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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此刻他再不明白,柳管事差人將他騙到這裡來,為阿寶傷著是假,為鴻花園傷了雁卿脫罪才是真,那他這麼多年真白活了。男人最恨的,有的時候不是你蒙蔽他,而是你利用他。

  何況雁卿這個被傷著了的,都還一句話都沒送到他這裡。

  趙世番沉著臉往外走,忽然就聽到小姑娘忐忑的一聲,“阿爹。”

  是月娘的聲音。

  趙世番的怒氣就先按捺下了。回過頭去瞧見月娘從屋子裡追出來,月光下仰著一張蒼白不安的小臉,黑漆漆的大眼睛望著他。趙世番就有些憐惜她,道:“你怎麼還在這裡?”

  ——因太夫人和林夫人都守著雁卿,月娘憂心柳姨娘的前途,才又跑來鴻花園。才進屋就瞧見趙世番從東間出來,忙叫住他。月娘心思敏銳,卻已瞧出趙世番生氣了。

  她自然也知道,柳姨娘今日最大的罪過在哪裡。

  心裡害怕,可還是咬緊了嘴唇,上前對柳世番道:“阿爹打我吧……是我不留神推倒了阿姊——屋裡太亂了,我絆了一跤。因阿姊摔暈了,夫人很生氣。我十分害怕,就沒敢說出來。姨娘她是為了護著我才不說的……阿爹,我……”

  趙世番就一愣,瞧見月娘肩膀發抖,閉了眼等他去打——他也就冷靜下來了。月娘一向乖巧聰明,他是十分疼愛的。

  先前聽柳姨娘說,雁卿給阿寶玩琉璃珠,他雖也氣惱,卻沒說真要遷怒雁卿。此刻自然也是沒遷怒月娘。

  只是心裡不好受也是真的。

  他還擔憂雁卿,沒氣力教導月娘,就只說:“起來吧,回去好好反省。”月娘搖搖欲墜的起身,依舊蒼白著臉色,難受、害怕都寫在臉上,卻又難受害怕得哭不出來。趙世番頓了頓,就又說,“你和雁卿玩的很好?”

  月娘忙道:“是,阿姊還帶我蹴鞦韆……”

  趙世番就點了點頭,說:“等阿姊行了,記得要去向她賠禮。”

  月娘忙道:“是。”

  趙世番才對她揮了揮手,道:“去瞧瞧你姨娘吧。”

  #

  燈火畢剝。

  已過了晚飯時候,丫鬟們上前想讓林夫人進些水米,她只沉悶搖頭,道:“吃不下。”

  往常多麼強硬的主母,此刻守在雁卿床前,雖忍著不肯在人前哭出來,眼睛卻已通紅了。與她說什麼事,她也已反應遲緩。

  大夫們個個束手無策,只說看脈象,大姑娘是沒什麼大礙的。血也止住了。總是不醒,只怕是腦子有血瘀,也許養幾日,淤血化開了,也就醒了。卻又不敢確定。這種說法,哪裡能寬慰了林夫人?

  李太夫人便著人去請過太醫,卻總請不到——說是宮中貴人們入了秋身上也都不大慡利,太醫們都在醫署待命呢。

  太夫人也想守在雁卿床前,到底年紀大了,體力不濟。林夫人規勸,“雁卿眼下這般,媳婦兒心裡已是亂了。府中事怕還要阿娘多幫扶,您便去歇一歇吧。若您也累倒了……我便百死莫贖了。”

  太夫人心疼她,到底聽她的勸,不執意守著雁卿了。只說,“你且安心的陪著雁丫頭,一切有我呢——也放寬心,雁丫頭素來疼人,若醒來看你這樣,得多難過?”

  自林夫人院裡出來,太夫人才敲了敲拐杖,含怒問道:“老爺人呢?還沒下值嗎?”

  太夫人身旁大丫鬟明jú忙稟道:“已著人在前街候著,卻不見老爺回來……”見太夫人怒瞪過來,又道,“再不敢欺瞞老夫人。”壓低了聲音才補充,“只聽聞柳管事遣人出府,想是半路將老爺截去,從偏門入府了也未可知。”

  太夫人便重重的嘆了口氣,道:“孽障,孽障啊!”

  趙世番卻是很快便趕來正院。他來時太夫人正從院裡出來,趙世番忙上前來扶太夫人。

  太夫人只甩手將他揮開,道:“你有臉回家先看小老婆,就別在我跟前裝孝順的!”

  這話便太重了,趙世番忙跪倒在地。這確實是冤枉的,他本意不過是先去看看傷著的兒子——然而還真有口難辯,只能叩頭不止,“母親這麼說,兒子就真合該萬死了。”

  太夫人也是又生氣,又難過,只道,“你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了你了。雁丫頭還躺在屋裡,你自個兒看著辦吧。”

  便拄著拐杖,一路加快腳步,再不理他了。

  ☆、第五章

  趙世番因被母親訓斥過,心下也頗有些惶恐。行步便十分慌忙。進屋便被門檻絆了一下,往內室去時,又差點撞翻了薰香爐。黃銅錯金的博山爐,質地十分沉重。他撞得疼了,才稍稍止步。

  身後伺候的丫鬟只默默的將香爐扶好了,並不與他多說話。反倒是他自己清醒過來,按著桌子,定了定神。

  國公府是趙家祖宅,雖幾十年來擴建了不少,正院卻不曾改動,便不十分寬敞。

  林夫人生性樸素,屋內家具陳設也並無多少新奇花樣,大都還是當年成親時打造的那些。不過是因陳設搭配得合理巧妙,才顯得明淨雅致罷了。其實都已是些不時興的笨舊東西了。此時入夜,點起蠟燭來,那些邊角處便顯得暗影幢幢,尤其黑沉些。

  趙世番雖已少歇在林夫人這裡,卻也日日往正院裡來。這些陳設他分明是熟悉的,今夜看著,竟也忽而覺得陌生了。

  他從鴻花園裡來,心中不覺已做了對比。便默默感慨,住得久了,屋子也會染上主人色。

  非要評論,林夫人端莊雅正遠勝柳姨娘,自己持身正派,便無需花心思迎合旁人。他敬她、愛她,甚至於仰慕她,可在她身旁時,卻也時常覺得沉重難匹配。

  他納了柳姨娘,並非因林夫人不好,反而恰恰是因為她太好了——好得覺不出親切、舒坦。

  趙世番心裡便覺得愧疚、寂寞,放輕了腳步進屋,先喚了一聲,“雲娘。”

  林夫人自然是守在雁卿床邊的。

  天色晚了,早有人招待著大夫們回去休息。屋裡也只她一個。她記著雁卿心口那道瘀傷,便替雁卿用藥酒揉開。揉完了忽然又想起,雁卿嘴笨,從來不會告狀。既然今日她瞧不見的時候,柳姨娘敢在雁卿身上弄這麼道傷,那麼平素呢?焉知雁卿便不曾被旁人虐待過?

  就又推開雁卿的外衣查看,果然見她上臂內側有嫣紅的指痕——也是她此刻亂了心神,不曾想到這是今日雁卿與丫鬟們推搡時不留神留下的,只以為自己所憂慮的是真事,便覺得有晴天霹靂當頭劈下來。一時連脊樑都冷透了。

  聽聞趙世番喚她,眼中淚水再止不住的滾落下來。

  回頭瞧見趙世番已在她身後了,她再撐不住,撲身投到他懷裡,便嗚嗚的哭泣起來。

  趙世番被她撲得一時亂了手腳,竟不知該抱住她還是怎麼的——他並非這麼不識情趣的男人,實在是林夫人生來就不是秉質柔弱的女人。她此刻上前甩趙世番兩嘴巴子,也沒投身撲過來更令趙世番手足無措了。

  只是聽她悶悶的哭聲,低頭看到她顫抖的肩膀,趙世番的手臂自然而然的就圈上了她的脊背,輕輕拍打著。

  ——女人的身體到底是嬌小柔弱的,這個時候也只有他能給予林娘支撐。

  趙世番就低頭親吻著林夫人的額頭,緩緩撫摸著她的脊背,輕聲安慰道,“我已差人往慶樂王府去了——王府里養的大夫並不比太醫院裡的差,定能保雁丫頭平安。你且不要哭。”

  在他懷中總是比旁處更溫暖和安心,林夫人忍著眼淚點了點頭,道:“我只怕今日醫好了她,明日又讓旁人害了她。”

  趙世番就說:“你這就是杞人憂天了……有你這樣的娘親,誰能欺負了雁丫頭去。”

  林夫人便推開他,上前將雁卿胸前傷痕揭給趙世番看,淚蒙蒙的質問:“有我瞧著,還有人敢這麼做。還有我看不到的時候呢?”

  趙世番已聽了柳姨娘那廂的說辭,卻也沒料到是這般情形。默不作聲的上前看了看,眼圈便也紅起來。卻不曾說什麼狠話,只撫了撫雁卿的眉角,給她將衣被蓋好。

  又道:“雁丫頭是有福分的。我必定一世護著她,就算日後我不在了,也還有阿鵬、阿鶴、阿寶、月娘。”

  林夫人要的哪裡是這麼久遠的承諾?她抓住趙世番的衣襟,就要仰頭與他說柳姨娘。可對上他明顯藏了什麼的目光,腦中便涼涼的清醒過來——她與趙世番雖說夫妻一體,可在處置侍妾一事上,男人永遠不能同女人一心。若她點明了,趙世番也還是要保下柳姨娘,她莫非便在此刻同趙世番翻臉嗎?

  就將趙世番推開,背過身去,道:“有你這句話,我便放心了——阿寶今日也傷了,正在老太太房裡養著。你且去看看他吧。”

  她又是這般端正疏遠的姿態,趙世番心口便一落。卻也心知怪不得林夫人,只說:“自然是雁卿要緊。”

  雁卿躺在床上,仿佛是不行血的緣故,小臉蒼白緊繃著。

  她生得白淨嬌嫩,雖不似林夫人一般明艷,卻也十分秀美。性情也好,安靜、親人,單純並且容易滿足。被她帶了期盼的目光仰望著,誰能狠得下心?縱然她是個痴兒,可府上人人都喜歡她,也沒什麼可奇怪的。

  便是趙世番,有鵬哥兒和月娘珠玉在側,心裡最關切的也依舊是雁卿。平素不怎麼教導、親近她,也不過是因看到她便想起當日,睹之傷情。

  此刻與林夫人並肩坐著守在她身旁,見她柔弱痛苦的模樣,果然又想起當初,一時竟難過得有些受不住了。

  幸而外間很快便有人趨步來通稟,“慶樂王府長史並白上人來了。”

  趙世番忙起身道:“我去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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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時,趙世番便帶了個高挑的書生進來——長安人口中所說“白上人”,卻不似傳說中那般老成神道,反而十分年輕樸素。因夜間天寒,他在霜色深衣外配了件天青色半臂,越顯的氣清入骨。

  “白上人”本是長安清風觀里的修行人。早些年不好好修行,反而學了一身醫術。四處行醫救人,漸漸就有了神醫的名號。當年廣陵王病重,便延請他去醫治。大概修行人都有些不通世故的桀驁涼薄之處,他給廣陵王診治完,竟直言“就半個月的命數,沒什麼可治的”——結果就將廣陵王得罪了,被投下獄。

  廣陵王活到半個月,不但沒死,反而精神大好了。便得著人去向他示威。本以為他該怕了,能說兩句求饒的吉利話,誰知他直接說,“哦,迴光返照了。”果然,傳話的人還沒回去,那廂廣陵王便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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