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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究還是沒能狠下心對她說“不行”。

  雖然很想逼著她就在此刻做二選一,但是在她根本就還懵懵懂懂的時候,又有什麼意思?也只徒然讓她更慌亂迷惑罷了。

  他還是希望她能水到渠成的意識到些什麼,拋開承諾的束縛,認清自己的心。那時的喜歡,才是真的喜歡。

  ……恐怕要等很久吧。

  謝景言就無奈的笑著嘆了口氣,抬手輕輕的彈了她的額頭,“你哪裡有這麼多時日可以去走第二回?”雁卿自然明白,她茫然的望著謝景言,不知道謝景言是不是生她的氣了。謝景言便又道,“雖然你喚我三哥哥,可我其實並不是你家的三哥哥。我姓謝,而你姓趙……你可明白?”

  雁卿點了點頭。

  謝景言便道,“記著這一件就好了。”他說,“你不必專門去走第二回。不過……若那天你改了主意,願意同我一道去,也隨時可以再同我商議。可好?”

  ☆、93第六十三章 上

  到了慈壽堂,雁卿在堂屋前讓明jú給截下,道是太夫人在見外客。

  ——確實不是什麼外客都能見著家中年輕女眷的。如元徵、謝景言這般,是世交、親戚,歷代都有通家之好,自然不必避諱。如杜煦這般是初來乍到的外男,則輕易不會叫姊妹們出來相見。

  不過杜煦的情形似乎又有所不同……

  雁卿也很快就領悟到,大約太夫人明白了月娘的心思,故而對杜煦也有所保留。

  她心裡便鬆了口氣,悄聲向謝景言行禮道別。

  待謝景言進屋去了,雁卿才向明jú詢問月娘的去處。明jú便悄悄的繞過屏風將她帶到起居間內嵌的小書房裡,向裡頭努了努嘴。

  ——太夫人愛敞亮,慈壽堂的房間便都極大,內里用黃花梨櫥、屏風或是博古架隔斷,往往四通八達。小書房同起居間就隔了一疊繡屏。那頭太夫人正同杜煦說話,這頭月娘便捧一本書在讀……心思卻顯而易見的不在書本上。

  雁卿便壓低了腳步聲上前去,手指壓在唇上,示意月娘不必出聲。

  月娘見她來,臉上便是一紅。乾脆也不裝模作樣的讀書了,將書本擱下,仔細的聽外頭說話。

  杜煦依舊在說荊州的事,謝景言進去打斷了片刻,不過謝景言也知道太夫人關心趙文華在荊州究竟如何,便將話頭重引回去,令杜煦先說。

  雖 是同一段往事,杜煦說的卻和在趙世番那裡說的大不一樣,側重在趙文華如何收服荊州本土人心,在南郡站穩腳跟上。這些年家裡也陸續從趙文華的書信和荊州來的 進京客口中得知了一些,卻都比不上杜煦說的這麼完整明白。雁卿和月娘雖都不曾見過她們二叔,聽著太夫人發問、杜煦講說,心裡也隱隱浮現出一個寡言細密,戰 賊寇、斗賊官,威震一方的大員形象。

  可比在趙世番跟前如匯報公文般的說辭生動有趣多了。

  她們聽著緊張有趣,太夫人那邊聽著,又是另一番滋味。

  —— 奪取荊州左不過三十來年。燕國公拿下南郡回京,正趕上太皇帝過世,朝局不穩,能壓得住陣腳的功臣都忙於爭權奪勢。自然沒有餘力去追剿敵寇、收服人心。所幸 陳國頹靡,也無心收復失土。荊州便漸漸成了治外之地,本土世家門閥趁機收買、排擠京中派駐的選官,盤根錯節的安插進自己的勢力。

  皇 帝收拾了雍王,才有餘力整治荊州。派去的荊州刺史也是兩朝老臣,老成幹練、素有威望,到任兩年卻依舊無所作為——荊州世家手下多養著悍兵,家風也兇惡,收 買山賊襲殺長官的事都做得出。事雖未成,荊州刺史也是膽戰心驚。不得不密折入京,求朝廷派悍將外鎮南郡、協理荊州軍務。而受命前去克化硬骨頭的,便是無名 小卒趙文華。

  太夫人是不願意兒子離家千里,去那險山惡水做這苦差事的。但皇帝破格提拔,趙文華也覺著到了一展所長的時候,太夫人豈能固執阻攔?

  而彼時趙文華也頗有些鬱郁不得志——上有成名極早的長兄,下有天賦卓越的幼弟,不顯山露水的老二在家裡是容易被忽視的。就算在外頭他也是三兄弟里的異類。趙世番敦厚,趙文淵灑脫,都有君子之風,人緣極好。趙文華的風評卻近小人。

  原因無他——沉默、好殺。

  十 五歲上他護送太夫人和林夫人進山燒香,路上遇著些紈絝任俠少年,對林夫人說了些不敬的話。按說罪不至死,教訓教訓也就罷了,太夫人和林夫人也說不必去追。 結果趙文華明著放過了,背地裡又追去將人殺了——兩個時辰里擒、殺了五十餘人,刀上血跡還沒擦乾,回頭就能面不改色的伺候太夫人燒香拜佛。十八歲上做親 衛,有一回皇帝外出行獵,深夜遭遇刺客。正趕上他那一班不當值,聚在營火旁烤肉。外間追捕,他聞聲出去查看,沒一炷香功夫就夾著具屍首回來,往旁邊一丟, 隨手從屍首上割耳朵烤了下酒。因先頭他丟獐子時也是一樣的表情動作,人還以為他又獵了一頭回來,聽他吃著脆,要割肉來烤才知道他剛剛吃的是刺客……

  是以他身旁人看見他少有不寒毛倒豎的,都說他是豺狼野性,是殺星。

  不 過這真只是誤會,趙文華就是天生面癱、又不擅言辭罷了。先頭他擒殺那些遊俠兒,是因探知他們要回來劫財劫色。真的遊俠兒哪有五十多人的寨子?擺明了就是落 糙的山匪。後頭他擊殺刺客,回來是打算吩咐布防、待命的。誰知道他才喝口酒壓壓驚,手下那些孫子就興沖沖的以為他又獵了好肉回來……他真沒割屍肉下酒啊, 都是謠言,謠言!

  但是世人愛獵奇,說一個人變態總是比說一個人正常更吸引人。唯君子能明辨是非。

  趙文華的陰沉、擅殺的名聲也就這麼傳開了。

  有人背地裡讓人小心她兒子,說他陰險不仁,殺人如切菜、下酒用人耳,縱有才能也不堪重用……太夫人心裡也是一直都憋了口悶氣。她家老二不就嘴笨些嗎盡逮著他欺負!

  如今太夫人聽人說趙文華如何算無遺策、一步步化解險惡局面,如何立威、立德,將人人視作畏途的荊州收拾得服服帖帖,也真是神清氣慡。

  聽著杜煦透露出的隻言片語,襄陽杜氏在荊州的地位也一步步清晰起來。

  略 作分析便能想到——趙文華初到到荊州的時候,杜氏在荊州雖不是十分顯赫的門第,卻也舉足輕重。彼時朝廷忙於討伐梁國,無多餘的兵力支援趙文華。荊州刺史自 己也身處困局。正是因為拉攏住了襄陽杜氏,輕裝簡從去赴任的趙文華才能順利的將荊州土著士族分而化之,進而打壓、拔除其勢力,站穩了腳跟。

  襄陽杜氏同趙文華之間,其實是互相援引為盟友。十餘年來兩姓修好,趙文華給兒子鵠哥兒娶的就是杜家閨女,這會兒又看上了杜煦,可見對杜家的倚重。

  而杜哲在荊州也是頗負盛名。如今攜子入京,雖是為趙文華所舉薦,卻也頗有些二陸入洛的意味。

  這門第真不算低,就是在京城根基略淺罷了。可有底蘊在,一二代內也必能嶄露頭角。

  月娘心煩意亂的思忖著——趙家對杜氏父子很是尊重欣賞,先頭在松濤閣里她就已察覺出來。這會兒趙世番更是讓鶴哥兒引著杜煦來拜見太夫人。二叔那邊自不必說,杜煦本就是他給自家閨女相中的女婿。

  月娘知道,這門親事很不差。至少她家中諸父都十分滿意,她的眼光還能比這一相一將更高不成?

  可是少女心事也不是一兩句話便能說的清楚的。她對太子真的無多奢望,只是到了與旁人談婚論嫁的時候,也不由自主就會拿來同太子相比……旁人縱有千般好,可偏偏她就是不喜歡。

  未婚姑娘一旦知道喜歡一個人是怎麼回事,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就遵從不起來了。

  荊 州的事在問答中很快說完,太夫人又泛泛的問了問杜煦的年紀、學問,家裡有些什麼人——實則這些趙文華早在信里說的一清二楚了。太夫人鼓勵誇讚了他幾句,又 道,“你是儒門子弟,若給你旁的見面禮反倒俗套。這樣……我手上藏書也有近十萬卷,其中不乏孤本、善本。你去挑一挑,有看中的,就算是我送你的勸學禮,可 好?”

  杜煦便笑道,“學無饜足,得入書海取一二本歸,豈能甘心?晚輩一本也不要,太夫人准我常來借閱,便感念不盡了。”

  雖如此,杜煦也知道太夫人是想留謝景言說話,很快便跟著鶴哥兒離開了。

  “婚期定在八月十六日。”兩人去後,謝景言就對太夫人說道,“祖母原想請您做正賓,提點六姐姐宮裡的禮儀應對。得知您犯了腿疾,便不敢再勞動您。又很掛念,便催促我再來看看。”

  對 著謝景言,太夫人是怎麼看怎麼喜歡。便笑答,“不是什麼大毛病。還要謝你阿娘給老三做媒,他的婚事定下,我身上的病就去了一大半了。”又道,“你六姐是嫁 入東宮做太子妃的,想來皇后也選派了女官輔助她。”謝景言道是,太夫人便說,“她們說的比我說的有理,規矩也就那些規矩罷了,沒什麼可緊張的。倒是婚禮上 若忙不來,讓雁丫頭她阿娘過府去幫忙也使得……”

  謝景言便笑道,“有您這句話,比什麼都管用。”

  太夫人笑道,“就說說罷了。有你祖母在,必然事事條理。哪裡還用旁人?”

  家常閒聊並無什麼主題。太夫人將謝景言當自家晚輩,同他說廢話也開心。

  再聽也沒什麼意思了。雁卿便又悄悄碰了碰月娘的手臂,想拉她出去說話。月娘卻好一會兒沒回應。

  雁卿先頭也能看出月娘心亂如麻來,這回卻只覺著她目光空洞,仿佛失了魂一般。便又擔心起來。正焦急的思忖她究竟是怎麼了,就見月娘緩緩的回過神來。她面色蒼白,一雙黑眼睛空茫泫然,卻還是故作平淡的想回雁卿一個微笑。

  雁卿想說的話就這麼一清而空。

  月娘輕輕拉了雁卿的手示意她出去說,雁卿只覺著讓一塊兒冰給箍住了,便沉默無聲的跟著月娘出去。

  一直走到屋外遊廊前,讓初秋明亮耀眼的日光照著了,月娘才鬆開雁卿的手。

  遊廊對面就是那兩顆海棠,繁茂的枝葉下錦繡花簇早尋不見,鈴鐺般的海棠果纍纍滿枝。

  月娘就失神的站在那兩棵海棠樹前,半晌方輕輕的透了一口氣。

  雁卿懸在半空的一顆心,這才穩穩的安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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