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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卿便輕聲道:“月娘乖,不哭了。”

  誰知她一說話,月娘反倒更賭氣不理她了,在被子裡頭翻了個身,繼續哭。

  雁卿就有些乾瞪眼,此刻才稍稍有些清醒,終於記起柳姨娘的事來。月娘哭得越發凶,她便有些不知所措。只好不發出聲來,從旁輕輕的一下一下拍打著。

  雁卿倒是有耐心安撫月娘。月娘在被子裡哭久了,卻有些透不過氣來了。待要出來,心裡又不想在雁卿跟前示弱。又賭氣哭了好一會兒,實在憋得太難受了才從旁邊悄悄的露頭出來緩口氣。

  不想雁卿卻十分敏銳,察覺到月娘出來了,忙就從旁邊尋了手帕遞過去。

  月娘才要緩過來,見她一臉懵懂關切的遞帕子過來,便又給氣哭了。

  此刻再躲回去反而更丟份兒,一臉眼淚鼻涕的也十分不好看。月娘終還是恨恨的從雁卿手裡奪了帕子來,將臉擦乾淨了。

  這一鬧騰,外間值夜的秀jú就聽到動靜了,便在帘子外輕輕喚了一聲,“姑娘?”

  雁卿低頭看了看月娘,見她有些慌張,就道:“不要緊。”又想到月娘哭得眼睛都腫了,便說:“我要濕帕子。”

  秀jú便依言去擰了塊濕帕子來,才要打起帷帳進來,就見雁卿鑽了小腦袋出來,自己將帕子接了,道,“謝謝阿姊。”

  秀jú見她好好的,便略放了心。雁卿不叫她看見內里的情形,她便不看,只問道:“是頭又疼了嗎?”

  雁卿就搖頭說,“不疼了。我睡了,阿姊也去睡吧。”復又鑽回去。

  秀jú就從旁拉了條fèng,悄悄的窺探進去。

  便見雁卿回了床上,把濕帕子給月娘,輕聲道:“再擦擦吧。”

  月娘默不作聲的將帕子接過來,仔細的又擦了一遍。雁卿看她這回確實是拾掇好了,便摸了摸她的頭髮,道:“睡吧。”

  月娘便背著雁卿躺下,這回也不蒙頭哭了。只是一靜下來,難免又想起柳姨娘待她的種種,忍不住又悄悄的落淚。正難過的時候,便覺得後頭被子被掀開了,隨即雁卿就鑽了進來,從後面抱住了她。

  月娘真心有些彆扭了,便掙了兩下。雁卿只輕輕拍打著她,學著大人的口吻,說:“不哭,不哭。”

  月娘越發難過起來,眼淚橫流,可這一回終究是掙扎不起來了。

  #

  趙世番回到正院時,夜色已深,林夫人房裡的燈卻沒有熄。

  雖經老夫人勸解,趙世番心裡對林夫人也十分的愧疚。然而林夫人才將柳姨娘逐出去,他便來俯就和好,心理到底還是有道坎兒的。因此進了院子裡反倒踟躇起來了。就在海棠樹下踱著步,細細的斟酌該怎麼去和林夫人說話。

  月華如練,秋蟲鳴叫。正是最令人感懷嘆息的時候。

  趙世番就又想起鴻哥兒來。便如太夫人所說,他和林夫人疏遠起來確實是因為鴻哥兒的死。這些年他一直逃避著,循的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的道理——這般消極的處事,也不怪林夫人懶得理會他,就連他自己回想起來也覺得無能。

  白白活到三四十歲,竟連六七年前的一件往事都不敢面對。

  他又想,雲娘大約已走出來了——自那年脫了戰甲,她便再不管外事,一心只撲在雁卿身上。縱然雁卿木訥不可教,連鴻哥兒一半的聰明都沒有,她也沒有放棄。當年恃才橫行,令多少男兒又嫉恨又無可奈何的女人,如今分明就只是一個耐心的母親。難道她看著雁卿就不會想起鴻哥兒來嗎?自然是會的,只是她已剖析過自己的心,敢於去面對了。

  他再難過,難道還能比孩子的生母更難過嗎?

  ☆、第十一章

  趙世番想到這裡,雖越發覺得自己比不上雲娘,卻終於下定了決心推門進屋了。

  屋裡略有些暗,他又心不在焉的琢磨著稍後的說辭,果然又在拐角處撞上了博山爐。黃銅的爐子撞在骨頭上還是很疼的,他就頓了下腳步,心裡略有些負氣,吩咐:“搬出去。”

  身後小廝忙從命弄開。趙世番卻是記起來,這一對博山爐也已是舊物了,還是當年他父親隨先皇伐蜀時得來的東西,一直丟在庫里生塵。因林夫人不愛薰香,成親後屋裡便不曾陳設薰香爐。那一回他費心弄了西域奇香來,非要令林夫人試,林夫人才從庫里尋出這對博山爐來擺上。十幾年了,卻還擺在屋裡。

  他便又記起林夫人床楣子上掛著的香逑,似乎也還是當年她隨手拋玩的那枚——那也是時興了許多年的玩意,鏤空的銀球內置小圓缽,球怎麼轉缽口都朝上。在碗裡燃上香料,香氣便從鏤空處溢出。早些年貴婦人坐車外出,都愛在袖子裡攏一枚。車過之處,連塵埃都染上香味,十里不絕。城中頑童爭相追逐,都以為香車裡坐的是神仙妃子。

  這也是一樁雅事。他便做了兩枚送給林夫人把玩,林夫人隨手拋起接住,笑問道:“身後追著許多閒人有什麼風雅的?”他便說,“我覺著你比她們都更像神仙妃子,何以反不如她們受追捧?”林夫人便抿唇看著他笑,後來她就噙了笑垂下睫毛,說,“你覺著我好便夠了……我卻懶得去理會旁人追捧誰,不追捧誰。”然而到底還是收下了。夜間她便將香逑攏在被褥下,趙世番掀開被子便覺得暗香撲鼻,便涎了臉往她身上去嗅。少年夫妻難免浮浪放縱,床笫間也頗有可炫耀的戰績。鏖戰之後林夫人便笑他,“確實是風雅的東西——還非要我帶出去玩嗎?”他自然是不許了。

  他和林夫人成親時,人人都預言他們兩個日後必成怨偶。可其實趙世番自己很清楚,當日雲娘將長刀砍上桌案時,他便已覺得林夫人美貌至此,縱然真被她砍一刀也是甘願的。少年心性難免淺薄,易被皮相迷惑。可漸漸相處下去,便更被她的才情個性所吸引。他越明白雲娘的過人之處,發奮匹配之餘,也越清楚自己怕是此生難及。可要說自卑,卻也不至於。

  少年時不曾山盟海誓過,可那個時候他和林夫人之間也確實是一心一意的。正所謂執子之手,夫復何求。

  此刻想來,卻有些滄桑傷懷了。

  當年那些舊物,林夫人都還好好的留著。人人都覺著她會“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可見他們都錯了。

  趙世番恍神有些久。再回神時,便聽見裡頭傳來了孩子哭聲。那哄孩子的聲音分明就是林夫人的。

  他略窘迫,卻還是趕忙進屋去了。

  林夫人是不怎麼會哄孩子的——當年養阿鵬的時候她便對奶媽說,“平日裡照顧好了便可,若他無緣由的哭就抱來找我,我有辦法治他。”聽者無不滿頭是汗,生怕阿鵬真落到她手裡。還好阿鵬乖巧好養,吃喝拉撒睡舒服了,從不亂哭鬧。

  後頭阿鶴倒是有半夜哭鬧的習慣,慢慢的卻也讓林夫人給倒過來了。對親兒子,她是真能狠下心,哭鬧時說不管就真不管。

  此刻卻抱著阿寶滿屋子裡繞,又指著房裡的東西給他看,又搖撥浪鼓的。頗有些被孩子治住了的模樣。

  見趙世番進屋了,她便略有些不自在。然而片刻後也就坦然了。

  且將阿寶還到翠竹手裡,對趙世番道:“我們出去說吧。”

  聲音壓低了,便有些示弱的意味,十分的柔和動聽。

  趙世番很有自知之明,曉得這是因為阿寶在一旁的緣故,忙就道,“不用,在這裡說吧。”

  李嬤嬤不在,翠竹又不十分會抱孩子,阿寶很配合的又大哭了起來。林夫人無奈,只得將阿寶再接過來,低緩的發出些催人入睡的樂曲來。趙世番便湊過去,試著哄了一下阿寶,隨口道:“你又何必非養在自己屋裡?將西間收拾出來給他住,多安排幾個嬤嬤照顧也就是了。你白日裡這麼多事,已經夠辛苦了。”

  林夫人便看了他一會兒,道:“家裡的事卻沒有多費神。”

  趙世番就被噎了一下,道:“也是……你的才具管家事,原本就是牛刀殺雞。”片刻後又道,“縱然不累,夜裡也得好好睡的。”

  這樣言之無物的關切已聽了許多年,可那笨拙又有些負氣的讚美確實有些年數沒聽過了。林夫人倒也有片刻失神。

  便嘆了口氣,道:“柳氏的事你已知道了?”

  趙世番略有些難堪,只胡亂點了下頭。片刻後又道:“是我惹出來的,這些年讓你和雁卿受委屈了。”

  林夫人聽出他的意思,一時便默然無言。

  話已出口,後面的便也容易了。何況早些年也多是趙世番順著她的,此刻便依舊如當年相處時那般,握了她的手道:“我們和好吧。”

  林夫人總不作答,阿寶又哭鬧不止,趙世番便有些煩。硬將阿寶抱過來塞到翠竹手裡,“將他抱出去哭。”

  他再回來找林夫人,林夫人卻已打了帳子進裡邊兒去了。趙世番忙追進去,就見林夫人往角落裡去躲,他便再追過去……就發現林夫人悄悄的背著他在擦眼淚。

  趙世番愣了一下,悄聲回頭給林夫人擰了條濕帕子遞過去。林夫人側著身子接了,又背對著他擦乾淨,才回過頭來。

  “你說和好……是說這一回就算了,還是要長長久久的與我好下去?”

  趙世番又愣了一下,忽然就明白過來,忙道:“自然是長長久久的好下去。我是真心認錯的,日後再不做令你傷心的事。”

  林夫人便抬手止住他,道:“既然如此,有些事我便非要問明白了。”

  趙世番道:“……是。”

  她斟酌著措辭,趙世番便凝望著她,等她開口。

  林夫人便緩緩的從頭說起,“說句不大中聽的話,哥哥。當年我很不解父親為何就挑中了你——才情平庸,武藝更尋常,也就圓滑玲瓏些,卻也不過是尋常紈絝都懂的世故。竟無一處能令我折服的。”

  這話誰都不愛聽。趙世番忍不住就插嘴,“我也沒那麼差勁吧——至少家世是能與你匹配的!”

  林夫人便被他給噎了一下,“你還真是……”待要說他涎皮賴臉,可話又說回來,他們這些子弟誰不仰仗家世的?便道,“是,家世匹配,容貌也很不差。”

  趙世番被她噎回來,就有些訕訕的不敢多搶白了。

  林夫人才又道,“待成親後我才信服父親的眼光。你確實與旁人不同——這世上父親之外,能容得下我的男人也許不少,可願意縱容我去做我想做的事的,大約就只有你一個了。而且竟是我淺薄了,你雖沒有文采武藝,卻有做事的才能。更難得的是識才、容人的氣度。謝二、慶樂世子他們信重你,可見都是比我有眼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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