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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逐水不會死,但卻冷,而冷到了極致,也是會死的。

  他從未告訴師父自己的身體狀況,因而對方根本未想到封了他的丹田後,會有怎樣的結果。

  不知過了多久,興許是一個時辰,興許是一天,江逐水冷極了,忍不住縮回榻上,將自己裹在被子裡。

  他衣裳單薄,唯一的溫暖來源便是懷裡的被褥,然而身體溫度仍舊越來越低,睡意也愈來越濃。

  幸而在江逐水意識當真沉墮前,燭火微搖,壁上傳來聲響,露出一個僅供兩人並行的窄門。

  人若餓了、冷了,也沒心思想別的。之前江逐水不想見到師父,此時見了人,他心底一點波瀾也無,與見了不相干的人似的。

  實則何一笑那時無法,打暈了徒弟,與山中人宣稱江逐水閉關,諸事由他暫理。

  世上沒他們這般糾纏不清的師徒,誰也不會想到,會是做師父的,囚了弟子。為防萬一,何一笑封了徒弟丹田,卻未想過對方身體受不受得住。

  一進門,他便見徒弟整個蜷在被中,只著了裡衣,發冠也摘了,比之平常的神采盈足,相差太多。尤其對方只瞧了他一眼,眼中並無恨意,可也沒別的情緒,眉宇間卻略有痛楚之色。

  何一笑心中一疼,忙上前去攬了人。

  徒兒這回乖極了,任他抱住,也沒多的反應。他覺得不對,低聲道:“怎麼了?哪兒不舒服?”

  江逐水凍得迷糊了,隱約知道來人是誰,感知到的卻是對方身上的溫熱,與說話時噴吐的熱氣,反手將人抱住,臉也碰上對方的。

  何一笑這才發覺他身上冷得不尋常:“逐水?”

  江逐水閉著眼,直往他身上貼,嘴裡道:“冷……師父……我冷……”

  若他清醒,這師父二字絕無這麼自然,此時卻完全出自本能,聽得何一笑暗自欣喜,卻也知道事情不對,忙捉了對方手腕,送了一縷內氣進去。

  他修為深厚,只此一下,便驅散了對方身上的寒意。江逐水既不冷了,神智也清醒過來,發覺自己竟臥在師父懷裡,二人行止親密,且正在榻上。

  照理他應當推開人,可何一笑不知他體內寒氣復發,給的內氣並不多,江逐水肌膚摸來沒那麼冷得嚇人,內里卻還是凍著的,貪戀起對方身上的暖意。

  何一笑錯以為他聽話了,也極高興,忍不住撫著對方長發,道:“這便對了,不要同我鬧,為師總不會害你。”

  他不說這話還好,江逐水一聽便惱:“你竟有臉做師父!天底下哪有你這樣做師父的!”

  天底下除何一笑,的確沒這樣的師父了。何一笑知道徒兒怕是怒極,言語中連著最後一點敬意也去了,卻也無法。

  江逐水推開他,下了榻,左右看過,轉過頭道:“這是哪兒?”

  時已要入春了,少有冷得這麼厲害的地方,他再一想便明白了:“是峰頂對不對?”

  何一笑道:“這是我平常閉關的地方,就在天泉旁,入口極隱蔽,只有歷代山主才知曉。”

  江逐水也做山主了,卻從未聽他說過這處。此時知曉了,心想,原來師父也有瞞他的。

  若從前知道這事,即便師父瞞了他再多事,他也不會在意,此時心中苦澀酸楚,面上卻沒顯露,只道:“師父是要將我鎖在這兒?”

  何一笑輕輕嘆了一聲:“我也……是為你好。”

  江逐水只覺這話諷刺得很,笑道:“為我好?那師父想關我到幾時?”

  到幾時?何一笑只想到,若徒弟離了山,一切便遲了,囚了之後要如何,卻還不知。

  江逐水從他反應里看出答案:“你要關我一輩子?”

  何一笑寬慰道:“不至於,你若聽話――”

  “聽話?”江逐水笑起來,他笑得太痛快,甚至笑出了淚。

  過了許久,他歇了笑聲:“師父教教我,怎樣叫做聽話?”

  何一笑幾乎拿他無法:“……你肯留在獄法便成。”

  江逐水平常笑時如春風拂面,此時既沒了笑容,只剩冷峭刺骨。

  “這也容易,”見師父面露喜色,他補道,“你折了我腿,我便走不成了。”

  45、

  何一笑袖中的手不自覺攥緊,良久才松:“你不肯好好與我說話嗎?”

  江逐水怎會不願與他好好說話,可有些事做得,有些做不得。他能因為對師父心懷崇慕,而在發現對方懷有情慾時,主動探尋,甚至做好了接受的準備。

  可當知曉對方心中人是他父親江臥夢時,這打算便也消了。若再與師父一道,他與孌寵之流何異?

  倒忘了。他早做過孌寵了。

  江逐水心內如荒蕪大漠,空得什麼都沒。

  “你要我與你好好說話,是以什麼身份做的要求?若是以師長身份,我自然聽從。可如今……你還敢說自己是我師父嗎?”

  何一笑見他只穿了單衣,怕他還冷,拎了被子想將他裹牢。

  江逐水本想推卻,後一想他如今丹田被封,冷暖都顧不得,哪可能阻止對方做什麼?面無七情,一語不發,任師父動作。

  何一笑連人帶被,半抱著將他放回榻上,方道:“你若想我只做你師父,也可以。那事過去快十年了,這些年裡我再未碰過你,你應當也是知道的。我是真心想與你做師徒。”

  這話處處說到江逐水心坎中,然而他道:“您見著我時,想到的還是我父親吧?”

  “並沒那回事,”何一笑低頭對上他眼睛,“你父親是你父親,你是你,不會混了的。”

  江逐水對他感情極深,自然也願意與他如常相處,可發生過的事抹不去。對方話說得動聽,他卻想起回滄臨途中的事。

  那時他不知師父將他當做了誰,可流波台上,他便清楚了。但那時的情緒與現在又有分別,江逐水想,師父當時神智多半有些不清,可也認得那張臉,只沒分清我與父親的不同。

  這樣的事有過一回,便會有第二回。

  再者,夢境中所見仍是江逐水耿耿於懷的。那種不堪yín辱,若無仇怨在,師父如何會這麼對他?

  看對方那時神志清楚,分明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可師父還是那樣做了,不曾有分毫心軟過。

  何一笑說了那話後,便一直在看徒弟神情。眼見對方似有鬆動,便是一喜,可轉眼那臉又冷下來,再無猶疑。

  “怎麼了?不信我?”

  江逐水道:“您能告訴我,當年為何要那、那樣對我?”

  這話何一笑不能答,只道:“那時是我一時鬼迷心竅,做了錯事,為師與你認錯可好?”

  他何曾這麼低聲下氣過,江逐水搖頭:“那時分明是我惹著您了。”

  “不關你事,”何一笑忙道,“是我色慾薰心。”

  從他口中說出“色慾薰心”四字,怎麼聽怎麼古怪,江逐水不至於看不出他說謊,道:“您還在騙我。”

  何一笑也無奈,將人抱住了,苦笑道:“你到底想我如何?”

  江逐水忽然意識到,自己最惱怒的不是被如何對,而是對方心中掛念著的是他父親。

  “……往後,我們只做師徒。”

  等了一會兒,他聽見何一笑的聲音:“……好。”

  江逐水聽過對方說過無數的話,唯獨這個好字又重又沉,一說出來便壓在了他心上。

  何一笑放開他,柔聲道:“你先睡會兒。”

  江逐水好奇對方為何仍不肯放他出去,又想許是對方不放心,便如他所言閉上眼。

  無幾時,聞見熟悉的味道。

  他睜眼看去,見何一笑側身支頤坐著,桌上點著一支青香。

  除了息神香,還有什麼?

  江逐水自失了內力,不曾有過這麼快的動作,幾乎是看見的一霎那,便從榻上跳下來,兩步到了地方,把香掐了。

  他速度太快,何一笑這兩日心神勞損,遲了片刻。

  “你做什麼!”

  江逐水將息神香掃至一邊:“我再不會點這香。”

  何一笑起初沒明白,忽道:“你停過香了?”

  江逐水才想起對方應當還不知道這事,竟是自己說漏了嘴。

  如此雙方倒也可以坦誠了,他道:“那您能否告訴我,息神香里到底有什麼?”

  不等對方回答,他已笑道:“其實您不說我也能猜到。”

  何一笑根本未注意他話,將燃至一半的香又拾起來:“別的事我能依你,唯獨這事不行。”

  他做下的決定,向少有人能更改,江逐水聽出他的決意,心底發寒:“原來你是這麼想的,原來你還有瞞我的事。”

  與先前相比,何一笑對這事極上心,也沒管對方如何反應,將那香又點起來。

  方才江逐水不過趁著對方不備,此時是如何也不能在對方眼皮底下搶下香的。即便當時將香毀了,何一笑恐怕也會取來新香。

  這事如何想,似乎都逃不過了。

  江逐水只覺自雙腳往上,冷至刺骨,似已扎在地上,一步不能動。終於他猛地回神,轉身便跑。

  這裡原本便有密道,只是一片漆黑,看不清楚,他驚慌失措下,也不知該往哪去,只憑著本能覺得要從這裡逃開。

  那望不見底的幽邃似一張獸口,令人一見便生出恐懼,江逐水不怕這些,跑去的時候仍不自覺地心悸。

  可比起這種可見的恐懼,息神香更令他戰慄。

  他才跑了幾步,何一笑便反應過來,跨至他身畔,抓住他臂膀。

  這與夢中何其相似。江逐水心臟驟縮,竟將對方留在自己經脈里的內力聚攏了,反手一揮,將人推開。

  其後他知自己無處走,左右看過,只往後退了一步。

  何一笑站穩了再看他,注意到對方面上一絲決絕,驚道:“你要做什麼!”

  江逐水失了那縷內氣,寒冷就尋上了他,冷得連話也說不好,卻道:“我固然逃不出這裡,可自己的性命還是能掌控的。師父若再點香,我便一頭撞死在這兒,你我都得個清淨!”

  “你竟要尋死!”何一笑高聲道,“我養你二十多年,你竟和我說這種話!”

  若在之前,江逐水聽他這麼一說,定會心軟,可這時他卻反問道:“我做了您二十多年的弟子,您竟也要如此逼迫我嗎?”

  何一笑閉目,深深吸了口氣,強自按捺下怒火:“我說過,我是為你好。”

  江逐水垂眸苦笑:“若真為我好,可否讓我自己選一次?”

  “不行!”何一笑駁斥得極快,他似從哪兒得了決心,道,“你已選過一回,不會再有第二回了。”

  江逐水笑容悽然:“好。”說罷一頭便往冰壁上撞。

  冰壁厚逾一尺,堅比鐵石,血肉之軀撞上,無異以卵擊石。若修為尚在,或許還有一分生機,於此時的江逐水而言,卻必是頭破血流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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