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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正月,積雪漸漸化去,她才又開始走動起來。

  也許是一個人悶得久了,便格外想念故交。二月初二花朝節,又宣林夫人入宮,特地命帶上雁卿、月娘姊妹。

  因三叔已釋然,雁卿對往事便也不再介懷了,已能十分坦然的面對樓蘩。可時隔數月之後再見著她,還是愣了一陣子——人懷孕時難免有些變樣,樓蘩胖了,臉上也略有些浮腫,便損了些容色。不過那雙含愁的水眸卻溢滿盈盈的柔光,竟仿佛帶笑。

  雁卿便覺得,樓姑姑其實是更好看了。

  行過禮,樓姑姑便令姊妹兩個不必拘束,儘管在她殿中玩耍,又攜了林夫人的手拉她入座,笑道,“去年多虧了夫人在。”

  林夫人便略謙遜推辭了幾句,樓蘩依舊柔柔的笑著,說道,“請您入宮,是想沾一沾您的福氣。”她就摸著肚子,笑道,“陛下想要個男孩兒,日後好輔佐太子。悄悄的和您說,我卻只盼著裡頭是個雁卿這樣好的丫頭。以後能同我做個伴兒。”

  是真是假,林夫人還真聽不大出來。卻依舊能覺出這孩子帶給她的歡喜。

  因見雁卿好奇的盯著她的肚子,樓蘩便笑著招手令雁卿過去,略一頓,笑道,“他踢我了——是想出來跟你玩兒呢。”

  雁卿便睜大眼睛用力看著,樓蘩便笑問,“貼上來聽一聽?”

  雁卿忙用力點頭,附耳去聽。果然覺出裡面動了一下,便驚喜的望著樓蘩,“哎呀,他又踢了。”

  樓蘩就拍了拍她的肩膀,低頭瞧見她梳了髮髻,頭上一雙垂蘇的紅寶鈿花正是去歲秋天她所賞賜的。不覺又抿唇一笑,心裡十分的欣慰。抬頭見月娘孤立在一旁,便也招手令月娘過去。

  如今姊妹兩個的打扮已截然不同,月娘依舊梳的雙環,簪著珠花——樓蘩見她身上飾品皆是珍珠所攢制,一色素白,雖越發襯得她皎潔清簡,卻到底過於素淨了。便留了心。片刻後便記起,去歲太子賞了她一匣珍珠。

  月娘當著樓蘩卻十分拘謹,也只行無差池罷了,不肯透出辦法親昵來。

  樓蘩記得當初她也是十分喜歡自己的,見她此刻拘束疏遠,到底還是有些失落的。不過她既已有了自己的孩子,那失落便不如何真切。只一閃而過罷了。

  便 攬著雁卿同林夫人說話——說的卻是這幾年她在外頭做的事,道是,“……太醫說我憂思過甚了,不能再勞神。幸而姑姑和二娘在外頭,多少能幫我分擔一些,不至 於半途而廢。可姑姑身子不好,二娘倒是比我更有長才,卻是個受不得拘束的,未必能踏踏實實的做事。我思來想去,唯有託付給夫人。”

  林夫人知道她說的是桑麻紡織之事,這也干係重大。她雖不願同樓蘩走得太近,可也不想為黨派之別耽誤正事。

  且樓蘩做的這些,正是該有人做,可朝臣又不會主動去做的事。若她不接,怕真就要這麼中斷了。

  可有些事,也還是先問明白為好。

  便道,“前些年聽聞二姑娘離京訪親去了,如今已回來了嗎?”

  樓蘩就一沉吟,道,“是,送去了荊州。去年冬天才回來。”片刻後又道,“——原本早差人去接了,只是她散漫任性,路上又折往廬州遊歷了一番,繞了一個不小的圈子。”

  林夫人就點了點頭。思忖了片刻,道,“二姑娘必定從容有餘,我橫插一手反倒不美。且我家中婆母年長,子女年幼,也別無餘力。倒是要辜負娘娘的美意的。”

  樓蘩似是已料到她會這麼說,雖難免露出些疲倦和黯然來,最後卻也只笑了笑,道,“夫人不肯,我也不好強人所難。”

  倒是雁卿聽得出神,道,“棉花也能同蠶絲一般紡線織布嗎?”又接起話頭來。

  樓蘩便耐心的同她解說起來。這些俗務,雁卿竟也聽得津津有味。且難得她竟能聽懂,樓蘩便略感到寬慰。分神去看月娘,才見月娘已昏昏欲睡了,便引了詩詞隨口佐證,月娘立刻就一回神。

  樓蘩便笑起來,對林夫人道,“雁卿性明,月娘性雅。”

  林夫人笑道,“雁丫頭就是個大俗人罷了……月娘倒確實是個雅人。”

  妹 妹被表揚了,雁卿自然高興。可自己被人說“俗”,也還是有些不服氣。本來想稍作反駁的,誰知竟找不出話來——她豈不就是又愛吃又愛玩嗎!而且吟詩行文一竅 不通,就連讀書,也更愛書中有趣的山川故事。反而讀到錦繡堆砌的華章,每每暈頭轉向。看旁人舌燦蓮花,旁徵博引、出口成章,就只有羨慕的份兒。

  她竟真的是個大俗人!

  大姑娘只覺得自尊心被什麼東西焦黑的劈了一陣,有些被雷到了。

  樓蘩和林夫人見她一臉震驚之後,沮喪的認命了的小模樣,不覺都忍俊不禁。

  樓蘩就笑道,“俗人才好呢——親切有趣,歡喜自在。”

  雁卿依舊沮喪的,“樓姑姑自己就是雅人,才會這麼說。”

  這下連月娘也不覺掩唇了,就輕輕道,“我見過很多雅人,可就是最喜歡姐姐。”

  雁卿臉上騰的一紅,片刻後就展開大大的笑容,美滋滋的道:“俗人那就俗人吧。”又道,“我身邊這麼多雅人,肯定也會漸漸雅致起來的。”

  正說笑著,外頭忽有人進來通稟,道,“太子來探望娘娘了。”

  林夫人忙帶著雁卿和月娘起身辭行。

  樓蘩便也不留她們,只道,“稍待片刻。”便令宮娥進屋去取東西,又道,“夫人常待她們進宮來看看我……我這裡難得熱鬧起來。”

  林夫人只好道,“娘娘傳召,不敢不來。”

  一時宮娥取來兩個鑲金嵌玉的錦木匣子,樓蘩翻開來,是一套粉玉桃花的鈿釵並鐲子,那桃花雕琢得栩栩如生,玉色鮮艷,十分亮眼。樓蘩就道,“這是極南邊的蒲甘國傳來的玉石。你們拿回去帶著玩吧。”

  只不過耽擱了這麼一會兒,出門時就又同太子撞見了。

  雁卿同月娘俯身行禮,太子便也駐足。

  他的目光依舊不覺就落在雁卿的身上,見她今日梳了髮髻,雖少了一份嬌憨稚氣,卻也露出了姣好的側臉。那耳垂小巧白淨,微微垂著頭,便露出秀美的脖頸來。沿著髮際有梳不起來的微彎的絨發柔柔的垂下,風一吹,她不覺用手指一抿。

  太子的心口便也仿佛被她輕輕撓了一下。

  可到底還是裝模作樣慣了,只平淡的移開目光,道,“起來吧。”

  只路過月娘身邊時,突然停了腳步,輕聲微笑道,“果然是明月之珠。”月娘身上就一繃,太子又溫柔的一笑,便上前去了。

  樓蘩將一切看在眼裡……先前便覺著有哪裡不對勁兒,這回她才終於確認了些什麼。

  太子固然對月娘更溫柔些,可他更在意的,果然還是雁卿。

  ☆、70第五十二章 上

  樓蘩這一胎確實十分辛苦,七個月的時候,俯身就已看不到腳尖。腿上浮腫得厲害,走路也常要人扶著才成。

  後宮也不踏實——畢竟都是老資歷的嬪妃了,且一大半都是潛邸舊人,多少都有些臉面和背景。對著樓蘩這個空降下來的皇后,原本就不那麼服帖。如今見樓蘩身子不便給,太子也同她貌合神離,心思便又活絡起來,不時就給樓蘩添堵一番。

  皇 帝雖疼愛樓蘩,卻到底不是風月中人,沒有那麼細緻的心思去關照她。樓蘩自己也清楚,皇帝這樣的男人心就不在後宮。他給了皇后足夠的權力和尊崇,也不曾抬舉 過什麼嬪妃。若皇后還收束不住後宮,令後宮瑣務干擾到他,那顯然就是皇后的失職。皇帝未必會因此怪罪她,可樓蘩也不想揮霍皇帝的耐心。便不曾向皇帝撒嬌和 抱怨過,只一力支撐著。

  雖樓蘩將外頭的事都卸給妹妹,自己只管宮中瑣事,可漸漸也還是覺出力不從心來。

  到底還是將樓薇接到宮中來陪伴她。

  卻也知道,樓薇畢竟是個未出嫁的姑娘,不能長久的扶助她。她的蹇促卻才剛剛開始。

  這一日便又同皇帝說起來,“最近哪裡都不能去,實在是無趣得緊。我想接趙家兩個女兒來陪我解解悶……”

  皇帝便道,“沒什麼不可的——”只是難免也要多問一句,“你是相中她們了?”

  樓蘩就道,“那倒沒有。只是沒入宮前我就認得她們,她們就跟我自家侄女般親近。是以想接來陪陪我罷了。”

  她想給太子娶個同自己親近的太子妃,皇帝也能理解。就道,“家世倒沒什麼可挑剔的。只是老大性痴,老二又是個庶女……同李、謝兩家比起來,便遜色不少。”就望著樓蘩,道,“朕還是想給阿雝最好的。”

  樓蘩聽他沒有說紀家,心中也瞭然。就笑道,“也還要太子喜歡才成。”

  皇帝自己是先結婚後戀愛的,便有些頑固,“既是最好的,他自然就會喜歡上。哪有放著最好的不去喜歡,偏偏喜歡不好的那個的道理?!”

  樓蘩也不說話,只噙著笑柔柔的望著皇帝。

  皇帝片刻後才覺悟過來——他這也是在變相的夸樓蘩,不覺也笑起來。就抬手揉了揉樓蘩的頭。

  樓蘩才笑道,“這個年歲的少年眼裡,大約他喜歡的那個才是最好。”又道,“趙家這兩個女兒,同李、謝兩家比是有所不足——畢竟年幼了些,看不准資質。然而若在別處,也已是旁人求之不得的了。若太子喜歡,倒也未必不可……”

  皇帝便道,“若旁家的庶女,納做太子良娣就罷了。偏偏是太子太傅的女兒……”

  ——哪怕是庶女,納師父的女兒做妾,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這道理一點就透。

  樓蘩相中的自然不是月娘,卻也沒明說——她是真的疼愛雁卿,也知道雁卿不適合深宮。是以當初皇帝問起時,她只著力渲染雁卿的痴性。在御花園裡暈倒後,也沒對皇帝說雁卿的功勞。

  就算到此刻,她也還是猶豫不決。

  便只笑道,“臣妾明白了。”

  皇帝見她欲言又止,想到當初她的逍遙自在,難免有些心疼她,便道,“你心裡有數便好。若當真十分寡淡,偶爾傳召,讓她們來陪你散散心也無不可。”

  是以年後這兩個月,雁卿姊妹便常被宣召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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