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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提筆欲書,卻不知要寫什麼,最終只留了兩字。

  不見。

  何一笑親手教他練劍學字,自然認得他手筆。江逐水不在意對方如何想他的突然離去,只需知道這齣自他自己意思,便足夠了。

  正要擱下筆,他看見那把在夢中帶給他莫大恐懼與快樂的麈尾,正擺在書案邊。

  它與夢裡沒有半分區別,手柄玉色溫潤,三千銀絲根根柔順,然而江逐水忘不了,便是這麈尾,曾被何一笑當做器具,侵犯他的身體。

  那白玉的柄端,進入過他最私密的地方,被他的體液濡濕,而他也曾在這麈尾的玩弄下幾近崩潰。

  甚至在不久前,他還將之持在手中,小師妹也拿了把玩過。若非做了那夢,他絕不會知道,這觸手可及之物,竟做過這等用途。

  想到師妹齊秀主不過是個未長成的少女,卻在不知情的情形下碰過這等髒物,江逐水胸中便燒起火,天人三冊秘法遺留下的炙燙氣息,似也感知到他的心緒,在經脈中躍動。

  然而此時,江逐水感到的並不是疼痛,而是暢快!

  燒得越痛,他越是舒慡,便如一把火將過往也燒盡了!

  “啪噠”,心有所動,手中竹筆折了兩段。

  江逐水捏著斷筆,想了想,將之扔在留字的信箋上。

  目光移至一旁麈尾,應當是滑涼的柄端,握上時卻像握上了一團火,正燒灼著他手。

  江逐水恨它入骨,抬手就想拗斷,卻有人道:“你在做什麼?”

  這聲音他聽過無數遭,卻無有哪次這般驚心動魄,讓他一霎失了神,丟了魂,險些連手裡的物件也抓不牢。

  何一笑站在門邊,看見徒弟握著麈尾,聽見他詢問後,歇了一會兒,才慢慢轉過頭。

  這張臉孔並沒哪處不對,神色卻一處都不對。

  他的徒兒自小溫和親人,絕少拒人千里之外。此前自流波台回來時,對方已有些異樣,但何一笑除卻擔心外,並沒有現在這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江逐水面上不僅沒有怒色,甚至似還帶了笑,可他的眼睛卻是冷的,將那笑也變得詭異莫測。

  何一笑幾乎是立即皺起了眉:“你可是哪裡不舒服?”

  江逐水心中在冷笑,出口時仍算得平和。

  “師父不知嗎?”他提起麈尾,瞧了一會兒,又看向對方,“您知道這件物事嗎?”

  何一笑莫名:“自然知道,你怎說起這事了?”

  江逐水低聲道:“那會兒……您可不是這反應。”

  何一笑愣住:“你、你這是何意?”

  江逐水原以為自己什麼都敢說,可面對這人時候,那些刺人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了,只得道:“您不是記起來了嗎?”

  何一笑在來前便覺得徒弟有些不對。

  江逐水自他屋外經過時,他是知道的,卻發覺對方未有留步。他不知怎地,心中不安,本不打算主動與對方說話,坐了會兒再忍不下,主動尋來了。

  怎想會面對這樣的情形。

  擔憂下,他不及與徒弟再做交談,身形一動,劈手奪下了麈尾,問:“你到底遇著什麼了?”

  江逐水怔怔看著空了的手,抬頭又看見握著麈尾的師父,夢中情景與現實重疊,一時以為自己還在夢中,當即叫了出來:“別過來!”說話間疾退。

  他身後是放著花瓶的高几,一退便要撞上,何一笑不心疼瓶子,卻怕碎片傷到徒弟,急忙舒臂將人攬住。

  師父身上的清新雪意與淡淡血腥氣,是江逐水自小聞見最多、也最喜歡的味道。此時這味道卻似一把鎖,混淆了他的夢境與現實。

  夢中經歷於他而言太過清晰,因內容驚心,雖已醒來,江逐水仍一次次自虐式地回想那些情景,被攬住後反應更大,幾乎是毫無遺力掙紮起來。

  何一笑恍惚里似見他眸中有血色,心中登時一緊,也不與他糾纏,一手牢牢將人扣在懷裡,另一手卻捏住對方下巴,強迫其面對自己。

  江逐水尤為害怕這種接觸,臉色慘白,滿眼驚懼,抬腿便要踢他。

  何一笑無奈,轉身將人壓在桌上,肅色道:“你眼睛方才怎麼了?”

  對方壓在身上的模樣,更喚起江逐水不好回憶,他唇都在顫,一言不發。

  何一笑雖緊張,見此卻不敢強逼他,只柔聲道:“別怕,有師父在,什麼也不必怕。”

  江逐水最怕的便是他。

  44、

  何一笑發覺他整個人都抖起來,極是不解。再看卻見徒兒與他離得極近,被掐著下巴,眼角泛紅,既似懼極,也似怒極,別有顏色。

  二人身體也貼得極緊,對方腰身素約,攬在手中時叫他心中一盪。那兩條腿亦是修長有力,正被他用自己腿纏住了,何一笑此前並未在意,此時才發覺對方發冠被撞得有些散,臉側落下縷長發,令一張清正容顏平白生出了點異樣。

  再者,徒弟這般被壓制在桌上的模樣……

  何一笑臉紅了紅,又立時轉了白,猝然放開身下人,甚至主動退開一步。

  江逐水眼睛眨了眨,仍未從忽然脫身的現狀里回神,保持著仰躺在書案上的姿勢。

  何一笑不敢看他,偏轉視線,恰看見案上的信箋。

  他直覺不對,拿過掃了一眼。

  兩個字,一眼足夠了。何一笑卻覺得不夠,來來回回看了三遍,仍未將之放下。

  他想,這是什麼意思?

  又想,徒兒想走,想離開他嗎?

  最後想,為什麼?

  這三字終於驚醒他,何一笑幾下將紙揉爛在手心裡,問:“你要走?”

  江逐水已爬了起來,衣物發冠微有凌亂,卻不是什麼要緊事,他盯著師父動作,道:“您曾對我做過什麼,當真不記得了嗎?”

  這話一說出口,倒似衝散了心中大半遲疑,不等對方說話,他又道:“就在這間屋裡,就在這兒,”有些話他到底說不出,只道,“葉師妹在屋外,您卻一點不在乎……當真是我的好師父啊。”

  他說得越多,何一笑越是冷靜,注意著他所有神情變化,直到他停下,方道:“你先冷靜下來。”

  身體裡的火又燒了起來,江逐水大聲道:“你要我如何冷靜!如何冷靜!這二十多年來,您不僅是我敬重的師父,在我心中,更如我父親一般,可您卻――”

  這句句都是他肺腑之言,說到動情處,他難按下情緒,掩面深深吸著氣。

  何一笑不是個喜歡嘆息的人,此時忍不住嘆了一聲。他生得俊美,但神情冷厲遠過於容貌給人留下的印象,這會兒卻像只神氣耷拉的丹頂鶴,美麗之餘又難免有些可憐。

  “當年……事情與你想的有些不同。”

  有些不同,大部分卻是相同的。這無異於得到對方的承認,江逐水此前一直存有一線僥倖,希望那只是逼真的幻覺,此時聽了這話,卻將他最後希望也打破了。

  “有些不同?那師父便告訴我,到底有哪裡不同?”

  何一笑卻問他:“你記起了多少?”

  江逐水低頭輕笑:“師父覺得我想起的不夠多嗎?”

  他發亂衣也亂,垂著頭時又有說不出的頹唐無措,何一笑瞧得心疼,道:“這事先放一放,我問你,你可是要走?要離開獄法?”

  江逐水抬眸掃了他一眼:“您要我如何面對?”

  何一笑心口發疼:“若不想見我,我留在峰頂,你不來找我,便不會見著了。”

  江逐水目光一一看過屋中各處:“可只要看見這些,我便覺得犯嘔。”

  何一笑臉色更白,道:“你可以換個地方住。”

  江逐水笑道:“何用那麼麻煩?師父傷勢已有好轉,不如重新做山主,放我一條活路。”

  “活路?”何一笑難以置信,“你將我當做什麼?”

  江逐水苦笑:“我本以為當日流波台上,卜中玄所言都是假的,此時再想,分明真的不能再真。您若喜歡我父親,他人已不在,你二人都是長輩,我也管不了。可我……我卻不想……”

  何一笑太急,口不擇言:“那日你明明願意與我在一道的!”

  江逐水知道他說的是哪件事。當時自己看出師父對他有綺念,主動試探對方,的確是抱著師父若承認,二人便在一道的打算。

  可他那會兒哪想到,對方看上的不過是自己這張與江臥夢分毫不差的臉!

  何一笑一說完,便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極是懊惱。再看江逐水滿臉諷意,他嘆了一聲,伸手摸對方頭。

  江逐水本要躲過,但多年來與師父親近成了習慣,最終仍是一動未動。

  對方手掌落在他頭頂,人體的溫度帶來些微暖意。

  江逐水不怕冷,身體裡更藏了炙燙的內力,然而這點溫暖與別的都不同,讓他一點抗拒不得。

  何一笑臉上甚至有些不常有的溫柔,綠眸中波光粼粼:“我竟不知自己盼不盼你想起……”

  江逐水生出警覺,到底遲了些,後頸一疼,縱然滿心不甘,還是倒進對方結實而寬闊的懷抱里。

  與所以為的憎惡不同,所有的負面情緒忽然消失,他仿佛又成了當年蜷在對方懷裡的孩童,二人仍是那對毫無隔閡的師徒。

  於是,他終於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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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極靜。沒有一絲人聲,也沒有葉落聲,只能聽見不知從哪兒傳來的風聲和水聲。

  風聲較微弱,若放在別的時候,不一定能聽見。但這裡太安靜,以至於這細微的風聲都成了忽視不得的異響,水聲更是時有時無,尋不見來處。

  江逐水是冷醒的。

  自他學武以來,不曾真正怕過冷,連礪劍崖的風雪帶給他的,也是比冷更深刻的疼痛。然而此時,他又一次體會到了那種體內空蕩蕩的單薄,外界的寒意不受一點阻隔地便能進駐他的身體。

  他起先甚至不懂這是種什麼感覺,茫然之中,只憑藉本能將自己蜷縮起來,自手邊汲取溫暖。

  過了許久,他忽然意識到,原來這種感覺叫做冷――是尋常人所能感覺到的冷。

  他睜開眼,終於看清自己所處的這方空間。

  滿目蒼白,初時以為是石屋,後才意識到那白色壁面是整塊的冰。

  雖有燭火,卻只照得一小片地域的光亮,使他可以正常起居。乍看是一個封閉的空間,細瞧才發現與其說是冰屋,不如說是一條密道。在光明不及之處,是不知多長的暗道,也不知通往何處。

  屋裡陳設仍是正常的,江逐水便躺在一張木榻上,更貼心地準備了厚實暖和的被褥。

  他醒來不久,想到最後的記憶,便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軟紅綃仍纏在腕上,但何一笑封了他的丹田,無力運使這軟劍,也再沒有炙燙的內力燒灼他的經脈,它們似受了指揮,龜縮起來,若非江逐水心知其不會這麼容易消散,當真會以為已經徹底融去了。

  然而他丹田內的寒氣不與功力掛鉤,侵蝕著毫無保護的經脈,幾乎使血液也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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