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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世番並沒少輾轉聽說旁人對他的評價。然而林夫人親口承認,分量自然不同。一時竟有些面紅耳赤了。

  林夫人便直言,“而我雖被旁人說得很不堪,卻很有些自視甚高的毛病。若你也與那些閒人一樣,大約我們夫妻間就不是當年相處的情形了。”

  趙世番這回聽明白了,“……是。”

  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夫妻間相處也不外乎如此。林夫人沒瞧上他卻還敢嫁給他,自然是有壓倒他擺弄他,當他的家做他的主的準備的——她這樣的女人難免有些驚世駭俗的膽量,不是三從四德的規矩能束縛得住的。而她也確實有接手燕國公府的才能。

  可她並沒真這麼做。

  此刻被點通了,連趙世番自己也是意外的——他所見的天縱之才,個個最不缺的就是掌控欲,尤其是對身邊的人。但哪怕在他最迷戀林夫人的時候,林夫人也不曾耍手段擺弄他。甚或細細追究起來,她做的恰像一個最賢惠順從的妻子。在柳姨娘之前,林夫人沒有哪怕一次,真正違逆過他的心愿去自作主張。

  他正想著,便見林夫人寒星一般的眸子正凝望著他,追問道,“我沒那麼做。哥哥,你想過為什麼嗎?”

  她已有些年數不曾叫他哥哥。年少時這叫法飽含了調笑的意味,親昵又曖昧。此刻叫著卻暖得令人感懷。明明已經歷了這麼多事,卻仿佛她的感情一直都不曾變過一般。

  趙世番其實是知道那答案的,只是此刻竟然說不出口了。趙世番總不答,林夫人眼睛卻又紅了,她便又要背過身去。趙世番忙扶住了她,男人都是得寸進尺的。此刻他忽然明白了些什麼,竟有些卑鄙的想要等著林夫人自己承認不可了。

  但林夫人眼淚滾落下來之後,那種小人得志般的沾沾自喜就褪去了。

  他便揩去她的眼淚,說:“是我混帳……讓你傷心了這麼多年。我也,我也很早之前便……”要說出來終究是難為情的,他便道,“都已是老夫老妻了,你別哭。”

  林夫人搖了搖頭,“那些年我確實覺著,你是我的良人。能和你結成伉儷,是上天玉成……可後來,晉州城出了事。”她閉上眼睛,竭力平復著心情。趙世番身上也驟然冷下來,一時各自默然。許久之後,林夫人才接著說,“那是我一輩子最艱難的時候。如果不是有你在我身邊,我大約是撐不下去的……”

  趙世番便要抱住她,林夫人只搖了搖頭,抬手抵住他的胸膛,說道,“後來我隨父親攻入鄴城,親手給鴻哥兒報了仇……我想著,最艱難的時候已過去了。”她便又仰了頭望向趙世番,“可我不明白,哥哥,最艱難的時候你都能陪在我的身邊,為什麼那會兒反而要疏遠我了?”

  趙世番無言以對。

  林夫人便道,“我自認並沒有哪裡比柳氏差……或許是我想錯了,你其實也並沒有那麼喜歡我。”

  這也便是林夫人不如人的地方。太夫人一眼就能看出是鴻哥兒的緣故,可林夫人想了五六年,卻還是不明白。

  當然也或許是因為柳氏出現之後,她便不屑再想了。

  趙世番終於還是說道,“那年我回到晉城……你也許不記得了,夜裡你驚夢醒來,哭著對我說‘對不起……’”要追憶當初,確實是不容易的,“你說‘是我的錯,我應該聽你的勸,早早的帶著他們回長安’。”

  林夫人身上便一震,趙世番忙抱住了她。

  林夫人便說,“你是恨我當初……”

  “不是。”趙世番忙說,“那個時候我只恨梁軍殘虐。你自責時我才意識到,鴻哥兒的事何嘗不是因為我自私?那時我雖讓你帶著孩子們回長安,也只是一說。心裡卻是希望你能留在我身邊。所以並沒有真安排你們回去……何況我是個男人,保護妻兒該是我的責任。”

  林夫人說不出話,只抱住了他,壓抑著在他懷裡哭泣。他便輕輕拍著林夫人的背,“我是個庸人,心事總解不開,便起了逃避之心。後來又做了錯事,越發不敢面對你。便拖延至今。如今我確實知錯了,你肯原諒我嗎?”

  林夫人點了點頭,說:“嗯。”提及鴻哥兒的死,難免又傷心的哭了一場。可後來她還是說,“天下遇害而亡的人,誰敢說自己就沒半分錯處?縱然再沒有,他偏偏在那個時候出現在兇手跟前,豈不也是劫難?難道你就能說他是自己找死的嗎?該恨的是兇手,過於自責,反而是不明是非了。”

  趙世番只道:“夫人說得對。”

  ☆、第十二章

  第二日便是中秋。

  因月娘哭到大半夜,兩個姑娘都醒得晚。早上秀jú去挽帳子,她們還抱在一處呼呼大睡——月娘小姑娘睡覺老實沒錯,但她有個卷被子的壞毛病,幼時跟張嬤嬤或是柳姨娘一道睡,體形不是一個重量級的,這毛病還顯不出來。這一晚跟雁卿一起睡了,就卷啊卷啊的,不知不覺把整床被子都卷到自己身下去了。

  雁卿睡得熟,夢裡覺得冷自然就往暖和的地方湊,月娘越卷被子,她就越抱緊月娘。於是睡到早上,雁卿手腳並用的纏著月娘,連體嬰似的被一道圈在被子捲兒里。初時月娘還被纏的呼吸不暢,但夢裡調整了下姿勢,跟雁卿對抱起來,稍稍將身下的被子放出一截,瞬間就覺得又暖和又寬拓,睡得很美好了。

  因此此刻姊妹兩個的睡姿便十分親密。她們都都生得白淨美好,雙胞胎姊妹似的睡在一處,暖得人心都化了。秀jú瞧見了,便悄悄去戳了戳太夫人跟前伺候的明jú,拉著她一道來瞧。

  又回去學給太夫人聽。丫鬟們正服侍著太夫人梳頭。太夫人聞言失笑,道:“閨中姊妹還是親近些好。只是睡著睡著就鑽到旁人被子裡去,雁丫頭真是……”

  秀jú便道:“大姑娘睡相還是乖巧的。”便將昨夜裡瞧見的事低聲對太夫人說了,太夫人不免又嘆息,“倒是我忽視了月娘的心事。”然而這也和月娘不肯在人前傷心有關,太夫人便道,“小小的年紀就知道藏心事,真難為這孩子了。”

  張嬤嬤和崔嬤嬤也並不想兩個姑娘頭一天搬到太夫人這裡就賴床,很快也都悄悄的來將她們喚醒,各自抱回去,帶了小丫鬟服侍她們洗臉漱口穿衣梳頭。

  雁卿正迷迷糊糊的就著崔嬤嬤的手喝暖暖的棗肉茶,就聽到外間丫鬟們道:“鵬哥兒、鶴哥兒來了。”

  雁卿一雙濛霧的眼睛瞬間就清明起來,忙要從床上蹦下來。

  墨竹正給她穿鞋呢,就笑著按住她:“姑娘別著急,一會兒咱們也要到老太太房裡去。”

  雁卿雖安靜下來,卻還是歡快的顛搭著膝蓋,滿臉都寫著期待歡快。崔嬤嬤瞧她歡喜,也跟著笑出來,又問墨竹道,“昨日怎麼沒聽說兩位哥兒回來了?”

  墨竹給雁卿套上小靴子,笑道:“我也沒聽說呢,想是剛剛回來的吧。”

  雁卿便說:“他們打獵去了,今天回來。”

  她身上終於收拾好了,就踩著小杌子跳下來。拉著崔嬤嬤的手繞過黃梨木的雕花隔扇,便要往老太太處去。待要進去了,忽的想起月娘來,又先往屏風外頭等月娘。

  月娘很快也牽著張嬤嬤的手從梢間裡出來。這一日她和雁卿一樣梳著雙環髻,簪了一雙粉黃色的臘梅流蘇絨花,脖子上帶著黃澄澄的金項圈。因紫玉給了雁卿,項圈上便換了塊金鑲白玉的鎖頭。她體貌生得風流,雖年幼嬌弱,卻已然如薔薇春曉般嬌嫩動人。雁卿不免就多看了她一會兒,覺著這麼好看的妹妹是自己家的,十分滿意。

  反倒是月娘,抬頭瞧見雁卿,想到昨夜被她抱著哭到睡著,便有些不自在。心虛的別過臉去。

  雁卿當然覺不出小丫頭這種微妙的情緒。她覺得經歷了昨晚她和月娘已經和好了。便上前拉起月娘的手,道:“我們去給老太太請安——阿兄們也來了。”

  月娘更不自在了——她和正房素來不怎麼親近,結果頭一回趕鴨子上架就要面對仨,還都是她的哥哥姐姐……

  她越不想示弱,心裡壓力就越大。便想調整下儀態,好令自己看上去更大方有氣質些。

  ……結果雁卿已經積極的拉著她往屋裡去了。月娘挺胸時被她拖了就走,差點沒閃著腰。

  姊妹兩個拉著手進去,便看到老太太靠在炕桌上,下首端坐著兩個少年。小的那個正眉飛色舞的說著什麼,聲音脆亮動聽,眼裡流光欲飛。大的那個沉靜微笑著,朗潤內斂。兩個都朗月清風一般,氣質出眾,容貌雋秀。

  比雁卿不同,月娘平日裡見兩個哥哥便覺得他們是人上之人,會發光一般。只是因嫡庶之別、男女之別、長幼之別,她也只能遠遠瞧著艷羨,不曾親近過。此刻見著更覺得他們不同凡俗,心裡便有些退縮。正待養蓄底氣,雁卿已拉著她到跟前去給老太太請安了,月娘只好又跟上。

  老太太笑道:“快見過你哥哥們吧。”雁卿便回過頭脆脆的道,“大哥哥,二哥哥。”月娘便跟在後頭,也低聲隨著叫了一遍。

  兩個哥兒顯然已從老太太口中知道兩個妹妹住進來了,並沒露出什麼差異之色。鵬哥兒還柔聲回道,“三妹妹。”

  月娘沒聽過這麼好聽這麼柔和的“三妹妹”,一時臉色都紅透了。

  鶴哥兒又撥弄著雁卿的腦袋看了一回,雁卿因月娘在,不想再纏雜這件事,便躲著低聲咕噥道,“……已不疼了。”鶴哥兒便麻利的在她眉心彈了一嘣兒,這回是真疼了。雁卿捂著額頭淚汪汪的看著他,鶴哥兒便哈哈哈的笑起來,道:“讓你不防備!下次記著了吧?”

  老太太又好笑又好氣,忙將雁卿拉到懷裡來查看,道:“才回來就欺負你妹妹!”

  鶴哥兒笑道:“我這是在教導她呢,阿婆!我這麼彈彈許她就開竅了呢?平日裡總捨不得敲她,結果就讓旁人背地裡推了……早知道我就該先敲個過癮。”

  鵬哥兒輕描淡寫道:“要不要我也敲你個過癮?”

  鶴哥兒忙也捂著頭退了一步,“不用了!”

  月娘如何不知他明著是敲打雁卿,實際上卻是遷怒於她?只羞得恨沒有個地fèng能鑽進去。雁卿瞧見,便又有些無措。待去拉月娘,月娘便退了一步,對雁卿俯身行禮,“姨娘對不住阿姊,”她說著淚水便在眼眶裡打顫,卻咬住了不肯落下來,“然而姨娘已不在這裡了……我身為人子,不敢說姨娘的不是。只能替她向阿姊賠禮。阿姊若有餘恨,就責罰我出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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