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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車,看見熟悉的風景,月娘目光里才又稍稍有了些色彩,卻像是些淺淡的悲戚。雁卿的心便立刻揪了起來,月娘卻已平靜下來,只輕聲哀求,“先不要告訴阿婆。”

  雁卿便道,“我明白。”可這件事必得有人替她們做主才可——縱然雁卿不慣往壞里揣摩人,也知道這一日不論太子還是太子妃都來者不善。她是不肯坐以待斃的,“我們先去找阿爹。”

  月娘卻垂了眸子,道,“阿姊先過去吧……我想先和阿婆說說話兒。”

  雁卿心知她不安已極,又恨自己此刻不能成為她的倚靠,不能給她支撐——所幸還有阿婆在。便道,“快去吧。”

  李英娥同賀敏很快也從灞河邊回來——她們在車上就已溝通過,此刻都大致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涉及天家便無小事,兩人也是直接令馬車從正門進,下了車便去見林夫人,到得反而比雁卿更早些。

  雁卿進去時,她們已各自將原委稟明。

  兩邊所見一拼湊,事情也就再清楚不過——太子使人誘騙了月娘入園,想要行不軌之事。不巧皇后和太子妃也派了人去請月娘,太子妃的人回頭一通稟,太子妃自然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惱羞成怒之下,便帶了李英娥同雁卿前去捉jian,恰好看到那般場面。

  堂堂太子,竟想強迫太子太傅的女兒同他苟合,不論是李英娥還是賀敏,都理解不了他的想法——若當真喜歡月娘,當日便娶了她就是。皇帝還沒退位呢,他竟就這麼跋扈胡來……

  反而對謝嘉琳,兩人雖心境複雜,卻多少能明白她的想法——這一來月娘勢必再也無法在家人和謝嘉琳面前抬起頭來,不論後續太子是想將月娘納入後宮,還是如何,月娘都已不可能再威脅到她。

  只是以月娘的柔弱自卑,原本就不可能對她有什麼威脅。經此一事,只怕月娘自己都能將自己逼死

  謝嘉琳的想法可以諒解——誰家髮妻能真正忍下這種事?可站在自家的立場上,二人還是不由不感到厭惡——月娘何辜,受此冤辱?且萬一事情傳揚出去,趙家也就要變成笑柄了。

  此事非同小可,林夫人也即刻便去找趙世番商議。

  “這件事最蹊蹺的是太子的用心。”林夫人便說,“縱然沒讓太子妃的侍女撞見,就真的能密不透風了嗎?打著太子妃的名義去請月娘,那麼多人都看見了,還能瞞過太子妃?我看他並不是行事這麼不周密的人。”

  趙世番是關心則亂,太子所作所為根本就是一通亂巴掌扇到他的臉上,月娘的處境有如刀子割在他心口,他反而難以冷靜下來仔細思索。是以林夫人必須冷靜的替他分析。

  “只怕他是故意讓太子妃知道。太子妃的想法且不論,自立場而言,她反而是最不願將此事宣揚出去的人。所以此事發展下去,就只有一個結果……只怕,太子是想納了月娘。”

  趙世番掀了桌子,哆嗦著,到底還是沒破口大罵起來。

  將這脾氣最柔善的人也逼到這一步,太子可謂欺人太甚了……明明是他自己不肯要,可眼看著月娘要說旁的人家了,他卻又不甘心,使出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來逼迫,反趙世番還有些氣性,怕就不會答應。

  可這手段固然下三濫,卻也掐住了七寸。

  家中長輩幾乎都知道了,以月娘的心性,待在家裡日日見著他們反而是種折磨。且太子上了心,月娘嫁給誰才是出路?萬一事情傳揚出去,家中姊妹們俱都不用出嫁了,月娘也難再苟活下去……

  竟就只剩儘快嫁給太子這一條路了——而給太子納重臣的女兒為嬪妃,也確實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趙世番又哆嗦著摔了兩隻杯子,才終於能克制下情緒來,“月娘是怎麼想的……她對那小畜生,是不是還——”

  月娘對太子有好感一事,三個長輩也都心知肚明。

  林夫人便沉默了片刻,道,“月丫頭性子孤高,她必然是被迫的。”並不是趙世番反而不如林夫人了解月娘,只不過男人和女人思路是不同的,他未必真的明白擇良人而嫁對女人而言是件多麼要緊的事,就容易將喜歡同願意等同起來,“問倒是可以一問。可……”

  林夫人本想說,真入了東宮,月娘還不在得怎麼遭罪。可不入東宮,家裡倒是願意養著她一輩子,她自己呢?

  趙世番便頹然道,“去問問她吧……”

  林夫人道“喏”,趙世番卻又抬手攔住她,道,“我自己問她吧。”

  雁卿悄悄的從松濤閣里退出去,快步往慈壽堂里去。

  月 娘所面臨的選擇她其實也一直在思索。似乎所有人都很絕望,可在她看來,這也並不是一件非此即彼的事。如今確實是風雨如晦,雞鳴不已,可這世上未必就沒有那 麼一個真心實意、無所畏懼的人,會為了月娘站出來抗拒太子——實在抗拒不了,天大地大,他們隱姓埋名,太子也未必就能找到他們。她三叔和三嬸那麼有能耐的 人,兩千里路便能阻隔他們十年之久,況乎四海八荒?何況,就算沒有那麼個人又怎麼著。月娘年輕、聰明、勤懇又有意志,總會有比給太子那個混帳做妾更好的出 路。

  太夫人、阿爹阿娘還有雁卿自己,都會傾盡全力保護她。

  雁卿想告訴月娘,她還有旁的出路。並非就只有嫁給太子一個選項。

  她便快步走著,邊就哭了出來——她想自己究竟為什麼要丟下月娘去覲見太子妃啊,如果她沒去就好了。

  來到慈壽堂里,太夫人身旁的明jú卻很驚訝,“大姑娘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雁卿腦子裡便嗡的一響,“月娘沒回來?”

  “二姑娘不是同您一道出去的嗎?”

  雁卿便道,“召集人手……”她忽而想到了什麼,轉身大步跑去。

  ☆、119第七十四章下

  月娘最害怕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她已能想像旁人日後會如何看待自己。但出乎意料的,比起恐懼和自怨自艾來,此刻她心底更多的卻是一種陰暗的平靜,就像是黑暗的cháo水在夜色中悄無聲息的涌動。

  元徹不喜歡她,月娘心知肚明。可明明不喜歡她,也還是自背後抱著了她。他究竟將她當作了什麼?竟是半點都不曾考慮到她的處境,在他心裡她竟有這麼卑賤。

  月娘不比雁卿率性自在,可心裡也是嚮往的。她那麼努力的想要擺脫對名利富貴的執念,如祖母和姐姐期待和祝福的那般,過上和樂美滿的生活,卻就這麼輕易的被元徹摧毀了。

  以後會怎麼樣月娘比誰都清楚——因為這麼多年她都生活在忐忑里,她設想過所有的變故和不如意。只是她從未想過太子會這麼輕薄的對待她,而她會這麼惡毒的憎惡這個她曾小心翼翼喜愛著的人。

  她當然不會去尋死——為什麼非要她去尋死啊,她究竟傷害過什麼人,做錯過什麼事?

  所以就讓元徹負責好了。不就是給太子做妾嗎?沒什麼可怕的,還能就此改變自己的地位。一旦得勢,也許就能將柳姨娘再尋找回來,青雀的前途也能更平順些。這原本正該是她所應走的路。

  月娘冷靜、漠然的思量著該如何哀求父親替她做主,如何保全名聲嫁入東宮……她思路清晰得可怕,她不能不承認柳姨娘給她的教誨早已深入骨血,這才是她能如魚得水的場合。

  可這個時候她聽雁卿喚道,“月娘。”

  思緒仿佛驟然就被這聲音給撕開了,月娘眼中淚水克制不住的滾落下來。

  這個時候她最不願見到的其實就是雁卿——你看她總是比雁卿要卑劣,就連她喜歡的人都是雁卿不要的。被他毀了貞潔,此刻竟又為了去給他做妾花費心機,還能更難堪一些嗎?

  月娘忽就覺得不堪重負,這樣的人生、這樣的自己令她感到窒息般絕望。

  她回身看到雁卿正走過來,她想雁卿此刻必定對她充滿了同情和憐憫吧——可她最不能忍受的恰恰正是雁卿的同情。

  月娘退了一步。四面風起,落花凌亂。

  她縱身躍入了小軒湖。

  姊妹二人濕漉漉的對坐著。

  身上的淤泥都已清洗乾淨,傷口也請大夫診治過,俱都包紮好了——月娘跳下去時,雁卿撲上去拉她,結果就被她帶下水去。所幸水邊多亂石,雁卿敏捷的把住了。然而手臂也被石頭割傷。月娘自己則被磕破了額角,傷口粗糙,怕是要留疤痕。

  然而比起心病來,這些也都不算什麼了。

  陽春時節,外間天光明媚,百花盛開,屋裡卻只有一片寂靜和陰霾。

  雁卿渾身都在疼。她怎麼也想不到,月娘的答案竟是去尋死。明知道這個時候該安撫她,可心裡火氣和難過混在一起,一肚子情緒堵在一處,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月娘則死氣沉沉的,隻眼淚不停的往下滾。額頭紗布上血滲出來,襯著一張蒼白的小臉。雁卿看她這模樣,惱火和難過俱都加倍,也是更不知如何處置了。

  到最後也只能遷怒到太子身上,“值得嗎?”

  月娘半晌才給了些回應,“又沒發生在姐姐身上,姐姐自然無所謂。”

  雁卿腦中火氣“嘭”的就爆開了,“你真是這麼想的?”

  好一會兒之後,月娘才道,“姐姐根本什麼都不明白……”

  “你不說怎麼知道我不明白?”

  “說 了你就會懂嗎!”月娘卻忽的也惱火起來,“我阿娘旁人說賣就能賣掉,我四處奔走求人,結果又怎麼樣?小心翼翼的活著,生怕行差一步路,就只是想要平平順順 的出嫁罷了,結果又怎麼樣?糙芥賤命,唯求垂憐不殺,可人心簡直比泰山更難撼動……你怎麼努力都打動不了,怎麼拼命都反抗不了……這感受就算我說了,姐姐 就能明白嗎?”

  “你怎麼知道我就不明白。難道我就沒有眼睛沒有心,不會看不會想嗎?”雁卿不明白他們為什麼一個兩個的都這麼說?這世上難道只有人生悲慘的人才能明白酸甜苦辣?才有資格去難過、去懂得,去指責旁人不理解嗎?

  “你 記恨柳姨娘的事,我無話可說。可說什麼‘糙芥賤命,唯求垂憐’,又將自己當作了什麼?將那些扒心扒肝疼愛你,將你視若珍寶的人當作了什麼?他們說你卑賤, 侮辱你傷害你,你都能當了真,跟著覺得自己卑賤,合該被侮辱傷害。我們疼你的就都不算數了?你心裡自己真就悲慘到了這個地步,就沒有哪怕一丁點兒想過—— 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冷若冰霜,也不是所有人都得你去打動、去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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