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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他來還書,也是想順路探望月娘。只是趕得不巧,府上似乎有貴客前來,他不方便此刻去拜見太夫人,便先在藏書樓里讀書等候——他也不算外客,是無需同旁人一般在外院兒等候門房通稟的。

  杜 煦正感惋惜,外頭便有人一先一後的推門進來,似乎並不知他在屋裡,邊更換薰香、筆墨,邊繼續先聊著,“我悄悄的告訴你,你可不許和旁人說……那日在灞河邊 兒,去傳大姑娘和大少夫人的是宮娥,去傳二姑娘的卻是個閹人。三夫人都不放心,明明沒傳她,愣是跟著一道過去了。在那宅子裡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也沒人知道, 可二姑娘出來時眼圈兒都是紅的,小臉兒慘白慘白的。幾位夫人、姑娘就沒有不心事重重的。結果回來當天,二姑娘就失足落水了……二姑娘由來心氣兒高,說她失 足?我可不信。還指不定是什麼緣由呢。”

  “你是說……二姑娘是尋死的?”

  “噓——”那丫鬟就推窗向外一望,才又道,“你可別出去亂說。”

  “曉得。”片刻後又忍不住湊上去問,“你說在灞河那兒,究竟發生了些什麼啊……太子府巴巴的遣人過來,咱們老爺還不給好臉色看。哪有當臣子的給儲君甩臉子的啊。”

  “我可不知道。”到底還是想說的,不一會兒就又道,“我看,東宮對咱們二姑娘可還沒死心呢。”

  “不死心又如何?太子妃都娶了,難不成還想……”隨即也就恍然大悟,“呀!難道今日東宮來人……”

  “噓——”

  兩個人各自噤聲片刻,就又忍不住說起來,“要說東宮待咱們二姑娘也確實不同,早些年大姑娘沒份兒的東西,也都不忘賞給二姑娘。回回到咱們府上,都巴著二姑娘說話……偏偏太子妃就選了旁家。”

  “二姑娘確實哪裡都好,就只沒托生在夫人肚子裡。東宮又是那樣的心性,愛計較這些。”

  “這就不怪老爺惱火了。又計較人家出身,又放不下。偏偏身份又極尊貴,指斥不得。二姑娘真是……你說老爺不會——”

  外頭傳來一聲輕咳,兩個丫鬟忙噤聲。

  杜煦先是並未留心,待意識到她們在說私密話時,就已迴避不及。偏偏他在外頭竹台上,空間狹小,也無處可退。不得不悉數聽下去。他生性聰敏,雖聽得隻言片語,卻已將原委拼湊了出來,已是知曉二人在說些什麼。

  ——太子對月娘有意,想要納她為嬪。

  他 先惱火,燕國公府上竟是連丫鬟都知道,太子待月娘與眾不同。而他行將與月娘議親,卻是全無所知。惱火里他腦中又有一絲清明——太子娶妻之前,月娘尚還年 幼,兩人都還在兩小無猜的年紀,有往來也並不奇怪。太子娶妻之後,大約就已涇渭分明了。要說趙家有意欺瞞他,那也不至於。只怕太子所思所為,也是徹底出乎 趙家預料的。

  可知道歸知道,他的心緒也已是被擾亂了。

  他是很喜歡月娘的,也隱隱期待同她定親……可若要和太子爭奪,他便全無心裡準備了。

  外頭又有人進屋來,兩個丫鬟忙行禮道,“大姑娘,二姑娘。”

  雁卿同月娘都沒有應聲。她們只一掃視,目光便落在通往竹台的那扇門上——那門闔著,門閂看似是關著的,實則虛虛的搭著。

  月娘便輕輕的退了一步。這麼久一來一直忐忑、煩惱、自厭著的心情,終於如風息塵落,再無半點起伏了。

  後頭有丫鬟上前,問道,“你們進來時書房裡沒人?”

  那兩個灑掃的丫鬟忙道,“不曾見有人。”

  “莫不是杜郎君等得久了,先行離開了?”

  雁卿沉默了片刻,道,“想來就是了。”便對月娘道,“我們回去吧。”

  月娘輕輕搖了搖頭,道,“阿姊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121第七十五章 下

  月娘知道杜煦就在門那頭。

  她明明覺得自己是有話對杜煦說的,然而手搭在門閂上時,腦中竟只是一片寂靜的空白。

  她能對杜煦說什麼?說她和太子之間沒什麼,她不喜歡太子,不想嫁給太子嗎?向杜煦表白心跡,懇求杜煦娶她嗎?

  真是難看啊……

  月娘靜靜的站在門前,陽春明媚的日光透過罅隙割在她的手上,暖暖的一線。可她到底還是將手收回來,默然無聲的轉身離去了。

  那輕微的關門聲落下時,杜煦才驟然間回過神來。

  他拉開竹台上的門,書房裡卻已是人去香盡,筆墨清冷了。

  月娘只想好好的靜一靜。

  自書房出來往西南去不多遠便是翠篁園,正是竹葉新綠的時候,幽僻怡然,是能令人靜心的去處。

  出了慈壽堂,小徑旁茂密的糙叢里卻忽的躥出一隻兔子來。明明是它冷不丁的冒出來嚇人,結果被嚇住的卻是它自個兒,那兔子驚在石子路上,兩條小前腿兒繃直了一撐,一臉呆相的瞪著月娘,嘴裡嚼的菜葉兒都掉下來。

  月娘跟它對看了一會兒,終還是俯身抱起它來。

  這院子裡的兔子無不是雪團和水墨的後代,每一隻都不知被她餵過多少回,便都不怕她。那兔子只乖乖的縮在她的懷裡。

  月娘抬手摸了摸它的脊背。它身上毛髮潔白,陽光落上去,瑩瑩有光。月娘就覺出身上暖暖的,片刻後才意識到自己已是到了屋外——外間陽光普照。金烏暖人,是不別貴賤賢愚的。

  她忽的就沒那麼想去翠篁園了。

  便這麼原路折返回了慈壽堂里。

  繞過藏書樓前的竹林,便是一處三叉路口,她從外間來,杜煦從藏書樓出,就這麼狹路相逢。

  兩人一時各都無言,片刻後,月娘垂下目光,側身向杜煦行禮道,“十三哥。”

  也說不上誰更難堪,誰更無措些。

  杜煦的感受很複雜。先前他只是惱火——兩家雖未正式議親,可其實已透過趙文華探明了各自的口風。趙家有意嫁女,杜家便不曾給杜煦說過旁人。杜煦也安然認定,日後與他結親的會是月娘。乍然聽聞月娘同太子有私,他不可能不惱火。

  可說到底,丫鬟們閒聊時他沒有適時避開或者阻止,已有失光明。隨即又對月娘避而不見,更是了無擔當。便無法義正言辭的去指責什麼。此刻冷靜下來,便感到懊悔。

  比之於太子,他其實毫無優勢。畢竟那是國之儲貳,未來的天子。同天家結親的裨益,是普天之下任何世家都拒絕不了的。而趙家家風端正、傳承有序,也是太子可信賴的心腹重臣。一個寵妃同時會是兩邊兒的定心丸。這場婚姻若能成就,必是兩利。

  杜煦自認爭不過。

  可心中也難免會有意氣,想要奮力一搏。畢竟那姑娘已先許給他了。

  然而他畢竟還是冷靜自持的。他同時清醒的知道,這意氣有害無益。他若不想自斷前程,便該同月娘劃清界限。甚至若月娘掂量不清對他的情誼,也將累及他的前途乃至性命。

  究竟為什麼害怕面對月娘,杜煦心中也一清二楚——他同時期待又害怕月娘是至情至性之人。若月娘此刻詢問他的決意,他必不知該如何回答。唯有逃避。

  然而月娘什麼也沒有問。

  她只垂眸撫摸兔子的脊背。風過竹林,竹葉蕭蕭。她身姿亭亭,面容手指瑩白,纖麗迷離宛若朝雲暮雨所化。

  等了一會兒她便又行禮,輕聲道,“十三哥慢行,我便不相送了。”

  杜煦片刻悵然,不覺抬頭望向她。月娘卻已轉身迤邐而去,再不回頭了。

  月娘回到屋裡,便見雁卿正按著只白底黑花的兔子在洗毛。

  早些年照顧雪團和水墨的經驗還在,那兔子在她手裡乖巧又溫順,雖是泡在水裡,卻被她撓得舒服得要化掉一般。

  月娘不由就抱著自己懷裡那隻上前去,握了爪子招惹它。

  她笑意清淺得趣,竟是了無心事的模樣,雁卿看了她一會兒,終還是沒說什麼。只吩咐人再準備溫水來,給月娘懷裡那隻也洗一洗——院子裡的兔子大都有人照料,皮毛都還光潔,只是要抱在懷裡,爪子還是嫌髒的。

  雁卿也就將自己先前洗著的那隻交給墨竹去打理,自己和月娘一道給新兔子洗澡。

  月娘也就輕笑道,“還記得頭一回抱了雪團回來,就這麼一捏——”她便抬起兔子的前腿來,“就亮出老長一把爪子來。”

  “可不是,看著這麼可愛乖巧的小傢伙兒,讓它撓一下子也不是輕的。”

  “不過也就這麼一兩招伎倆罷了,逃命、撓一爪子,最後也還是猛獸口中血食。”

  雁卿便笑著點她,“也有是美人懷中嬌寵的。”

  月娘就點了點頭,“是啊,也有。”

  給兔子洗完澡,將皮毛擦乾了,姊妹二人便坐在屋檐下頭,撥弄著兔子毛好幫它們曬乾。

  月娘總也不說什麼,又是這般若無其事的模樣,難免就令人操心。雁卿斟酌了很久,終還是問道,“你是打算嫁到東宮去嗎?”

  月娘面色明明十分平靜,淚水卻又悄無聲息的滴落下來,過了一會兒她才說,“……但憑父親做主吧。”

  “你自己呢?總歸有個想法吧?”

  月娘就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片刻後她又說,“我總是想,我和姐姐就竟不同在哪裡。以前總覺著是嫡庶不同,可其實這不過是自我安慰的話罷了。”

  她 和雁卿一道養在太夫人跟前,因她柔弱善感,太夫人在她身上花費的心思反而比雁卿還更多些。林夫人雖待她疏遠,但一應待遇其實也都和雁卿一視同仁。甚至去東 郡公門下讀書,縱然她不曾要求過,只因雁卿能去她便也有份兒。就算是天家給太子選妃,她和雁卿也是一同備選。她們固然一嫡一庶,可嫡庶之別其實甚微。然而 她始終不如雁卿那般疏朗自在,從容任達。

  “今日我卻忽然明白了。”月娘就道,“十三哥很好,可真就好到這般地步嗎?我好歹生在公侯之家,莫非他真能執掌我的人生,沒有他我就萬劫不復了嗎?何以在他跟前我也依舊惴惴不安?還有背地裡那些不知是什麼角色的人,他們口中指點議論,為何也都能令我畏懼忐忑。”

  雁卿不做聲——在她看來月娘之纖細敏感也正在於此。她勸了多少次,月娘都不入心,如今卻自己點出來,可見是要開竅了。月娘又垂了頭去撥弄兔子,道,“若真是因為我卑賤,這些人究竟哪裡比我高貴了?可見和貴賤沒什麼相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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