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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趙世番雖恨惱柳姨娘膽敢欺瞞他,卻也不信李嬤嬤她們的供詞就真實無虞。

  他已動了怒,勢必是要將真相絲毫不慡的查明的。便道:“將那個賤人帶來對質,我要親自問問她是怎麼回事。”

  太夫人今日其實已聽過一遍、怒過一回了,此刻反而十分平靜,只放下茶水,道:“我已令雲娘將她處置了。”趙世番就愣了一下。老太太又道,“你也不用問,我這就告訴你——打了一頓,攆出去賣了。”

  趙世番又愣了一回,待回味過來,就略有些惱了——這般酷烈決絕的手段,絕對不是太夫人使得出來的。

  自己養的兒子,太夫人能不明白?便知道他這是又惱林夫人只手乾坤,先斬後奏了,倒還真未必是捨不得柳姨娘。

  就道:“怎麼,你還想留著她再害雁丫頭一回?”

  趙世番真有些有口難言了,就道:“……到底是月娘和寶哥兒的生母,她這樣處置,日後寶哥兒怎麼見人?”

  太夫人便道,“有這樣的生母,寶哥兒才真的沒臉!如今雲娘要親自教養他,怎麼反倒沒養在姨娘跟前體面了?”

  趙世番啞口無言,只能道:“道理是這個道理,人情又是另一回事了。”多說無益,他也只能道,“事已至此,兒子也沒什麼可說的了。”

  太夫人心裡明白,此刻趙世番心裡有情緒,怨恨林夫人自作主張,她再替林夫人說話,趙世番也聽不進去。

  便令喜梅等人退下,和緩了語氣對趙世番道,“也不怪你賭氣,雲娘來說將柳氏賣掉了時,我也半天沒緩過氣來。”

  趙世番別著頭不說話。

  太夫人便接著道,“可事後再想想,雲娘會這麼做,又有什麼好意外的?柳氏要害的,可是雁卿啊——她還不單單推了雁卿一把,竟還在你跟前說,是雁卿拿珠子給阿寶玩的……這是連雁卿的品行也要敗壞啊!”

  趙世番想起李嬤嬤說的換珠一節,心裡卻也憎惡柳姨娘顛倒黑白,竟意圖陷害一個孩子——她以為林夫人屋裡沒旁人瞧見,就可以信口雌黃了嗎?也不想想林夫人是誰。真是自取其辱。

  想到雁卿昨日頭破血流,他對柳氏的憐憫便更淡了。

  太夫人又說,“雁卿對雲娘來說是不同的——也不單單對雲娘,你心裡又何嘗不疼雁丫頭?”

  趙世番垂頭不語,太夫人就道:“你還為鴻哥兒的事怨恨雲娘?”

  趙世番猛的就抬起頭來望向太夫人。

  太夫人面色卻很平靜,“你雖然不曾說什麼,但其實還是埋怨她的吧。”

  趙世番這才回過神來,忙道:“阿娘這就將兒子說的豬狗不如了!當日要不是雲娘……”

  太夫人擺了擺手攔下他,“要不是雲娘隱忍,晉州城早已淪陷,我等女眷受辱被俘還在其次,壞了聖上的滅梁大計,只怕燕國公府要舉家覆滅——你要說的若還是這些,那就是敷衍我了。”

  趙世番只望著太夫人,見太夫人眼中淚水已湧上來了,不覺頹然泄氣。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又說,“兒子說這些也是發自真心,雲娘是令人敬重的——我心中斷然不存埋怨之意。只是恨自己才具不及,不能料敵先機,令雁卿和阿鴻……”

  太夫人便道:“誰能事事都料到?何況晉州原本就在大軍的後方,梁國大軍忽然就出現在城下,主帥都沒料到。你一個大後方調撥軍需的刺史又能想得到嗎?”說到這裡,太夫人也忍不住抬手擦拭眼淚,“所以誰都不怪,要怪就怪梁國人狠毒。”

  趙世番默然不語。

  當年他外任晉州刺史,正趕上當今皇帝舉兵伐梁。梁國自晉陽發兵南下,秦國大軍往臨汾郡會師阻擋,自晉州城調撥糧糙。不成想梁國分兵迂迴繞過了臨汾,直逼到晉州城下。彼時趙世番正往北押運糧糙,是林夫人及時統兵固守,聯絡大軍回援。

  因大戰在即,趙世番動身時便與林夫人商議好,要將雁卿和鴻哥兒送回長安。不知被誰出賣了消息,兩個孩子就落到了梁軍手上。因林夫人固守,梁軍便將他們做人質押在晉州城外,逼林夫人出城投降。

  林夫人不肯,就那麼眼看著鴻哥兒被摜死在地上。

  梁軍將雁卿帶回去,說給林夫人一天的考慮時間,若再不從就殺了雁卿。

  ……當天夜裡,林夫人就率兵劫營。梁軍雖早有準備,卻還是不敵林夫人冷靜應變,終究讓林夫人將雁卿救了回去。

  那之後一年裡,林夫人都不曾脫過戰甲。直到梁國被滅,她從前線回來,才哭得泣不成聲。

  趙世番真心不埋怨林夫人,也是真心敬重林夫人——那樣的情形下,任何一個當娘的都得發瘋。林夫人卻生生將血吞回去。她已遭遇了這一切,趙世番若真心存埋怨,他自己都覺得自己不是東西。

  只是每每看到林夫人和雁卿,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鴻哥兒,那個孩子前一刻還仰著臉拽著他的手指頭撒嬌,“阿爹記著去接我和妹妹,別忘了我們……”可待他回來,就已是冷冰冰的屍體了。

  令人情何以堪。

  ☆、第十章

  太夫人又道:“我也知道外邊是怎麼議論的。明里說雲娘明大義,舍私情,是女中丈夫。背地裡卻議論她沒有人性,跟易牙豎刁是一類人物……”太夫人說著就氣得哆嗦著拍桌子,“他們懂個屁啊!就該讓他們自個兒遇上這種事試試……雲娘讓人攙下來時,話都不會說了,就跟個提線木偶似的倒在那裡。她就不想替鴻哥兒去死嗎?要不是還有雁丫頭,她……”

  趙世番道:“阿娘別說了!”緩了好一刻,他才道,“我心裡從來都沒有這麼想過,他們也不敢在我跟前這麼說。”

  太夫人道:“我知道——你心裡還是疼惜雲娘的,你和越國公鬧得水火不容,還不就是為了他家亂敗壞人……”她就嘆了口氣,擦了擦眼淚,平順了氣息,才又說下去,“你說你心裡敬重雲娘,這我也信。可也沒有你這個‘敬’法的。將她當泥塑的菩薩供起來,離的遠遠兒的,這是敬妻子的做法嗎?”

  趙世番默然不語,老太太就接著說,“我知道,遇上這種事她難受,你也難受。你說不怪她,其實也還是怪她的,只是自責更多些。她又何嘗不是?旁的夫妻還能抱在一起哭一場,可你們兩個對面坐著,想起那孩子只會更自責、更傷情。反不如遠遠的避開,靜靜的將傷心事忘了。所以早些年我也都不說什麼。可轉眼都五六年過去了,你竟還不回頭。我就得問一問了——是心傷還沒治好?還是真的不想要這個媳婦了?”

  這件事上趙世番倒是很乾脆,接口就道,“要——”

  他這麼坦率,太夫人也就將心放下了,“你又要雲娘,又舍不下柳氏——莫非是覺著雲娘這樣的媳婦,也能和旁的女人似的賢惠溫柔的奉承你,容得下你三妻四妾?”

  趙世番又不說話了——他當然知道不可能,讀書人有才高氣盛一說,林夫人又何嘗沒有非梧桐不棲、非醴泉不飲的傲骨?她便譬如人中龍鳳,是不可能如牛馬般溫順俯就。趙世番在很早之前便明白這些了,何以此刻還要太夫人來提醒?

  他也就是騎虎難下罷了。做錯了事沒臉認,林夫人又是無可無不可的淡漠態度,他便也梗起來。漸漸的習慣了,日子也無非就這麼著,於是就將錯就錯的拖延了許多年。

  但心底里,他其實也還是記掛林夫人的。

  太夫人看他臉色,便又道:“若是雲娘繼續甩手不管,由著你跟柳氏苟且,我也就不說什麼了。可這回她分明下了重刑,連柳全家邊邊角角的齷齪都刨出來算帳了,可見素來對柳氏的積怨。要說她純是為了雁卿,就沒有拉著你回頭的意思,我是不信的……”

  趙世番依舊不語——畢竟是十幾二十年的夫妻了,他還不明白林夫人?她大約還真就只是為了雁卿。

  只是此刻他忽然又想起林夫人昨日撲到他懷裡哭的情形,似乎自鴻哥兒沒了之後,這還是第一回。她縱然再強硬好勝,在需要支撐的時候也會本能的投向他。

  趙世番站起來背過身去踱步到窗前,一個人沉思了一會兒,終於對太夫人說:“阿娘的意思我明白了。”

  太夫人便嘆道:“想明白了就去看看雲娘吧。柳氏的事已然這麼處置了,你若還有什麼不滿,儘管去說。對往事還有什麼牽念,也儘管去說……我是管不動你們的閒事了。”

  #

  月亮漸漸升高,那銀輝撒了滿地,屋裡也一片一片的發白。

  月娘躺在床上,望著煙雲紗上星河一般的明光。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就如那紗上明光般散做一片虛空。

  聽見喜梅和李嬤嬤的聲音時,她已預料到了不好,果然燕國公就震怒了。可其實那個時候月娘還是有幻想的——平日裡柳姨娘也常對她發脾氣,在旁人面前卻還是護著她的。

  但燕國公沒有護著柳姨娘,縱然太夫人明明白白的告訴她,“將人打一頓,攆出去賣了”,他也只是說“事已至此,兒子沒什麼可說的了。”

  月娘便記起年前自己養的那隻貓。那貓被柳姨娘丟掉時,她也還哭著到柳姨娘跟前保證,“會看好它,再不讓它進阿寶屋裡”。柳姨娘在燕國公心裡,竟還比不上一隻貓在她心裡的分量。張嬤嬤對她說——若燕國公有心,自然會救柳姨娘。到此刻月娘才明白,她何以非要加上“有心”二字。原來燕國公也是真的會“無心”的。

  月娘聽見他們口口聲聲說著“雁卿”,回身瞧見雁卿正在酣睡,那是真的被寵愛的孩子了無心事的睡相,乾淨又美好。因柳姨娘真的推了雁卿,月娘對她本是十分愧疚的。可此刻竟忽然就有些憎恨她了。

  她的委屈、難過不知該如何發泄,便蒙了頭,壓抑的哭起來。

  雁卿正睡得酣甜,忽的就在夢中聽到哀切的嗚咽聲,便迷迷糊糊的醒過來。

  睜開眼便見身旁月娘的被子隆起一個小包,那哭泣聲就從裡面傳出來。雁卿尚未十分清醒,只覺得月娘躲在裡面哭,哭得十分令人難過。她只想著安慰月娘,便伸手輕輕拍了拍被子。

  裡面月娘的哭聲倏然便止住了,被子包也有片刻僵持,不再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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