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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盛夏的午後,知了長鳴,初夏收割的麥田尚未重新播種,白河渡的渡船橫靠於岸。謝景言就解了渡船,手裡握著錨繩子,在棧橋上向著雁卿揮了揮手。

  天氣炎熱,近水處沒有霧氣可空氣扭曲了光線,外頭一切都有一種海市蜃樓一般的不真實感。

  可看到謝景言的瞬間雁卿便已認了出來,臉上便再也克制不住歡喜。她也對著謝景言揮了揮手,糙糙向月娘和女學生們叮囑兩句,便飛快的繞著石砌的階梯從風雨亭上奔下去。待跑到謝景言的跟前了,才驟然間無措起來。

  不知該說什麼,她便仰頭望向謝景言,道,“三哥你回來了。”

  謝景言便點頭。笑道,“你卻出來了。”

  雁卿笑道,“又不是像三哥這樣出遠門。”

  “想出遠門嗎?”

  雁卿想說“想”——她想同謝景言一道去更遠的地方。可說到這裡她便不得不想起自己的處境來。心中無數話想對謝景言說,卻都不知該怎麼開口了。

  明明知道自己也許已經同謝景言無緣了,可看到他時也還是會不由自主的歡喜起來,會想奮力再爭取一次——她心知這是不道德的。莫非她真能讓謝景言放棄一直以來的願望,令他被太子敵視,再不能步入仕途、率軍出征嗎?

  到底還是輕聲道,“想去……三哥,我有話得對你說。”

  謝景言便握了她的手,笑道,“不著急。我恰好也有個地方想帶你去——已稟明林夫人了,你去不去?”

  雁卿點頭。他便扶著她一道上了渡船。

  臨潼縣去年便已修了新橋,這渡船已很久沒人用了,便有些失於保養。那竹篙子一撐便有些開裂,兩人忙便找東西來捆和起來。可惜都身無長物。雁卿便笑道,“要小心些用,否則沒了篙子,我們便要在河上漂了。”

  謝景言笑道,“聖人說,道不行,乘桴浮於海。想來沒有篙子,在河上隨流飄蕩也別有意趣。”

  雁卿心想:若真能同謝景言在一起,便果真如此,她也是願意的。

  臨潼縣多山。沿著河前行,漸漸遠離村落,糙木便越來越繁盛。水流狹窄湍急起來時,兩岸青山也相對而出,那山將天也攏得狹窄。河流清淺起來,亂石陳於河床,綿延至兩岸。謝景言便將船撐到岸邊,推到巨石後一道水勢略緩的水灣,落下船錨去。

  說是河岸,也不過是亂石出於水的一段卵石床罷了,石頭之間還是有水的。

  謝景言走在前頭牽引著雁卿,雁卿的體質很好,半步也不落下,輕巧的躍在亂石之間。

  過了河岸,繞過一道石壁,便可看見沿山而上的石頭台階——那台階就著山石鑿成,山石不足處便鑿來河邊的卵石添補,修建的簡陋而質樸,湛湛只容兩人比肩。

  那石頭上生滿青苔,顯然已經許多年無人走過了。

  雁卿便跟著謝景言一道蜿蜒而上,四下清幽寂靜,只聞布穀鳥鳴,只知身在此山中。

  可這也並不是杳無人跡之處,否則石階何來?

  她便問,“三哥是要帶我去禮佛還是參道?”

  “都不是。”謝景言便道,“早七八年來,山上確實有個道觀。可惜最後一個道士也雲遊去了,道觀已廢棄多年。縱然我們此刻前去拜訪,也只能看見烏鴉和荒觀。”

  雁卿想到那情形,便有些寒滲滲的,不覺更靠近謝景言,謝景言便笑起來,道,“別怕,我帶你去看的是更好的東西。”

  他 便給雁卿講半山腰那座小小的道觀,說那開山的道士們聚在一起討論為何觀中沒有香火,最後討論出的結果是——這麼明擺的事還需要他無量天尊的討論?壓根就是 山路太他無量天尊的難走了。於是道觀就成了開山祖,大小道士們每日例課就是搬石頭鑿山開道。一個個鍛鍊得力大無窮、健步如飛。

  他講得逸趣橫生,引得雁卿笑聲不斷。這段陡峭的山路都變得有趣平坦了似的。

  可惜故事並不總是好笑的——這山路太難開了,香客又總也不來,漸漸道士們便熬不住了,一個接一個的下山去了。

  那最後一個道士一直堅持了三十年,終於將山道開通。山道開通之日,他一個人在觀里做晚課,用十方韻唱著《道德真經》。師兄弟五人里,他是唯一一個餞行了誓願的。可他唱著唱著忽然就疑惑起來……

  雁卿不由就想像那最後一個道士孤獨的堅持,忽然有些憐憫他達成誓願——因為此刻再無旁的執念可分去他的心神,被忽視了這麼多年的寂寞想必都要席捲而來了吧。

  哪怕還有一個人陪著他也好啊。

  “怎麼還他無量天尊的沒有香客來啊?”這時,謝景言學著那道士粗魯、老邁而又直率的聲音,笑道。

  雁卿愣了片刻,不禁莞爾。

  ——同這位真人相比,她可真是個俗人啊。這位真人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忘記初心。

  她不由就問道,“後來呢?”

  謝景言便笑道,“後來,我和你三叔行經此地,看到了這些石階,循路而上來到了觀里,見到了這位真人。”他說,“那個時候觀里已有些香火了——這位真人他時常下山去化緣,在山下做了不少善舉。香客們知道山上有道觀,偶爾也不畏艱難的前來求符籙。”

  雁卿不由就問,“那為什麼他還要離開呀?”

  謝景言便笑道,“因為他的恆願,是建一座香火鼎盛的道觀啊。”

  “可既然這樣,最初他為什麼要跑到這樣的深山來建一座道觀?”

  山風豁然襲來,空氣一瞬間變得清新舒展。謝景言停住了腳步,回過頭,微笑著向她伸出來手。

  雁卿握住他的手,順著他的力道攀上了最後那階石梯。

  遼闊到無法描述的景象就在她的面前豁然展開。

  是日天明氣清,萬里無雲,只腳下有薄且飄渺的霧氣,如天河裡浣洗的薄紗。透過清澈的空氣和那幾無遮攔的薄紗,地面上的一切盡納入眼底——綿延的山脈,山谷間分流而出的河流,沿著河如島嶼般散布的村莊,還有一片一片已收割或是尚未收割、已播種或是尚未播種的農田。

  極目遠眺,天地仿佛沒有盡頭,又仿佛將終結於極東方翻滾的大海——雁卿知道從長安東望其實是看不見海的,可她還是不由去想像極目所見的那片蔚藍,想要親自前去確認。

  這是她所不曾見過的景象。

  她看著這景象,歡快向著四處放聲嘯歌。至此終於明白那道士何以非要在此立觀。

  謝景言便看著她,眯起眼睛溫柔的微笑。

  後來他說,“月明之夜,這裡的景色更好看呢。只是山上夜風極冷,便在最炎熱的盛夏,也得船上厚厚的冬衣抵禦。又怕有野獸。”他說,“等下回我們準備周全了,多帶些人再來吧。”

  雁卿不由就沉默下來。

  她上前輕輕拉住了謝景言的衣袖,說,“三哥,我有話對你說。”

  謝景言便點頭。

  雁卿便將自己在東郡公府上遇見太子的事,將太子留下的威脅,對謝景言說了。

  說完之後她久久的沉默——想同謝景言在一起,想和他一起渡過更多的時光,去看更多的景色。她騙不了自己,縱然不能嫁給謝景言,她也想同他在一起。

  她終究還是說了,“我喜歡三哥,想和三哥在一起。”謝景言只望著她,並沒有回答,雁卿便也鼓足了勇氣,道,“三哥若不急著成婚,便給我個機會可好?”

  謝景言便問,“什麼樣的機會?”

  雁卿道,“三哥若還拿不定主意,可否不要急著娶親,也考慮一下辭官歸隱——我會一直等到三哥成婚另娶,或是三哥願意辭官歸隱之時。”

  謝景言便一愣,道,“若我十年還不肯辭官呢?”

  雁卿道,“那我就等十年。”

  “若我一輩子都不肯辭官呢?”

  雁卿便道,“那我就等一輩子。”

  謝景言抬手扶額,略一遮擋臉上的表情。好一會兒才鬆開手,重又望向她,無奈道,“值得嗎?”

  雁卿道,“值得……”片刻後她又道,“便如這山上那個老道士,他見了這山巔的景色,你讓他再去旁處選址建廟,他也不肯。反而寧願在此鑿上三十年的石階。”

  謝景言道,“可他最後還是意識到,看這景色並非他的初心和本願,最後還是棄之而去了。”

  雁卿便一怔。隨即反詰道,“至少這景色值得他在此耽誤三十年——三哥只詰問我是否值得,但其實若三哥不願我等下去,只需另娶旁人便可,我定然不會再糾結下去。可三哥為何卻反而覺著自己會拖延一輩子?”

  謝景言望著她,不由笑道,“因為我也喜歡你,便如你甘願一直等下去,讓我娶旁人我也不肯。”

  雁卿便也跟著傻乎乎的笑了起來。謝景言便抬手輕輕彈了她的額頭,笑問道,“我只疑惑,你為何會認為在我心裡,當官反而比同你相守更重要?”

  雁卿便道,“因為那年三哥曾對我說,你想上戰場——我想至少要等到三哥願望實現,天下太平的那一天。”她說,“若因為娶我三哥反而實現不了自己的願望,那我也就配不上三哥的喜歡了。”

  謝景言便輕輕的道,“可若為了這願望令你無憑無據的等下去,我也就配不上你的喜歡了。”他在群山之巔俯身輕輕的親吻雁卿的額頭,道,“別煩惱了,這件事便交給我吧。”

  作者有話要說:

  撒花完結~~

  順便,大家應該都知道了,雲胡不喜已簽約出版。本來應該留3w字連載不能發在網上,但是心晴坊的編輯妹子很軟萌,答應髮結局。出書版會上獨家番外,因為交稿期一拖再拖深感愧疚,出於彌補的心理,估計番外會寫很長吧……

  結局雖然開放度很高,不過寫少女的成長,本身就很難有傳統意義上的結局。主要角色也都走到了人生的轉折點,個人覺得還是停在這裡比較好。不然往後發展下去,再弄出45w字來也都不奇怪。

  本來計劃40w完結掉的……果然種田文跟以前寫的小短篇不一樣啊。

  這本斷斷續續寫了也接近一年,大概以前沒試過這種家長里短,寫作過程中各種不順利、不滿意,信心持續暴跌——嗯,估計讀者心裡我的坑品也持續down到無可救藥了吧。所以感謝所有追到今天的讀者,沒有你們的支持和包容我大概也堅持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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