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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時遇著兩家乃至三家、五家求婚,確實也都是很正常的事。他們這樣的門第,誰家選女婿不是挑挑揀揀?但兩家都這麼高調,則擺明了就是逼迫人。礙於皇帝和世交的臉面、情面,哪怕將兩家都拒絕了,這一次趙家也無論如何都得替雁卿定下親事,才說得過去。

  林夫人心裡不可能不惱火——請皇帝保媒,這是嚇唬誰呢?謝二也可恨,哪有求個親就宣揚得盡人皆知的?吃定了她家女兒非謝景言不可嗎?她是真想都拒絕了。卻也知道,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其實除了弄錯自己究竟喜歡誰之外,雁卿處事其實一直都還算冷靜踏實,不曾急功近利,也不曾誤入歧途。就算是誤以為自己喜歡元徵非要同他在一起時,重重阻力之下,她也沒有一哭二鬧三上吊,而是努力的打動林夫人,向她證明自己。

  林夫人覺著,閨女她養得還是很不錯的——起碼是有能力做出自己的選擇,有意志去承擔隨之而來的一切的。

  “慶樂王府來提親了。”因此這一日雁卿下學後,林夫人便將她喚至身前,直言相告,“你是什麼意思?”

  雁卿懵掉了。

  ——元徵到底還是用最直接的方式打碎了她的幻想。

  七哥想娶她,這是她頭一個想法——而她也曾答應過,會一輩子都喜歡七哥。

  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心的,雁卿自己都說不大清楚。

  林夫人曾警告她,她未必明白元徵是個什麼樣的人。那個時候她想,不要緊,那是七哥啊,大不了她再重新去了解他便是了。可當她真正意識到七哥同她所想的不同,他有不能告訴她的事,他有她不能認同的陰暗面時,她退縮了。

  若沒有謝景言,她會如當初對林夫人所說的那般,重新認識七哥,接受他的一切嗎?

  雁卿心裡沒有答案。

  雁卿長舒了一口氣,對林夫人道,“阿娘……我想見一見七哥。”

  才覺著她還算聰明,她立刻就犯傻給你看,林夫人也很無奈,“若要應下婚事,見一見倒也沒什麼,最多令人嘲笑急不可耐罷了。可若要拒絕,見面反而多此一舉,容易節外生枝。”

  雁卿就探手輕輕拉住林夫人的衣袖,央求道,“讓我當面同七哥說吧,阿娘……”

  若要拒婚,日後便必然不能再往來了。至少最後這一次,讓她親口同七哥說。

  林夫人終究還是拗不過她,“也好,等我請他上門來。”

  她也是怕雁卿自作主張,私下去同元徵見面。林夫人並非不相信元徵的真心,她只是不信他的操守罷了。

  自林夫人那裡出來,雁卿便覺著腳步沉重。然而該面對的事總歸都要面對的。

  慈壽堂里月娘病了有些時候,這陣子都沒有去上學。雁卿還要將筆記給她送去。

  因杜煦一直沒有回應,月娘心裡也越發的自厭和灰暗。雁卿同她說了幾次話,她都無心回應,話題便繼續不下去。所幸還有筆記可抄寫,兩人便各自當窗做功課。

  不知不覺便臨近傍晚。光線開始昏暗的時候,秀jú進屋來點燈,便也給雁卿帶了口信兒,“似乎是元世子來了,外頭有人在找您呢。”

  雁卿心裡便一沉,明明想起身,身體卻灌了鉛一般不肯動。

  外頭天還算明,點起蠟燭來反而覺著暗了。月娘回過神來,見雁卿在發怔,便有些疑惑,“姐姐?”

  雁卿扭頭看她,蒼白的臉上幾乎沒什麼顏色,只眉目清黑,烏髮如檀。好一會兒她才垂下眼睛,緩緩的站起身來。對月娘道,“我出去一會兒。替我告訴阿婆,不必為我留飯了……我在阿娘那邊吃。”

  早春天短,兼這一日天陰晦多雲,才不過申正時分,外頭光線已有些昏暗。

  雁卿心情沉重,出門見外頭果然有人在等她,便也並不多問,只心事重重的跟著去了。

  繞過迴廊、假山、竹林……那人分明在引著她往後門去。雁卿滿心想的都是該怎麼同七哥說,也並未怎麼在意,待穿過竹林時,忽覺出天光昏暗來,才乍然回神。

  畢竟是在自己家裡,她也並未感到害怕。然而待那門被推開時,她已明白是怎麼回事——大約元徵確實來了,卻並沒走正門去求見林夫人,而是輾轉尋了人來,先給她遞了個信兒。

  他是故意引她出來見面的。

  至於那門房婆子何以就敢給他私下通風報信,便不是雁卿願意揣摩的了。

  她只看著那側門開啟,黎色的馬車上,元徵正踏著上馬石下來,深衣博帶,儀態雍容。他抬頭看見雁卿,便平伸出右手來,微笑道,“過來,我帶你去看個地方。”

  天色微沉,他身後院牆肅肅高聳,經冬的枯枝冷峭而立。而他站在她的面前,眸中含光,俊美溫柔如月下之人。

  他笑容很熟悉——雁卿便記起來,年幼時他們在百果園裡探險,當她發現有隱蔽的山洞,也便這麼笑著來邀請七哥和她一同去看。其實彼時她並不是非要元徵同她一道去,而是因為她感到新奇有趣,所以想同七哥一道分享。

  但他們畢竟已經不是四五歲的孩子了。元徵此刻的邀約是十分不妥的——天色已暗,他們私下會面,而她要外出也沒徵得林夫人的同意。

  可雁卿說不出“不”字來。

  元徵也就那麼耐心的等著,許久之後,他才問,“你不去?”

  雁卿便道,“明日再去吧,等我去問過阿娘……”

  元徵便道,“天明便不好看了。”

  雁卿又道,“那我去這就去問阿娘……”

  “她不會准你去的。”元徵便說,“——我們偷偷的去,天黑之前我再把你送回來。不令她發現便好了。”

  雁卿感到微微的滲寒。她搖著頭,說,“七哥……”

  元徵似乎立刻便明白了什麼,他面上笑容冷淡下來,“你也有話對我說吧?”

  雁卿說,“是。”

  元徵便望著她,緩聲道,“若你想不去,便不必再同我說了。我也再不會來找你,這便遂了你的心意了吧。”

  雁卿便覺著有淚水一涌而上。她壓制著肩膀的抖動,想將眼淚憋回去。可淚水還是簌簌的滴落下來。

  元徵就這麼看著她,好一會兒之後,他終於回身上車。可雁卿抬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元徵淡漠的望著她,雁卿便睜大了眼睛揚起頭,眼中淚跡未乾,卻已不再動搖,她就問道,“七哥想帶我去哪裡?”

  他們一道上了車,那車往城外行去,雁卿聽見車出城門。因是慶樂王府的人,城門衛沒敢細查。

  她 想同元徵說話,可每每她要開口,元徵便要將話題引開來。他同她說早先他們定下的三峽之約,說自己為此做了哪些準備,到時他們可以去體驗哪些奇景。同她說他 在渭南新造的園林,接引來那些西域、江南的蔬果,待結出子實他們可以一同去採摘。又說他家中匠人做出的花火、紮起的鰲山燈,可惜這就要到明年燈會才能看 了……

  他其實是故意不想讓雁卿開口。

  他聲音低沉平緩,卻又仿佛掩耳盜鈴、自說自話一般。

  後來他就說,“很久沒有同你一起出遊了……”片刻後又說,“其實以往也沒有過。”

  兩小無猜的年紀里,他體弱少動,雖彼時約好日後一定結伴遊玩,可想來也已是空許約了。人世無常,人心善變。

  雁卿便說,“是啊。”他們之間的感情其實很複雜,想在一起的緣由也十分厚重,也並不只是喜歡不喜歡就能分割得清的。可是喜歡這種情感過於霸道了,若不能照單全收,便只能齊根斬斷。一旦挑明,便再無迴環、挽留的餘地了。

  雁卿便不再試圖說什麼了。

  元徵便又取蜜餞、松子給她,“去年冬天新漬好的金桔,嘗一嘗。”

  她便伸手從盤子裡取了一枚,填到口裡。依舊是她自幼喜歡的酸酸甜甜的味道,可她吃著鼻頭卻有些發酸。

  元徵問,“還喜歡嗎?”她便說,“苦……”元徵忙拿手帕給她,道,“吐掉吧。”她就搖了搖頭。

  元徵便疑惑的拈了一枚,掰開來,嘗過之後就放心的將手裡那一半給她,道,“這塊兒不苦。”

  雁卿又搖了搖頭,元徵便遞了玫瑰露給她喝。

  她安靜的啜飲玫瑰露,元徵看了他一會兒,終於還是將頭別開來。

  出了城沒多久,便已到了目的地。

  元徵先下了車,隨即扶雁卿下來。

  那是一條銀河一樣的燈街,每一盞燈都不過婆娑果大小,以剔透的琉璃製成燈罩,串如珠簾,將兩側樹木盡數裝點起來。樹木之間搭起繩索,那繩索上亦掛滿琉璃燈。無數細小的燈火跳躍著,映著琉璃,璀璨如星沙,一眼望去已能迷目。

  雁卿望著那燈街,久久不語。元徵便道,“上元節那日,本想帶你去看鰲山燈的……後來不留神失了火,那鰲山燈便被燒壞了。雖又造了新的,可也再搭不出當日的樣子了。便新造了這些。”

  雁卿眼中淚水就又要湧上來。

  元徵道,“那一日本來是有話想對你說的。”

  雁卿便問,“是什麼話?”

  元徵想了一會兒,皺眉道,“也沒什麼可說的。”他便又牽起雁卿的手,雁卿卻輕輕的將手腕自他手中褪下來。元徵恍若未覺,只低頭柔聲對她說,“進裡邊去看看吧。”

  雁卿卻搖了搖頭。

  ——元徵提到了上元燈節,她忽的意識到,她其實已再沒有立場去留戀。

  她說,“七哥,我有話同你說。”

  元徵道,“也不一定非要今日說。”他便笑道,“裡頭有更好看的燈,我準備了許多你愛吃的東西,還有新收的山海經圖。我們可以……”

  雁卿道,“阿娘和我說了,七哥去求親的事。”

  元徵的聲音便噎在了喉嚨里,他望著雁卿的眼睛,好一會兒之後才平淡移開了目光,道,“也不一定要在今日答覆。”他說,“已不早了,先進來吃點東西吧。”

  雁卿道,“七哥……”

  元徵忽然便惱火起來,他說,“我今日不想聽。”

  ☆、111第七十一章 上

  吧……這大約也是最後一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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