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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原本以為自己還會再被林夫人管教起來,誰知並沒有。

  不但沒有……林夫人竟還真的準備將她送到東郡公門下讀書。

  雁卿驚訝不已——就好像明知自己做了一件會被動家法的錯事,誰知最後不但沒受罰,反而還有獎勵。又仿佛陰雨連綿之際,朝陽裂雲而出,瞬間雲開雨霽、晴光耀人。

  雁卿知道這件事有多難。聽聞消息便已無法無動於衷,歡喜已自目光唇角里泄露出來,卻還是疑惑的小聲問,“真的?”

  “真的。”林夫人也不由挑了挑眉毛,“東郡公夫人寫信來,說是看過你的筆記文章,深覺得渾金璞玉可雕琢,願意將你接去親自指導。”

  “東郡公的夫人?”她的筆記文章?

  林夫人便道,“雖是夫人寫信來,卻是東郡公的主意。不過討個方便罷了。”

  雁卿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她能想到的只是男扮女裝,林夫人卻走通了師母的門路,可見她還是不及母親思路靈活。她也知道自己的想法離經叛道,但林夫人還是想法子去成全。她便又感激又愧疚,言辭難以盡意,她便上前要抱著林夫人蹭了蹭,“阿娘你真好。”

  林夫人略感受之有愧。她確實替雁卿求謀求了,然而東郡公那廂卻顧慮重重——他是宇內知名的大儒,一講動輒有三千士子遠來聞道,能入他門下著不過百之一二。對士子如此吝嗇,卻要收個女學生?東郡公覺得很不像話。

  但鵬哥兒、鶴哥兒兄弟的聰敏卻也令他不能不對雁卿心存好奇,恰謝景言離京前來向他辭行,說起雁卿的事,東郡公終於有些心動。他也十分關心謝景言的婚事,向謝懷逸詢問時提到林夫人和謝景言的請託,謝懷逸便笑道,“班、蔡之教化不達於閨閣,誰為傳之?”

  雖東郡公的子弟遍布朝野,不必擔心如班彪、蔡邕那般學術斷絕,需由女兒來傳續光大。可若真能教導出班昭、蔡文姬來,那也是值得流傳青史的佳事啊!終於幫東郡公下定了決心。

  謝景言肯成全雁卿這麼離經叛道的想法,林夫人的心情也很複雜。不過,縱然微妙的惱他越俎代庖,林夫人卻也不能不承認,謝景言確實是她一直在為雁卿尋找的人。

  終究還是對雁卿道,“這件事你卻要謝一謝謝三。”

  說是要謝,可又無以為謝——她身上許多事,謝景言都不辭其勞的幫忙,可她卻從來沒有哪裡幫得上謝景言過。

  這感覺略有些微妙。就好像養兔子似的,最初雪團不那麼親近她,可她拿蘿蔔餵它的次數多了,漸漸它一看著她便傻兮兮的湊上前來。

  當然謝景言不會把她當那隻肥兔子,可雁卿自己卻似乎有些在意。

  她想變得同謝三哥一樣的強大,那時他們的互相喜歡才更純粹,更坦然。當然,首先不能辜負了謝景言的好意——她得快些成長起來,學有所成,才有能力也幫三哥實現他的志向。

  轉眼便到了趙文淵和謝景言離京的日子。

  大軍出征的場合,雁卿是矇混不進去的。也只鶴哥兒借著職務之便,得以前去送行。

  想 對謝景言說的話,雁卿其實早已對他說了。心裡僅剩的就是擔憂他在前線的安危,能說的唯有祝他武運昌隆,凱旋而歸。可她心裡依舊不安穩,到底還是將隨身佩著 的玉雁解了,托鶴哥兒一併帶去——雁字有信,必能如期而歸。且是她隨身佩戴之物,總覺著謝景言帶去了,危難時她也仿佛就在他身邊一般。

  鶴哥兒看她將寄名鎖贈人,真想戳著她的額頭狠狠教訓一番。可惜林夫人在場,卻連眉都沒皺一下,顯然也是默許了,鶴哥兒也只能忖她,“看謝三給你弄丟了,你哭不哭!”

  雁卿才不會為一枚玉雁哭呢!

  何況……這其實也就是她對謝景言那句“願不願意嫁給我”,給出的答覆了。

  鶴哥兒一路送了十餘里,依舊不想回去——他恨不能一路送到了涼州,然後戰甲一披直接跟著上陣。自然不能如願。

  打馬回城前,總算將裝了玉雁的荷包丟給謝景言,“雁丫頭給你的,回頭沒人時再看!”

  謝景言接到手裡,便已大致摸出了輪廓。他也是個坦率的,臉上立刻就泛起明亮的笑容來。卻也從善如流的直接納入懷中,笑道,“知道了。”

  鶴哥兒真是很想抽他,不由就又撥馬回去,待要再說什麼。後頭軍中便有令官上前,向趙文淵秘稟了些什麼。

  趙文淵眉頭不由皺起來,一點頭。令官便將一枚筆桿粗的小竹筒交給謝景言。謝景言便在馬上將竹筒里的紙條抽出來。臉上笑容立刻便凝住了,他將紙條遞給趙文淵。趙文淵看了只一笑,隨手撕碎當風灑了。

  鶴哥兒不由在意,可又怕是機密軍情一類,便只跟著,沒有上前。

  謝景言便道,“給我的——當心背後。四個字。”

  鶴哥兒便覺著沒意思,“你得罪了人?”

  謝景言在一笑,道,“送信讓我‘當心’的,正是我得罪的那個人。”

  這樣的提點說和沒說一個樣兒,鶴哥兒也並不放在心上,只道,“那你便留神些,總歸沒錯。”

  謝景言卻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才道,“嗯。”

  ☆、115第七十三章 上

  這種事寧信其有,不信其無。送行回來,鶴哥兒便將謝景言收到的四個字向林夫人說了。

  林夫人聽了先輕笑,“這麼沒頭沒尾的 四個字,說是提點人,反而更像是擾亂軍心——其心可誅。”不過若真的是計,那也該對人對症——趙文淵和謝景言都擺明了不是會被這種消息動搖的人。林夫人當 然也不會因此就置之不理,凝眉斟酌了片刻,抬眼問鶴哥兒,“你有什麼想法?”

  鶴哥兒道,“還是得查一查。”在這方面他卻有很多經 驗,“消息是元七送去的沒錯,不過估計問了他也不會承認。設若他不懷好意,我是看不出送這種信有什麼用心。設若他真有心提醒,那追查起來就有講究了。”難 得也有他在林夫人跟前表現的時候,他便興沖沖的講說起來,“元七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據何做出判斷?弄明白這兩點,便不必非得他開口說不可了。”

  看林夫人的表情,也只覺著這種追查聊勝於無罷了,“那你就去追查追查吧。”

  鶴哥兒倒不大計較口頭讚賞,林夫人給他機會去查,他就已受到鼓舞了。因林夫人顯然還有話沒說,他便又問道,“阿娘有什麼顧慮嗎?”

  林夫人便道,“我在想,這是公仇還是私恨。是單單在背後she謝三一冷箭,還是連你三叔、整個左路大軍都牽連進去。”

  鶴哥兒便一愣,道,“不至於吧……”若真如此,元徵該提點的人便是皇帝了。

  林夫人沒有再做聲——這一些便是他們在局外無法應對的事了。她沉思許久,覺著還是該親自去慶樂王府走一遭。

  他們都默契的不說告訴給雁卿知道——那個傍晚元徵所做的事,雖中途停手了,也依舊讓人心存戒備。

  這一年因要討伐匈奴,春來許多節慶便都過得不是那麼喧鬧。

  不過民間對於國事卻不那麼關切,遠在涼州之北的戰爭也影響不到長安的安樂。是以這年上巳節前後,灞河岸上雖少了許多名流顯貴的身影,卻也依舊遍地都是看花人。

  趙家新添了兩口人,偏偏出征的也正是新婦的郎君——賀敏習慣了別離,倒也罷了,李英娥同鵬哥兒卻是少年夫妻,新婚燕爾的時候良人遠征,她難免便有些落落寡歡。林夫人看在眼裡,便選了個日子,讓賀敏帶上李英娥、雁卿姊妹一道遊春,也順便去散散心。

  灞河春景依舊是好的,趕上碧空少雲的晴日,春風吹面不寒。綠水揚揚其波,青山靄靄其碧,柳絮紛飛如雪,杏花醉染如霞,再有遊人衣衫鮮亮,笑顏明媚,簡直無一處不令人心曠神怡的。

  不 過這一行四個人遊行卻都不大,折了幾枝芍藥沿著灞河畔略走了一段,便尋了一處緩坡命人紮起帳子來。趁著日頭還不曬人,賀敏便執了魚杆垂釣起來。雁卿姊妹陪 著李英娥說了會兒家常話,不多時便又一道去圍觀賀敏垂釣。隨即李英娥也開始釣魚,雁卿姊妹便湊在一處編糙編和花環。

  雁卿看月娘心情還好,便將自己要去東郡公門下讀書的事同月娘說了,道,“阿娘想讓我同你商議——我一個人去也是去,我們兩個去也是去。好處是有先生教導,你的天賦也不會荒廢了。而且我們姊妹做伴,還可以互相敦促、照顧。你覺著呢?”

  月娘沉緩了一會兒,才問道,“我也要去嗎?”

  雁卿便知她是不大願意了,就說,“你年紀小,不願意離家也沒什麼。去不去都是自願的。可這樣的機會也不是輕易能有的,錯過了可惜。”

  月娘將一枝石竹花納到花環上,垂眸道,“我就不去了。”因雁卿必然是要去的,她便也不說壞了男女大防、有違閨訓一類理由。只輕聲道,“若我們都去了,阿婆得多寂寞?”

  雁卿想了想,也對。不過,若為了阿婆可能會寂寞便不去求學了,日後出嫁怎麼辦?這也是十分難解的命題。

  她當然也不會探討這些,便點了點頭,道“那就我去上課,旬假回家時把筆記帶給你。”

  她認定了月娘好學。可究竟是否真的志在學術,月娘心中也十分茫然。失神了片刻,才道,“嗯。”

  她心事沉重——如今鵬哥兒出征在外,鶴哥兒也不常在家中,杜煦便少登門拜訪了。月娘生性矜持,先前贈花沒得到答覆,便再不肯主動同杜煦聯繫。杜煦竟也半點不提此事。時日拖得越久,月娘也越心灰和消沉,如今是連話都不大愛說了。

  她一直覺著自己刻苦讀書只是為了提高身價,日後嫁個好人家。可這種情形,讀多少書又有什麼用?

  月娘不由就望向雁卿。目光掃過她頸上瓔珞,見那瓔珞上掛著的寄名鎖已解去,佩著的是早年自己贈她的紫玉,心裡便一愣……片刻後又暗笑,這有什麼?不過是一時巧合罷了。

  她見雁卿目光柔緩平和,心裡便有些羨慕——自謝景言出征後,雁卿好像驟然就長成大人了似的。同樣是笑盈盈的模樣,過去只令人覺得嬌憨可愛,如今卻有了文靜安然的意味,仿佛塵埃落定。

  前些年明明也同她一樣,會迷惑、不安、動搖,如今不過是同謝景言定親,便仿佛已什麼都能擔負起來,於是什麼都不畏懼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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