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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娘不肯認輸。

  她也不是耍賴非要贏不可,而是輸了就懊惱的咬住嘴唇,倔強的再度將棋子擺好,道,“再來。”

  已經“再來”了四盤了。

  妹妹願意陪她打雙陸,雁卿也很開心——她雖然喜歡下棋,但潛意識裡覺得這不是正途,讀書才是。為了不“玩物喪志”,平時都不打。只林夫人喚她去下棋時,才陪著打幾回。都沒玩到盡興過。這次終於有玩伴了,越打越上癮,越打越順手,滿腦子都是棋路。

  思考間抬起頭,發現月娘面色蒼白,目光都有些空洞了,才意識到妹妹可能在強撐著陪她玩。忙停下手,道:“月娘……”

  月娘聽到聲音,對上雁卿關切的目光,立刻就有種無地自容之感。

  她不欲流露出來,想要容色如常的和雁卿說話,誰知眼睛裡立刻就泛起水霧來。忙別開頭,道:“我還能打……”

  雁卿:……果然累著了!

  她還是有當長姊的自覺的,立刻不容分說的將棋子推倒收起來。拉了月娘的手,道:“不打了。我們休息一會兒。”

  月娘也不知是該鬆一口氣,還是難過自己徹底的輸了。只覺得心裡空蕩蕩的,淚水啪嗒啪嗒的落下來。

  她有些不想理會雁卿。雁卿卻又給她換墊子,又給她端茶,又拉她盪鞦韆的,團團圍著她轉。月娘是真的無地自容了,又惱她為什麼還不放過自己——贏都贏了,還非要向她炫耀嗎?氣得越發流淚不止。

  雁卿口舌笨,不會哄人,終極手段就是把人抱在懷裡輕輕的拍打脊樑。忙又對月娘使出來,道,“再不拉著你打了,別哭。”

  ——她沒意識到月娘是因為輸了才哭的。輸了就要哭的話,月娘至少贏過柳姨娘,偶爾還贏過燕國公,雁卿可是一次都沒贏過林夫人。

  月娘很糾結,又覺得她動不動就抱過來,分明就是把自己當小傻瓜看。又不能撕破臉推開她,指責“你都贏了,就放過我吧”。又很吃這一套,有些留戀她衣服上溫暖馨香的氣息。

  最後還是抽抽搭搭的說,“下,下次一定會打贏你的。”

  雁卿愣了片刻,雖回味過來了,卻有些不解下棋這種不入流的小事,有什麼好在意輸贏的。讀書好才是正經本事啊!

  然而難得月娘不哭了,便不和他唱反調,忙道,“好,下次讓你贏。”

  月娘又被她給氣哭了。

  太夫人遣人來叫時,月娘還紅著眼圈。

  她覺得很丟人,便不肯過去。還是張嬤嬤勸她道,“這麼點小事,姑娘哭什麼?便天王老子也不敢說事事都比人強呢。何況您還是妹妹,比大姑娘小了將近三歲。比她慢一些才是正常的,別著急。”

  月娘此刻哭完了,將心裡壓抑著的情緒發泄掉,便也回味過來。不由有些懊惱。就道:“媽媽幫我對阿婆說,我就不出去了吧。這麼紅著眼睛出去,反而生事。”

  張嬤嬤就拿濕帕子給她擦著臉,道:“不妨事,她們是來見大姑娘的,不會放在心上。姑娘只管出去,若有人問,也不妨大大方方的講出來,都不要緊的。反而太夫人喚你出去你不去,這才是真的失禮。”

  月娘沉默了片刻,才無奈的點了點頭。

  雁卿跟著林夫人,時常能見到往來的長輩——她痴兒的名聲其實也就是這些人傳出去的。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早先夫人們說她“痴”不過是感慨她天真爛漫,然而傳出去就變成她智商不足了。加之雁卿待人處事確實不那麼圓滑敏捷,又有見不得林夫人順暢的好事者著意誇大,漸漸的竟無人不說雁卿是個痴兒了。

  太夫人心疼雁卿,曾對林夫人說“她們要見你就讓她們見?好好的孩子,到了她們口中成什麼樣子了?”

  林夫人也只笑道,“總不能將她藏起來吧。”何況若非極親近的友朋,林夫人也不可能領著雁卿到處露面,可留言還是傳出來了。可見厭惡你的人要敗壞你,總能找到理由。你若為了防著他們就縮手縮腳,才真正讓他們得逞了。便解釋,“雁丫頭是不機靈,可有她的難得之處,聰明人見了自然明白。至於那些蠢人,都信了流言離雁卿遠遠的不是更好?”

  也仗著雁卿是國公府嫡長之女,除了背地裡說說她的壞話,旁人也拿她無可奈何。太夫人便不多說什麼了。

  真正惡毒的留言當然傳不到雁卿耳中。對她來說出門見人就不算件事,不過就是臨場寒暄,問一答一罷了。

  她不在乎表現得好不好——或者說她心裡壓根沒有“要表現”的概念,因此毫無壓力。

  梳洗乾淨了,便牽著崔嬤嬤的手,去太夫人房裡見客人。

  #

  兩個婆子正陪太夫人說笑,就聽見外頭有丫鬟報說,“兩位姑娘來了。”

  她們都沒見過雁卿,倒是聽過雁卿“痴兒”的名聲,也曉得元徵待雁卿的與眾不同。聞言便不約而同的向門口張望,想看看這大姑娘究竟是什麼樣的。

  果然就瞧見兩個小姑娘一左一右的牽著奶媽的手進來了。兩個婆子忙站起來笑迎。她們都算是有見識的了,可乍見著也有片刻恍神。都笑道,“一下子進來兩個白玉美人,真有些晃眼睛。”

  左邊那個生得美貌自不必提,右邊那個也很嬌憨可人。難得的是皮膚堆雪般白淨,竟尋不出半點瑕疵來,越襯得眉目清黑,唇若塗丹。就是眉心點了美人紅——這樣的資質,反而有些嫌脂粉污顏色了。

  兩人氣質也都好,看得出是簪纓世家的教養。無非左邊的清貴自矜些,右邊的爛漫自在些。哪裡有半點外人說的“痴兒”模樣?

  兩個婆子倒是聽說過,燕國公府上有一位很靈慧的庶女。然而一時竟也分不出嫡庶來。

  倒是忽而瞧見右邊那個瓔珞上掛著的玉雁,才知道這是雁卿。再品味品味,方能覺出雁卿確實靈慧不足。

  世子妃的辱母劉嬤嬤便對太夫人笑道,“若不是七哥兒先對我說了,我還真認不出是哪個。”便分別對雁卿和月娘行禮問好。

  月娘側身避讓,對兩位嬤嬤點頭還禮。雁卿也忙還禮,又趕緊扶她們起身。

  太夫人忙道:“快別多禮,小孩子受不起。”

  兩位嬤嬤心裡便有數——庶女確實比嫡女得體、自矜些。瞧大姑娘的舉動,只怕心裡還沒尊卑上下的概念。

  便又對太夫人誇讚兩個姑娘。她們是為了雁卿來的,又當著林夫人的面,自然是夸雁卿的多。又和雁卿說元徵的事。

  月娘又不認得元徵,自然插不上嘴。她也巴不得她們不理會自己,就安靜的站在雁卿身旁打醬油。

  ☆、第十六章

  臨近傍晚的時候,趙世番果然遣人來府上報信,說是皇帝傳召,他要晚些回去。

  原來入了秋,皇帝舊傷復發,又有些著了秋寒,身上便覺著不好。這陣子左右調養總不見起色,心裡就焦躁起來。

  焦躁也是正常——皇帝年過不惑,太子才是十歲稚齡。

  皇帝自己也是吃夠了權臣的苦。當年太祖皇帝去世,兒子年幼,反而是侄子雍王年長有聲望。便由雍王並晉國公、燕國公、成國公攝政。一國三公計非長久,輔政大臣之間內鬥連連,最終雍王勝出,獨掌大權。隨即雍王就在三年裡接連廢殺了三個皇帝——太祖皇帝統共才四個兒子。

  最後輪到今上即位。他隱忍綢繆,花了十年功夫才將雍王除掉。怎麼可能放心把自己的兒子也交給輔政大臣?

  皇帝早些年忙於征伐,皇后去世又早,便有些疏忽了對太子的教養。

  這陣子覺出自己老病來了,才明白自己最舍不下的是什麼。便令太子朝夕侍奉在身旁——既是希望能和太子多多相處,享受些天倫之樂。也想藉此磨練太子的心性,多教他些帝王權術、馭下之道。

  可惜有些晚了。

  太子養在深宮,長於婦人宦官之手,性子已被縱容得無法無天。他放任慣了,在皇帝跟前受拘束便很不耐煩。往往皇帝打個盹兒,回頭就瞧不見太子了。一問左右,得到的答案不是太子在鬥雞走狗,就是在翻牆上樹。

  皇帝自己多麼雄才大略的人,卻養出這麼不爭氣的兒子。一惱火,病情反而越加重了。

  初時還不過責罵,令太子自行反省。結果太子捉了小太監和他鬥蛐蛐反省去了。

  皇帝越發氣急,昨日終於開始上棍棒責打。

  打了又心疼,想到太子嚎哭得慘烈,一宿沒睡好。糾結了一上午,中午用膳時就賞了太子好幾道菜。自覺的鋪墊得差不多了,便親自去太子宮裡探問傷情去了。

  結果還沒進門,就看到太子宮裡拖出個血肉模糊的男人來。

  ——正是昨日執杖打太子的刑官。

  進去就看到太子躺在宮女肚子上吃葡萄,底下不論男女都頭破血流——太子挨了打不高興,正令他們用棍子互相追打好給他取樂。

  皇帝氣得直打哆嗦。嚷嚷著要廢太子,就把趙世番給召進宮去了。

  趙世番當然不能讓皇帝廢了太子——就算他真覺得太子不堪當大任,也不能這麼說。

  皇帝就這麼一個兒子,廢了他立誰?

  就只能說些“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親賢臣,遠小人”,“擇選德高望重之士教導太子”一類的陳詞濫調。結果皇帝就說,“你來兼任太子太傅吧,朕把他交給你——務必要幫朕把儲君教導好了。”

  趙世番想起那個被太子活活打死的刑官,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下場。當年跟著皇帝算計雍王時,他都沒這麼膽戰心驚過。

  卻也沒露聲色,只說,“論資歷、學問、聲望,臣都不是其選……”

  皇帝只道:“以柔克剛、潛移默化,卻無人及得上你。朕的兒子總不至於比雲娘更不堪教化吧。”

  趙世番:……

  卻也知道皇帝宣他進宮時就已算計好的,再推辭下去便是不識抬舉了,也只好領旨謝恩。

  太子太傅必是德望所歸,也是日後肱骨重臣。皇帝確實是在抬舉他,可趙世番心裡真是避之不及。

  他雖算不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該看什麼聽什麼卻也都沒落下。

  早些年他並不曾在意過太子的教養——他又不是言官,自己手頭的事還忙不過來呢。可自皇帝舊傷復發後,也不由他不在意儲君了。他又是皇帝的心腹近臣,時常出入皇宮,便早早的就意識到太子種種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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