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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也只是暗自感嘆罷了。

  清掃已畢,要將雜物運走時,忽又聽到元徵的聲音,“重新搭起來。”

  眾人都不知他何時又出來,俱都嚇了一跳。上元燈三日不熄,街上依舊燈火通明。可因夜深少行人,那燈火便也顯得清冷。元徵就站在燈下,面色淡漠平靜,清冷單薄得雪人兒一般。

  ——明明才親手燒了,又要“重新搭起來”,眾人只覺得頭皮發麻,越發揣摩不透他的喜怒。

  “立刻重造起來是不可能的……”便有人硬著頭皮上前答話,“要搭架子,還要將各個部件一點點扎出來,沒個十天半個月不成。”

  元徵望著那空洞洞的路面,依舊只是說,“重新搭起來……用多久都沒關係。”他說,“重新搭起來。”

  那人只能答,“是。”不覺又偷偷抬頭看元徵,隨即便是一愣……待元徵走遠,只見那蒼白的一抹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才驟然回過神來。

  ——元世孫那一刻的目光,倒有些像個輸光了身家的賭徒,明知再賭下去希望微茫,也還是孤注一擲了。

  第七十章

  第二日謝景言果然如約來見雁卿。

  上元燈會有三天,這幾日原本就是聚眾玩耍的時候,謝景言接連來拜會沒什麼可指摘的。家中也是如常接待他,因長輩們喜歡他,都見之心喜,也並不嫌他頻頻來叨擾。

  鶴哥兒雖心有牴觸,可既然雁卿喜歡,他也不會當真去妨礙兩人的姻緣,也只在謝景言說要帶雁卿出去玩耍時,悄悄提醒林夫人,“昨日見了謝三,雁丫頭便不大對勁兒。您可得留點兒神!”

  林夫人淡定喝茶——雁卿出來和謝景言一碰面,她就已察覺了,還用鶴哥兒提醒?

  對 謝景言,林夫人是無不滿意,也無不放心。實則她比雁卿更早察覺到,比起元徵來雁卿總是下意識的更在意謝景言,偏偏雁卿就悶著頭認定了自己喜歡的是元徵,林 夫人也是又好笑又好氣又替她著急。此刻明白那層窗戶紙已點破了,林夫人也是跟著鬆了一口氣——她也在等著看雁卿什麼時候想明白過來呢。

  便道,“雁丫頭沒防備,你留著神,給我跟好了。”

  鶴哥兒:……喂!為什麼又是我!

  鶴 哥兒是覺著,這種情形下就不該讓雁卿和謝景言一道出去了——雖說謝景言一直都居心不良,但做派還是很君子的,因雁卿無意,他便也規規矩矩的以世交兄妹待 之。當然,偶爾也免不了有些略出格的做派,譬如簪花攏發什麼的,但總體還是坦坦蕩蕩的,便不必在意人言——旁人也無法指摘什麼。

  可如今這二人分明就是兩情相悅的模樣,縱然謝景言如常言笑,可一旦心意有了回應,難免就會得寸進尺。偏偏雁卿又不懂防備,不會主動去叫停,再要只止於禮,便艱難起來。要掩人耳目,更是不可能的事。

  鶴哥兒真怕在大街上,兩個人就海枯石爛的互相凝視起來。

  他是真不想跟著出去,總覺著這二人就如兩隻天性相吸的彩蝶在飛近而他是時不時扇過去煞風景的一個大巴掌似的。就算是為了他們好,也太招人恨了!

  ……

  但真出了門,鶴哥兒發現自己竟想多了。

  雁卿很拘謹,並沒有門戶大開的仰著頭目光閃閃的望著謝景言。雖努力做出若無其事的開朗模樣,可就連鶴哥兒也察覺到了,她有心事,且在自覺不自覺的同謝景言保持距離。

  鶴哥兒不由就看了謝景言一眼——雖因妹妹被拐走的危機而看不順他,但此刻鶴哥兒還是放緩了腳步,給他們留出了相處的空間。

  謝景言仿若沒有察覺出雁卿的心事,他也只是如往常帶著雁卿玩耍一般,似乎已將自己昨日才告白過的事給忘記了。

  他們出門晚,來到東市時已開市了。上元佳節利市,四海八荒的商販都出動了,沿街便聚集了許多異國人。又有百戲團搭了棚子表演,胡姬招徠顧客。各商鋪也將招牌貨物沿街擺放出來,彩旗當風招展,紅燈籠如珠串高懸,入目鮮亮繚亂。

  他便帶著雁卿一個店鋪一個店鋪的逛過來。

  雁卿並不是頭一次來東市,卻是頭一次這樣身臨其境的逛街。縱然出來時存了心事,漸漸也被那些琳琅滿目的新奇貨物吸引了。謝景言便不徐不躁的同她邊說邊逛。

  東市有筆行、鐵行、書行、胡琴琵琶行……去歲還新開了家雕版印刷行。雁卿對於書、筆、樂器興致倒並不大,只進書店裡去略翻了翻,見並沒有她家不曾收藏的新書、古典,也就擱下了。只這店裡的書卻大都是雕版所印,她便也感嘆,“……果然還是做起來了。”

  樓蘩曾對她說過,想制六經的書板用以印製,她也曾在元徵書房裡見過樣書,想想似乎已是許多年前的事了。樓蘩到底不曾半途而廢。

  謝景言見她感慨,便說,“這也是前年才開起來的店面,能聚書成店用以售賣,還多托賴於雕版。”

  “是啊。”雁卿便也點頭——若還如當年那般,積年累月的以手抄錄,以書籍之珍貴難得,哪裡能支撐售書成為行業?她便又問,“這也是樓家的店面嗎?”

  謝景言便搖頭道,“不是。如今東西兩市,就只有寶御坊鐵行還是樓家在經營。其餘布帛、畢羅、胭脂行一類,俱都盤了出去。近來似乎也打算將寶御坊脫手,只寶御坊帳面太大了些,尚還沒有能整盤吃得下去的人家。”

  雁卿就愣了一陣子,“樓姑姑是缺錢花嗎?”

  謝景言便搖了搖頭,“不是為了錢。”因見雁卿關切,他便也放輕了聲音,道,“大約是打算離開長安了吧。”

  雁卿依舊不能全懂,卻也隱約能猜到一些——因同太子持續交惡的緣故,樓家在長安漸漸步履維艱,離開也是明智之舉。只是若家人都遷徙了,樓蘩和小皇子怎麼辦,難道也能跟著走嗎?她是不信樓大姑會因樓蘩身陷困境就放棄她的。她們姑侄三人的情分,沒有這麼功利冰冷。

  片刻後她才忽然想到——樓蘩和小皇子未必不會離開長安,只要皇帝一道聖旨……可小皇子才三歲啊,難道就要封王離京了嗎?隨即她又想起太子來,便又覺得,其實這樣也好。

  謝景言見她表情幾變,最終歸於略帶失望的平靜,便知道她已是猜到了——但只怕猜到的只有一半。

  歷來就沒有太后隨皇子就藩的,皇帝也不會給太子留下這個隱患。除夕夜談里皇帝對太子說“善待弟弟”而未提及樓蘩時,謝景言便已隱約意識到,只怕皇帝給樓蘩安排的去處真的是……出家。

  很殘酷,但也總好過被迫殉葬——雖同太子接觸不多,但僅憑極為有限的認識,謝景言已察覺出,太子是能做出這種事的。

  他 心知雁卿對樓蘩的感情。縱然樓蘩做過不地道的事,可她所經營的事業卻件件都令雁卿仰望,大約雁卿想要開辦書院的想法便是受樓蘩的影響而起。是以雖對樓蘩有 失望,但她也很快接受了樓蘩並非完人這一現實,自始至終都不曾對樓蘩心懷戾氣。若樓蘩不幸,她難免不會有狐兔之悲。

  他便不同雁卿說這些,轉而道,“雖長安是天下名都之首,可也並不是說外間便比不得此地。在我看來,出京比入京有趣多了。”

  雁 卿便也收回心神來,聽他細說。他便和雁卿說他自幼在外所吃過的美食,說到遼東冬季鑿河而取的鮮鯉子,就著在船上剖做瑩白如雪的魚生,入口甘甜;說齊地海濱 有身形如梭的海蟹,八九月間肉肥得頂蓋兒,吃著飽滿彈牙;說吳興所產之稻米白若水晶,蒸飯所用之甑,都俱是米香;又羅列長安美食,畢羅、胡餅、古樓子,其 實也都是自西域傳來……

  他一邊說著,就將雁卿帶到路旁的蒸餅攤。恰蒸餅開鍋,白氣隨著鍋蓋兒打開而騰起來,焦蘇的肉香、馥郁的椒鹽香雜著濃厚的粟麥香撲鼻而來。雁卿就覺著那蒸汽仿若一隻小手,十分不規矩的勾著她的鼻尖,就這麼牽著她將眼神落在那新出爐的蒸餅上。

  她臉上刷的就一紅——她似乎總是在謝景言跟前露短,幼時貪睡被他撞見,如今貪吃又被他撞破……

  待抬眼去看謝景言,見謝景言也正看著那蒸餅呢,尷尬才驟然消解了,她便低聲笑起來。

  謝景言則已大大方方的買好了蒸餅。那蒸餅用糙紙包著依舊燙手,他便又墊了一層布帕,才遞給雁卿。兩個人便捧著熱騰騰的蒸餅邊吃邊走。肉鮮而味濃,美妙之處難以言傳。熱烘烘的吃下去,寒意一時俱都消散了。

  雁卿也是吃到一半才想起吃相的問題,卻又只是想笑——心知謝景言是不會在意她吃起東西來好看不好看,雅觀不雅觀的。

  心裡那些新的、舊的煩惱明明都還在,可同謝景言在一處,不知不覺便會覺得,不必為此憂心——總是會有結果的。

  她見謝景言已先吃完了,便又將自己的分了一半給他。謝景言也並不推辭,只笑道,“若論繁華熱鬧、市井俗趣,東市是遠遠不及西市,不過要說蒸餅、畢羅、古樓子的美味,西市則又遠遠不及東市了……前頭就有畢羅店,還去不去?”

  雁卿臉上便又一紅,卻還是小聲笑答道,“要去~”

  這一日他們就只是閒逛,自始至終謝景言都不曾提及昨日之事,不曾要雁卿確切的答覆他,是不是也喜歡他。

  他同她說天南海北的見聞,也是想到哪裡便說到哪裡,還和她說起西市甚至有人專門賣穿錢用的繩子,有波斯商人常年收寶,有號稱包治百病的欽子藥,對了放生池裡還有人放生了大黑魚——雁卿便記起自己養的大黑魚差點把太夫人珍貴的錦鯉給屠種滅族的往事……

  還 帶她去鐵行里挑折刀,可惜並沒有賣。又一道去看了一會兒工匠雕版,得說固然技藝驚人,但實在是太枯燥了……不過馬婆家的蟹黃畢羅真的名不虛傳,好吃得要把 舌頭吞掉。謝景言又趁機向她推薦了集中西域傳來的香料,說起夜宿在外時就著篝火燒烤的野味,還教她說了幾句吳語。

  謝三哥就是帶她出來玩耍的,雁卿得承認,自己長到這麼大,這也是玩耍得最開心的一回。

  她喜歡謝景言,同他在一起時光仿佛總是格外短暫。做什麼都不會厭煩,打從心底里期待將來……這一件是想自欺也不成的。

  三叔曾問她,究竟是要謝景言還是元徵。彼時她不明白,可在昨日其實已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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