  何一笑丟開劍,只抱著懷中人,眼神愣怔,根本不聽他說話。

  他這般衣冠不整,神色恍惚,瞧得任白虹心有惻然,低聲道:“真是個瘋子。”

  這人原先便有這名號,此時再說起,情形又大是不同。

  任白虹最恨的人是江臥夢,何一笑於他而言,卻似扎在心上的一根刺,在意的時候時時念著,如蟲蟻噬心,這時見了對方這幅模樣,刺忽然軟了。

  並非不恨,只是殺心轉淡,有些微悵然。他見何一笑連劍也不要了,道:“中玄,我們走。”

  卜中玄扛起肩輿,才提起腳,何一笑扭頭看來:“你們怎麼還不走!”

  任白虹道:“我不管你真瘋還是假瘋,若再攔我,便不會留情。”

  便在他說話間,室中四十九支燭火,一時為氣勁所迫,微微搖曳。

  卜中玄扛著肩輿往前一步,何一笑不耐扭頭,隨手揮出一掌。

  他用劍,指掌上功夫算不得好,這一掌又劈得過於隨心,任白虹言出必諾,並未留情,鏗地一聲劍吟。

  一團劍光逾出,竟未損得紗帳分毫,

  這一劍是他全力施為,何一笑為劍氣所傷,嘴角泌出一線血絲。

  他這時也不那麼瘋了,還知道抓起青娥劍,抱著懷中人遁逃。

  門被堵住,他只得往暗道走。

  72、

  任白虹怕又生出事端,忙道:“快追!”

  卜中玄早些年走內家路子,後又走了三十多年外家,不止力大無窮,輕功也頗佳,聞言健步如飛,似緩實快。

  那邊何一笑腦子到底不正常,似沒個方向,左搖右晃,時而還往壁上撞。

  只是無論如何顛簸,他總將懷裡人護得滴水不漏。

  任白虹瞧在眼中,心道,當年江臥夢身死也不見他瘋成這樣,這回卻有些不同。

  這一來,他也生出疑心,道:“前邊是絕路,我們慢些,小心為上。”

  卜中玄聽他話,放慢步子,前頭何一笑卻仍是那般橫衝直撞,沒一會兒便離了好長距離。

  他們這時也不急了,穩穩往前,也沒用多少時間,便到了那處冰室。

  來之前,白蔓君與他說,天泉池水真正的隱秘便在正中位置。

  此間是有光的,月光自頂上窟窿灑落,恰好照見中間那副冰棺,若要再探,必得將之移開。

  任白虹事前不知棺中人身份,第一想法便是江臥夢。

  對於這人的恨意,三十多年未有平息,他肺腑之中如有火燒,卻強迫自己冷靜。

  ――還不到時候。這事之後,棺中人如何處置,都能隨他意,不必貪圖一時之快。

  任白虹靜下心,心知之後難免與何一笑起衝突,正可以拿這作威脅,想來對方即便再瘋,碰上這事總能有點理智。

  那邊何一笑縮在冰棺下,懷裡抱住人,俊美面孔上散了原來的冷傲,一派純然,倒似個抱著心愛玩具的無助孩童。

  若是往常,任白虹與這人對上,總要吃虧,然而對方若瘋了,情形便難料了。

  他到底有些把握,方要讓卜中玄再往前些,身後忽有人道:“我來遲了。”

  任白虹心喜:“不遲。”

  那人從後面走出,花青色衫裙,髮髻松垂,衣飾質樸,卻擋不住那絕世的容光。

  姑she主人瞥過冰室:“何一笑瘋了?”

  任白虹不愛把話說死,況且他心中也有疑慮:“八成。不,七成。我有些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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