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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將明未明之時,天白地黑,山林寂靜而人聲雜亂。

  謝景言出了營地,帶著五十輕騎順勢而下,闖入入突厥人的營地。薩博路的帳子毗鄰山坡,此刻火把狼藉棄擲一地,刀兵雜鳴。臨近百姓四下逃竄,不時有人喊著胡語招呼眾人。混亂自長城下起,正不停向遠處擴散。人馬所過,煙塵騰起。

  謝景言粗通突厥語,很快便已明白過來——是有人煽動百姓逃竄,趁亂圍堵住薩博路的帳子,喊話逼迫他背棄漢人重回突厥。薩博路忙於安撫部眾,可惜已控制不住亂勢。

  謝景言砍倒幾個正在用突厥語策反薩博路的士兵,強行突破上前,策馬闖到薩博路的面前,“可汗這是何意!”

  薩 博路又氣惱又忙碌,見謝景言來,先是惱火林剛竟派個孩子來問話。待要回話時,謝景言一刀擲來,那雪白的刀刃帶著風聲飛過他耳邊,入肉鈍響,將自背後偷襲他 的叛徒she殺。謝景言迎面將另一個來砍他的突厥人刺傷,反手奪過那人胡刀,再度勒馬挺在薩伯格的身前,身姿英武面容威嚴鎧甲沐血,天際熹光映照得他如天神一 般。薩博路心中一凜,竟不由回話辯解,“有人謀反,試圖擾亂人心!我是誠心歸附。請將軍助我!”

  謝景言便問,“主謀在哪裡?”

  薩博路一愣,“我不知道……”隨即又回味過來,忙抬手指向不遠處正撥馬逃跑的人,“是都利,就是他——騎棗紅馬、提長矛的那個!”

  謝景言撥馬上前,他所騎之烏雲踏雪極神駿,善跳躍,奔走如飛影。只片刻功夫謝景言便已追上持矛之人,那人見逃不過,抬矛橫掃,一掃不中,又持矛一刺。謝景言側身避過,不退反進,借著沖勢,舉刀揮砍。只一刀便將那人斬於馬下。

  他用長矛將首級挑起時,四下忽就一片暗啞。

  “賊首已伏誅。再有違令奔逃者,殺無赦!”他的聲音穿透了拂曉的晨光,遙遙的傳播開來。他將長矛用力的刺進泥土中,回身對麾下五十騎下令,“去傳我軍令。如有違抗者,就地斬殺!”

  鶴哥兒很快帶著五百騎趕來,幫著薩博路安撫住軍心、民心。而在謝景言率軍斬殺近百人之後,叛逃局面終於在擴大至不可收拾之前得到控制。

  太陽已然升起,熱氣從濕潤的泥土中升騰而起時,濃重的血腥氣也彌散開來。

  此地已不可久留,林剛即刻決定率領薩伯格降部越過長城。

  謝景言同鶴哥兒再度回首望向山下,望見旗幟橫斜、輜重亂棄,還有遙遙刺在長矛上示威的那枚首級,俱都沉默不語。

  越過長城時,謝景言道,“長城也是她想遊歷探索之處。”長久的靜默的馬蹄聲後,他嘆了口氣,“……這麼好的景色,真不想在這裡殺人啊。”

  鶴哥兒自然知道謝景言說的“她”是誰。

  “你知道什麼叫‘打糙谷’嗎?”他便問。

  謝景言道,“知道。”漢人善於耕種和貯存,自匈奴以來,周邊便常有不事耕種的蠻夷將漢人做糧倉,三五不時前來劫掠搶殺。美其名曰“打糙谷”。謝景言平生頭一次知道打糙谷,是在七歲那年,遼東,龍城。

  鶴哥兒道,“你總不想日後她來遊歷時,也碰上什麼蠻夷來打糙谷吧。”

  謝 景言便搖了搖頭——他心裡所難受的是,以往他所斬殺皆在陣前,兩軍交戰,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沒什麼可猶豫的。可今日他所殺之人里,只怕多有無辜。他們被煽 動起來,四下奔逃,他若不及時控制住局面,這三萬人中的士兵一旦逃走勢必再度成為敵軍。百姓一旦四散勢必淪為流民——若不被收整,最後遲早淪為寇匪或是飢 寒而死。

  他很清楚自己當時採取的是很正確和必要的錯失。但是當手上沾染這些人的血時,他感到沉重、不悅,心也隨之麻木冰冷了似的。可他眷戀自己曾經體驗過的每一分喜悅,他還想帶著這樣容易喜悅的心腸和雁卿一道去遊歷天下,遍覽世事。

  所幸,待將薩博路帶回去之後,這次討伐突厥的主要戰事便將結束了吧。他大約也可以暫時鬆一口氣了。

  迎回薩博路之後,趙文淵依舊命林剛護送薩博路入京,謝景言同鶴哥兒作為副使陪同。他自己則負責將薩博路所帶來的突厥人安頓在朔州西北,等待皇帝的處置命令。

  經長城一亂,薩博路心中略不自安,所幸聖旨很快下達,皇帝對他意有安撫,語氣十分親善。

  回京的路途比起出征來,要好走得多。

  隨著漸漸深入漢地,謝景言同鶴哥兒在前線緊繃起來的神經也緩緩的鬆懈下來。過慶州之後,鶴哥兒便一直在琢磨著,該怎麼恰當的將太子的事想謝景言轉達。

  這很不容易——鶴哥兒幾乎想不出一個既不損害雁卿,又能讓謝景言心中有數的說法來。

  偏偏越靠近長安,謝景言便也越喜形於色。

  但該說的總歸要說,“雁丫頭送你的玉,你沒弄丟了吧?”

  謝景言斜眼覷著他。

  “那是雁卿寄名鎖,得還給她的,你最好對我說沒丟。”

  這回謝景言終於開口了,“沒聽說送了人還要討回去的。”他也就大大方方的從領口裡把玉掏出來,“何況我帶過了。”

  居然貼身帶著……鶴哥兒覺著謝景言真是太不要臉了,他就不覺著將小姑娘的寄名鎖貼身帶著很流氓很無恥?

  鶴哥兒久不說話,謝景言也就將玉雁重新塞回去。一時兩人俱都無話。

  後來謝景言便說,“直接告訴我吧,究竟出了什麼事?”

  ——若換在平時他這麼挑釁,鶴哥兒勢必揮拳先來揍他不可。這一回卻連脾氣都發不出來了,可見心事之重。

  原本能讓鶴哥兒千里迢迢趕去前線的事,就不可能是什麼輕巧的好事。謝景言有心理準備。

  鶴哥兒看了他一會兒,終於還是斟酌著開口,“是雁卿的事。”

  ☆、132第八十章 下

  六月底,薩博路一行來到長安,薩博路覲見皇帝之後,謝景言入宮受命入宮對答。

  這一次出征,他雖年少位低,可立下的功勞卻 是首屈一指。畢竟自幼隨晉國公征戰南北,他長於奔襲和迂迴。常常出敵不意的刀鋒一般插入敵陣,又准又狠的殺進殺出,令突厥人不能互相照應,進而潰不成陣。 又敢於深入敵境,突厥可汗潰逃時,他獨率五百輕騎趁夜色掩殺百里,斬獲十倍之敵。接應薩博路時又能果斷處置混亂,避免功虧一簣。縱然此次出征接連大劫,三 軍立功之人無數,可謝景言的年紀和作為依舊引人注目。

  皇帝特地下詔嘉獎。

  雁卿依舊在臨潼縣的田莊。

  教女學生識字的事進展得很順利,她不想半途而廢,因此東郡公夫人決定回長安時,她向師娘稟明原委,請假留了下來。

  田莊去驪山不遠,臨近便有趙家的田產,林夫人便將附近的別墅收拾出來,供姊妹二人居住。恰是夏天最熱的時候,林夫人自己也打算來渭南消暑,便乾脆同兩個女兒住到一處。

  雁卿也就心安理得的暫時住了下來。

  七月里,元徵護送慶樂世子妃前來驪山消夏,路過趙家別墅,便來拜訪林夫人。

  雁卿“教學”回來,正同元徵正面撞見。其時元徵明月皎皎,依舊是個翩翩貴公子,她卻如個鄉間野丫頭一般曬得黑且瘦,穿著一身樸素的麻布衣衫——畢竟若同鈴蘭她們穿得相去太遠,便難以毫無隔閡的笑談——只那雙漆黑快活的眼睛依舊沒變。

  小半年不曾有音訊往來,再見面時難免覺著生疏。明明當初分別時已是終身不再相見的局面,可不期然碰上了,也還是自然而然的就停住了腳步,含笑道,“七哥”。只是那一聲沉穩平緩,已再無年少時那撲面而來的親昵和歡脫了。

  元徵站定了,靜靜的看著她。待雁卿感到不自在了,這才仿佛剛認出來一般,也緩緩的叫了一聲,“……雁卿。”

  只是互相叫了名字而已,便恍若隔世——只覺著時光就在這一剎倏然間的流逝成河,轉眼孩童就已長大成人了。

  雁卿心裡便又柔軟起來,依舊如幼時那般向他行禮,道,“七哥怎麼來了?”

  元徵道,“送阿娘去驪山,路過此地,聽聞林夫人在次,便來拜訪。”

  雁卿便問,“可見過阿娘了?”

  元徵靜默了一會兒,才道,“見過了,此刻便要告辭了。”

  雁卿便也一愣,片刻後又道,“那我送七哥出門。”

  元徵只望著她不動,雁卿便覺窘迫,忙道,“那我便不送了,七哥慢行……”

  元徵依舊站著不動,只在雁卿要抬步進屋時,才道,“聽說你想雕版印前朝的農書?”

  雁卿忙回過身來,道,“是,想印《齊民要術》。”

  元徵便道,“我那裡有它的雕版,你只管取用。”

  雕版畢竟不便宜,且耗時耗力。雁卿也並非要精校版本,有現成的可用自然最好,便致謝了,道,“那便卻之不恭了。”

  元徵又道,“還有許多旁的雕版,都是我雕了準備印行於世的。你若還需要旁的,可著人去了編目來看……橫豎你去找的雕版行,也都是我家的。這還更省事一些。”

  這語氣已是久違,雁卿不覺就又失笑,終於再度放鬆下來。便笑道,“暫時還不需要旁的,先謝過七哥了。”

  元徵看了她一會兒,周身氣息終於再度軟化下來,他便說,“我要走了,你送我出去吧。”

  雁卿便去送他,兩人一路俱都沉默無言。行至門前,各都停住腳步。

  雁卿行禮道別,元徵便道,“謝景言已回京了。太子的事,若……若他……”

  雁 卿尚還未回過神來,只仰頭愣愣的看著他——她也只聽到“謝景言已回京了”,整個人都被喜悅和期待盛滿。兩人目光相觸,片刻後元徵扭過頭去望向了院外,他身 上那種又似親近,又似疏遠的氣息消散不見了,一時復又淡漠如冰。他生硬的將話題截斷了,道,“送到這裡便好——你快些回去吧。”

  謝景言回京後第六天,才來臨潼縣探望雁卿。

  彼時雁卿正在村頭渡口旁風雨亭中,就著一方簡陋的長木桌,教女孩子們識字。鄉間風雨亭也修得簡單,不過七八根木柱子,上頂著茅糙的錐頭——雖簡陋,可配上白河浪蘆葦叢、野鴨子飛落的渡口,也別有一股純真的野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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